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11、瑶池遇

　　饮兮搓搓爪子，一会想想酒，一会想想果子，在降羽怀里雀跃的很。

　　“好了。”降羽小心的抱住它，“你悠着点。”

　　哪知饮兮撒了欢便挺不住，“怎么了？我摇的是自己，悠着做什么？难不成还会拖泥带水让你这把老骨头颠坏？”

　　降羽张口无话。
　　这又是他的错了？
　　“拖泥带水不是这么用的，而且，本尊这把骨头硬朗着呢，不老。”

　　饮兮听了一耳朵便不理了，继续思考吃什么的宏图霸业。
　　降羽倒是心犯纠结。
　　饮兮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他该不该证明一下自己健硕的很？

　　“有了，降羽。”饮兮的眼镜霎时抹的燈亮。
　　“我要吃莲花！”

　　降羽及时把它按住，“怎么会想吃这个？”

　　“凡人常夸莲是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么厉害的花，肯定好吃。”
　　“怎么样？天宫有的吧？”
　　饮兮眼里满是期待，降羽实在不想让它失望。
　　只是......

　　“有自然是有的。”降羽做了一番纠结，重新抱稳了饮兮，玉袖翻扬，往上飞去。

　　这天宫里，能养莲的，不过那一个地方罢了。
　　饮兮这小东西还惯会挑。

　　片刻后，降羽稳当落地。
　　饮兮拨开衣袖望着眼前这一堵墙，不解的问:“这里有莲花吗？”

　　降羽凝眸。好啊，还质疑他了，该罚。
　　天尊的手抬起，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轻轻放在饮兮头上，“这天宫里，只有天后宫旁的瑶池里栽了莲。”

　　饮兮灵动的眸子往左转，果然看到偌大的殿门上写着天后宫三个大字。

　　降羽抱着饮兮往后面走，“天后早已身归混沌，天后宫便是无主的宫殿，几百年来都只要太子宿遗进过这里。”

　　没良心的小东西，本尊今日要为你当一回贼了。

　　天后宫这些年来虽无主，可该有的防卫都是有的，旁人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虽说降羽天尊想去哪，天帝不会不允，但他来不及去请示了。
　　怀里这只早垂腹了，等不了。

　　到底是六界敬畏的降羽天尊，他选了一处墙角，没有惊动任何天兵，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饮兮问:“你堂堂天尊，怎么不走正门啊？难不成天尊在天宫没有地位？”

　　降羽有些心虚，被这句话问的老脸一僵，“咳，天后已故，这里未经允许不可乱入。”

　　他倒是想地位轻些，这样就不会有那些清闲的神到他耳边唠叨尊应天道的事了。
　　儿女情长于他，真是索然无味，比不得一本卷宗。
　　更比不得......怀里这只小东西。

　　饮兮了然，坏坏的笑，“降羽，你居然当贼，老脸还要不要了？”

　　降羽真是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饕餮，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到底哪里来的？
　　明明是为了满足他的口舌之欲才来的这里，现在反倒说他是贼，还讨论起老脸来了。

　　饮兮看降羽的脸色从白变红，笑的更欢了。
　　降羽佯怒，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悦耳的笑声来，“你再笑，当心把宫里的仙侍惊动，到时候不仅莲花吃不着，还会被发现。”

　　这么一说，饮兮果然乖巧了，两支爪子扒着降羽的手臂，小脑袋左摇右晃，看附近有没有人。

　　降羽被逗得不行，当下起了坏心思，“本尊可是几千万年头一回做贼，若是被人发现，本尊这天罚天尊的颜面是保不住的，到时候......”

