《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16、长久立（修）

　　降羽并未多待，饕餮心大却也容易惊梦，若是身旁一直坐着人，保不准会惊醒。

　　至于降羽为何会知道这些，与天道同出的降羽天尊，怕是没什么能难住他。

　　当然，这句话，只限于此前。
　　降羽走出天罚宫，亲自去了趟九絮宫。守门的天兵见着天尊，险些以为自己错看了眼。

　　“天尊。”
　　天兵正欲行礼询问吩咐，降羽却已经越过他进了宫内。
　　天兵:“.......”
　　无奈之下，天兵只能握紧长矛，紧跟着天尊进去。

　　九絮宫，降羽说鲜少来，那是真的鲜少来。约摸数十万年前，戚离殿下误入九絮宫，为天后所寻，人到这里后，便觉得天罚天尊住处实在过于简单，即便天尊常年不下榻于此，也不像样。

　　上报天帝后，帝后一琢磨着，被做主为降羽布置了一番，毕竟天尊德高望重，指不定哪日便迎来了九絮宫另一位主人。

　　彼时照着飞甍金碧装点了一番后，降羽被请来验收，也是点了头的。

　　如今他亲临这九絮宫，却瞧着哪里都不满意了，皱着眉头下令，“宫内用具陈旧，去禀了天帝，一律换新。”

　　“是。”天兵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快要跳出仙魂。

　　“床榻留着。”降羽再次吩咐道。
　　饮兮来天宫许久，九絮宫的床榻想必是睡习惯了，若是换了指不定不合心意，给他留着吧。

　　“是。”

　　“另，向天帝要些手脚利落、稳重自持的仙娥来。”

　　“是。”这下天兵不是冒念头了，而是笃定了。
　　这九絮宫据说搁置了数百万年，天尊何时打理过？如今这般是为着谁啊？

　　还不是为了近日入住九絮宫的天姬？当日冥界送上来一共五未，到如今只剩下这位最小的，被奉为天姬，据说天尊昨日还为这天姬罚了逍遥仙人呢！

　　而这天姬，他也见过，十足十的美人，纯洁纳粹，平易近人。
　　只是.......这天姬不是一只公饕餮吗？

　　等天兵省去天姬的讯息，将天尊的本意转圜再三，禀报到天帝面前，也着实把天帝灼华与言和仙官惊了一番。

　　云霄殿内，天帝灼华良久不语，歇了好一会才想起下旨吩咐:“照天宫最好的，为天尊重新布置九絮宫。”

　　天兵应声连连，天帝迟疑那么久，他险些以为要生变故了。

　　“至于这仙娥......言和，你亲自为天尊挑选。”天尊位重，此等事务自然细致紧要，旁人假手灼华也不放心，自然落到了言和头上。

　　言和早有准备，心中已有所想，欣然应下。

　　不多时，天尊修葺九絮宫的消息传遍了天宫，天帝担心布置不周到，又再点了天后宫从前照顾天后妃临的仙子去审视安排。

　　饮兮便是被一些细碎的倒弄声吵醒的，醒时，降羽正坐在榻前。
　　“醒了？”

　　饮兮点点头，从窗外瞧见已经布夜的天色，他揉揉脑袋，问:“降羽，外面什么声音？”

　　“天帝派人在休整九絮宫。”降羽皱眉，“吵醒你了？”

　　“喔，那倒没有，我也该醒了，天都黑了。”饮兮倏地眨眼，“啊？九絮宫？天帝要拆了我的窝吗？那我睡哪？”

　　“咳咳。”降羽被这小少年一连几个疑问逗笑，有些哭笑不得，“放心，我的宫殿无人敢拆，只是九絮宫长久不曾住，既然将你安置在此，无论如何也该重饬一番。”

　　饮兮连忙从榻上翻身起来，“不用不用，我住的挺好的，那里一砖一瓦都是和我有感情的，要是给换了，我会住不习惯的。”

　　说完便不理会降羽，径直出了天罚宫，往九絮宫去。

　　“诶，饮兮。”降羽喊了人，却没把人喊住，“.......”
　　仙服广袖一扬，天尊从容的跟了上去。

　　九絮宫有天后宫仙子指点布置，金玉砖瓦一尘如洗，仙娥们有条不紊的收拾内殿，已是大改面貌。

　　饮兮到的时候，九絮宫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仙娥天兵见着一前一后的二人，纷纷见礼。

　　“参见天尊，天姬。”

　　饮兮跳脱惯了，眼见这焕然一新的九絮宫，哪还顾得上天宫礼节不礼节，欢喜的进入内殿。
　　降羽肃静着脸，摆摆手，挥退天兵。

　　天后宫的梓江仙子见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天姬后，着实一惊，这天姬怎么会是位男子？天尊竟是这等喜好吗？难怪连朱雀一族的妃璃公主都瞧不上了。

　　待惊讶过后，她定定神走上前，“天尊，九絮宫一应陈设皆换，请天尊过目。”

　　“有劳了。”降羽嘴上说着话，双眼却不错开的看着前面的如玉少年，“随本尊来。”

　　天后宫的仙子办事自然细致周到，但最重要的，还得是饮兮满意喜欢。

　　降羽刚迈进九絮宫内殿，饮兮便笑吟吟的迎过来，瞧着像十分中意。
　　他张目看了看，遍地白玉石，墙上装点着琉璃玉，诚然一片恢宏，比天罚宫还亮堂些，饕餮喜欢世间极尽美好事物，天帝的人这回办事，用心了。

　　“降羽，这里，还是九絮宫吗？”饮兮瞧着这些珠光挪不开眼，诧异又欣喜的拉住降羽。

　　“确实不错。”降羽也附和道。

　　梓江仙子惯会瞧人眼色，心知自己这回事办的好了，也不贪功，“多谢天尊夸赞，小仙分内之事。”

　　“仙子姐姐好厉害。”饮兮由衷的夸赞一句，开始东看看西逛逛。

　　梓江从前侍奉天后，还未见过这般俊俏干净的少年，如今被这么一夸，仙容泛起红晕，定了半刻的神才道:“庭院也已装点完毕，请天尊天姬移步。”

　　来到庭院，饮兮脸上的笑似荡开的涟漪，久久未消。
　　半日不到，原本空荡的庭院，如今是花草摆放齐全，纷纷争妍。

　　这天宫之水引自九天，第一股便分到了天罚宫后的九絮宫，梓江着人在院中造了一座水榭小亭，旁边搁一扇靠角石门，往上搭了仙藤秋千。

　　饮兮施展法术，一个旋身落在秋千上，素白的手握着仙藤，“给我的吗？”

　　降羽欣然点头，也是对这庭院满意了。
　　见这反应，饮兮当下就荡了起来。这仙藤特殊，是梓江特意差人寻玉树仙子所求，随饮兮摇荡，流转着点点灿光，带着四周缭绕的仙雾，如梦似幻。

　　美人如斯，雌雄莫辨，降羽为眼前所见之景意动，漫步走到饮兮后面，抓住饮兮荡回来的秋千。
　　一朝逍遥被人截住，饮兮转过头来，笑问:“怎么了？”

　　降羽道:“本尊帮你。”
　　下一瞬，饮兮的秋千重新荡起，天尊不紧不慢的为少年推起仙藤，目光柔和。

　　不一会，秋千上的饮兮施起法术，在秋千荡回来之时，大胆犯上的将降羽拉上秋千，自己化作原身，坐在降羽怀里，晶蓝的眸子闪烁着亮光，“降羽，一起啊。”

　　这饮兮折腾是说来便来，秋千再次荡起，吓的降羽腾出一只手抱住它，垂眸望着怀里雪白一小只，说道的重话是半分也说不出了。
　　“你啊。”

　　梓江仙子再次怔住，原来近日来天宫传言天尊怒发冲冠降临逍遥宫寻的那只饕餮，就是天姬一人。
　　这......
　　饶是她资历再浅，也知道饕餮一族与天界的旧怨，天尊这不是.....荒唐吗？

　　梓江仙子哑然好半晌，都没想明白等下该怎么同天帝复命，可眼下这情景，着实不适合她多待，无奈只能驻足片刻，俯身行礼离去。

　　也罢，天尊的婚事传闻遭了历任天帝和月老惦记，数度四季，不见天尊对天罚宫以外的事物上心，如今看来，至灼华天帝，已然完满了。

　　说来今日这差事，还得去亲谢言和仙官，若无他的指点，也不会办的如此漂亮。

　　片刻，坐在天尊腿上的饕餮小兽抬头，才发现天宫夜色已深，晶蓝的眸子看回来，目光落在降羽脸上。

　　神仙不同凡人，永不会有年老色衰之态，化形皆以本心为主。
　　獬豸既然掌管天罚，从前脱离天书之时，降羽自然生的眉星剑目，一派凌然之气，可近日，他才知道，六界相传无私无畏的天罚天尊，也是极其护短的。