　　降羽故意不往下说，急得饮兮问出来:“到时候怎么样？”

　　降羽轻啧一声，“到时候本尊就把你扔在这里，自己回去。”

　　饮兮身子一抖，连忙往降羽怀里钻，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又恐又惧。
　　“别，别丢下我。”

　　饕餮说的快哭了似的，直把降羽听的心都碎了。
　　昔日凌人于九霄的降羽把饮兮抱到心口，轻柔的捂着他，“别怕，本尊说笑的，不会丢下你。”

　　这一刻，看到饮兮眼底流露的哀伤，降羽恨不得把前一瞬的自己打入轮回境里去尝六界之苦。
　　真真是该死。
　　他尚不了解小东西此前经历了什么就胡乱的开玩笑，徒惹它伤心。

　　降羽内心已经很复杂了，偏偏饮兮更不让人省心。
　　它伸出爪子扣住降羽胸前的衣襟，好巧不巧的拽住了天尊不可描述的某点。
　　千百缕酥麻之感霎时流淌全身，虽是一瞬，却细细密密的，余韵无穷。

　　“谢谢你，降羽。”饮兮声线有着稚子的娇嫩和成人的低沉。
　　兴许是方才惊惧哽咽了喉咙，此时说话的声音染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把降羽激的方寸大乱。

　　不一样的触碰之感，乱人心神的话语，这些都是降羽此前不曾经历过的。
　　就由着饮兮牵引，一一朝他袭击而来，根本无力招架。

　　恰好这时，天后宫内有仙侍端着茶点走过，饮兮眼尖瞧见了，眼看着要被发现，连忙拍爪催降羽。
　　“降羽降羽，有人来了，你发什么愣，要被发现了。”

　　降羽闻言，本能的旋身，躲到廊桥下，把饮兮护的密不透风。

　　雪白饕餮挣扎了许久才把脑袋露了出来，一张脸都憋红了，正要质问降羽，却意外的发现他呼吸不稳，眼眶微红。

　　“降羽，你没事吧？”
　　饮兮柔若无骨的从降羽怀里跑出来，跳到降羽肩上，额头抵了过去。
　　两两相触，果然有些烫。
　　“降羽，你不是病了吧？”

　　小脑袋挪开，降羽还是呆呆的，它又重新确认一次，“怎么越来越烫？”

　　降羽在饮兮脑补了一堆症状欲拉着他去凡间看大夫之时回过神来。
　　他敛住神色，把饮兮抱下来，“傻，本尊没事，这就带你去找莲花。”

　　饮兮的心在看着降羽健步如飞神才放了下来。
　　一神一兽避开仙侍来到瑶池，还未走近，饮兮便被那满池泛着灵光花芯吐露的粉白之景吸引。

　　瑶池盛大，放眼望去尽是莲荷，但尽灵之气所在的，只有饮兮眼前这一片。
　　莲荷之上，是交错曲折的桥廊，空旷之处放置一张玉桌，旁边立着一块怪石，上头刻着一只朱雀。

　　两只晶蓝色的眼睛不带眨的，让降羽十分头疼。
　　原来饮兮不仅会被吃食拐走，美景也会。
　　他的天罚宫除了牢狱便是雷电，最美的轮回境还是不能入的。
　　这要怎么留住它？

　　而且方才饮兮带给他那般异样的感受，莫不是，自己真的病了？

　　降羽神思飘忽的往瑶池去，忽然察觉到龙凤一族的气息，连忙藏到玉桌前的朱雀怪石后面。

　　不一会，瑶池走进来两个人。白衣荣华无双，蓝衣姿容绰约，一人说笑，一人淡淡应和。

　　白衣之人偏头背对着，从饮兮的角度瞧不清楚，可它光看着那蓝衣之人就移不开眼了。

　　这可把降羽看的心肺都不是滋味，饮兮看的越久，他脸色越沉。

　　“降羽，那两人是谁？”饮兮没发现，一门心思欢快的问。

　　“......”降羽很不想回答，“本尊的小辈。”

　　饮兮腿一抖，往降羽身上一踹，“倚老卖老。”

　　到这里，降羽才不情不愿的道:“白衣的是太子宿遗，另一个是逢诵。”