　　可见，即使是人人皆道无情之人，也有着一颗不让人轻易瞧见的柔软之心。

　　“怎么......这么看着本尊？”降羽垂眸，疑惑的问。

　　“没事。”饮兮不懂得如何藏住心事，直接的问:“你千千万万年，都是如此一个人吗？”

　　它活了八百余年，有朝旌相伴，有十殿阎君说说话，鬼差也会捡些人鬼恩怨纠缠说与他听，即使它不能理解故事里人鬼所作所为，鬼差也是乐此不彼的。

　　平日里朝旌忙了，也不掬着自己，给些银钱去人间逍遥也是常有的。

　　“如此？”降羽忽的目光悠远。

　　“是啊，日日对着天罚宫内数不清的卷册，来来往往大小众仙审判，就连两个仙侍吵架拌嘴，也要经你惩处。”
　　“我知道，掌着别人生杀予夺之权能尽所能之事，可长此以往千千万万年，你不会觉得累吗？亦或者，厌倦吗？”

　　“仙侍吵架？”降羽哂然一笑，“你指的是天宫仙侍聚众，辱骂逢诵仙君之事？”

　　饮兮旁的不熟悉，逢诵仙君这四个字可是耳熟能详，“对。”

　　“饮兮，你可知逢诵是谁？”降羽问道。

　　饮兮摇头。

　　“这算是天宫一桩秘辛，早年，天帝灼华还只是太子时，其上还有一位长兄，名为戚离。”
　　“前天帝高瞻，将两位太子送至昆仑，拜在白泽天尊门下，学艺修身。”
　　“白泽一族在鸿蒙之初创世时功绩颇大，因无争天之心而不为天帝，远居昆仑避除是非。”
　　“至白泽天尊时，整族只余一女，名为瑶歌，得天帝封为月神。瑶歌自小与戚离灼华二人同习，情意非常，待适婚之时，白泽天尊也有意从二位太子中择一位交托女儿。”

　　“那后来呢？”饮兮乖巧的听着，“这和逢诵仙君有什么关系？”

　　“戚离不醉心帝位，本是白泽天尊所属意的人选，奈何瑶歌心悦灼华，戚离大义，自隐成全二人。”

　　“为心上人幸福而自愿退出，这戚离太子真傻。”饮兮叹了一句，随即发现不对劲，“诶？可我听说，天后出自朱雀一族，不是白泽啊？”

　　“这便是天命弄人了，戚离虽离开天宫立盈泽墟为仙府，但灼华与瑶歌并未成欢喜良缘，其间不知发生何事，反而辗转使得白泽一族覆灭，瑶歌落入轮回镜，转世为人。”
　　“而这逢诵，便是转世的瑶歌与凡人之子，尚未出生便随母体命殒，在冥界为戚离所救，收为弟子，带到盈泽墟亲自教养。”

　　降羽说着这些，饮兮便想起来了，鬼差提过，逢诵仙君是与母体一同出现在冥界的，那时候天界来人，朝旌还亲自过去了，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朝旌都会传信给戚离神君，原来是为这个。

　　“戚离神君果真大义，也是真傻，为不让心爱之人拱烦扰而离去选择遥祝，却偏偏想不到弟弟并未让她幸福，这要是我，管他如今是什么人，早打上天了。”饮兮忿忿地道。

　　降羽轻笑，“你以为二人没打吗？”
　　在那昆仑山下，二人设了结界，不顾对方身份，打了足足一个月，双方都无力再战时方离开，此后戚离神君再未踏足天界。
　　除了这回蟠桃宴。

　　“真性情！”饮兮由衷的夸赞一句，旁的也不多问，“所以，天宫仙侍辱骂逢诵仙君，等同于天帝御下不严，辱了戚离神君，这若是处理不当，戚离神君莫不是要卷土重来？”

　　“算是吧。”毕竟，戚离神君若是想要找天帝的麻烦，灼华也是忌惮几分的。
　　天宫亲缘单薄，灼华可就只戚离一个长兄。

　　“那就不是小事了。”饮兮的声音放轻，敢情降羽每日管辖的事情，在它看来无足轻重，细算来随随便便都是一件引发天宫动荡的大事。

　　真是复杂，远不如冥界简单，从没有算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