　　逢诵？饮兮偏着头。
　　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想起来了，饮兮看向降羽，“盈泽墟的逢诵仙君？？”

　　降羽点头，垂眼遮住眼底的晦涩。
　　逢诵跟着戚离，这几日才上的天宫，饮兮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明明张嘴问出就能知道的答案，降羽却始终问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把饮兮抱紧。

　　饮兮趴着，看不到背后天尊的神色，只是想起鬼差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逢诵仙君便是鬼婴，随母魂落到了冥界。

　　一个被戚离神君养大，却不知道自己父母为谁，和他一样的人。
　　没想到来天宫还有机会见到。
　　就是不知道戚离神君养他时，会不会像朝旌那样......

　　他有点哀伤，很突然的，触及了这些天都没想过的事。
　　饮兮期期艾艾的把头靠在降羽手臂上，“降羽，戚离神君对逢诵仙君好吗？”

　　降羽好似被蛰了一下，“嗯。”

　　“我听说戚离神君一直教养逢诵仙君，他有觉得不耐烦吗？”

　　降羽收回思绪，发现了饮兮的不对劲，“怎么了？”
　　饮兮不肯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哎。”降羽挠挠饮兮，它也不反抗。
　　“不会。戚离那只凤凰，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饮兮猜想也是这样。
　　眼前的莲荷高高低低，白衣太子褪去衣物走入瑶池，背对这饮兮这边。
　　粉白的莲荷摇曳，白衣太子手中法力一运，把蓝衣仙君狼狈的拉下水，两人处的真是融洽。

　　也是，逢诵仙君是仙，资质和天性，都不是它这只为世人不喜的饕餮所能比的。
　　是自己的问题，怪不得朝旌讨厌。

　　饮兮周身弥漫着悲伤，看着逢诵很是羡慕。
　　不会被师尊厌恶，到了天宫也有太子陪伴，总不会孤独。
　　它想改的，它努力去改了，可是没用，朝旌没有耐心了......

　　降羽不知道它怎么了，只觉得饮兮忽然就把脆弱的自己套在一把厚重的枷锁里。
　　以为那是自我保护，却是不能解脱。

　　降羽哽着喉咙，默默的闭上眼睛，万千思绪消散，只留下一只手在饮兮背上抚摸。

　　这只手宽厚而温暖，来来回回的周旋在它的背上，一层层抹去灰暗。

　　饮兮朦胧间好像想起了冥界入口处的事。
　　被打晕前，有人对他说:“饮兮啊......冥界不适合你，你还是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吧。”

　　“......”它好像想起来了。
　　送他上来的，是二殿阎君楚江王。

　　二阎君说它不应该在冥界。
　　重新......生活？

　　眨眼几瞬，饮兮不那么悲伤了。
　　凤折翅兮久困深山，饮兮看着瑶池里的两个人，好像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凤凰是上古神族，折翅等同于去了半条命，可若有一人愿意与你同进同退，区区深山，一人之翼便能跃出。

　　焦离孟兮难饮忘川......
　　饮兮忽然转头，不闪躲，不退却，直直望进了降羽的眼底。

　　它笑了，勾勾爪子，把同样风华无双的降羽天尊招下来，那模样，似要对他说什么亲密的话。

　　降羽配合的低头，听饮兮在他耳畔低语:“降羽，咱们是不是凡人口中的登徒子？堵在这里偷看太子和仙君沐浴？”

　　“......”饮兮的情绪转的太快，降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句话打的黑沉了脸。

　　饮兮更欢了。
　　它第一次见降羽的时候，偷吃糕点被抓包，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它现在一点都不怕。

　　降羽好像对自己格外宽容，弄得它十分想得寸进尺。
　　而它壮着胆子，也这么做了。

　　小小的脑袋一转，嫩白的爪子指着前方桌上的茶点，嚣张道:“降羽，我不吃莲花了，我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