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10、饮忘川

　　“小东西你......”

　　嫩白的小爪子一掌往胸膛一招呼，饮兮怒道:“谁是小东西！”

　　降羽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真是好不容易才想好怎么转移小东西的注意力，稿子都在脑子里改了几回了。

　　偏偏小东西一句话，他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不过也是啊，从前小东西见了他就跑，哪有机会问他姓名，只是依着他娇小的模样叫了这么一句。

　　如今算来，也成他的不是了。

　　“好好好，擅自称呼是本尊之过，不知小......饕餮阁下尊姓大名？”
　　降羽捏的是一派神腔仙意，直把饮兮听得也神气起来。

　　那只按在降羽胸膛的小爪子似乎沾到降羽身上的什么，隐隐有些黏糊。

　　饮兮弯腿把爪子拿起来看又什么都没有，于是在降羽心口刮了两下，权当净爪。
　　灵巧的小嘴也张开，“听好了，我叫饮兮，不是小东西。”

　　降羽被它挠着痒得不行，心里仿佛要滋生什么可怕的东西，忙不跌把爪子拿下来握在手里。
　　声线略喑哑:“朝饮晨露兮暮享晚霜，夏为霓兮秋为裳，好名字。”

　　饮兮别过头去，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嗫嚅着道:“错了。”

　　“嗯？”

　　“凤折翅兮久困深山，焦离孟兮难饮忘川。这个才是我的名字。”

　　那时，深色官服的冥君朝旌走过，漫天彼岸花灵冥飞舞，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捧起雪白一抹。

　　任他莽撞破壳而出，真身在他手中未动分毫。
　　只是晶蓝色的眼眸动了动，看着冥君薄唇一张一合，听清了最后一句:“你以后，就叫饮兮吧。”

　　降羽皱眉，“这是谁给你取得名字？你的父母？”

　　“不是，我没有父母。”饮兮磕着下巴说了这么一句，再多的，他不想说了。

　　降羽辨出他的神情，也不再问，食指摩挲着饮兮白嫩的小爪，喊了一声:“饮兮。”

　　怀里那小只忽然抬起脑袋，弯眼咧嘴的点头，“嗯！”
　　降羽的心再次化为汪洋，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饮兮身上。

　　小饕餮被他看的不自在，还想再给降羽呼一爪子，猛然间想起他和降羽以前的处境，顿时尴尬起来。

　　这一定是疯魔了，他怎么会和老怪物处的这么相洽，在此之前它一心偷老怪物的点心，而老怪物也一直想抓他。

　　饮兮盯着搂住它的那只手，张大双眼。
　　这这这，不是送人嘴上了吗？

　　饮兮挣扎着要跑出去，可降羽的手臂纹丝不动，晶蓝的眼睛转了转，强装镇定道:“你救了我，我也帮你按了肩膀，咱们两清，我要走了。”

　　饮兮站在降羽胸膛上，潇洒的转身。
　　终于有一回从老怪物这里离开，不用拔腿跑了。

　　“等等。”
　　谁知这次拔腿用走的姿势还没起头，软软的小尾巴就被拽住，不用想也只是那是谁的手。

　　饮兮更加心虚了。
　　老怪物的寿命与天同高，它才千岁，平时修炼的时辰比用膳的时间还短。
　　满打满算的法力加起来，怕是连老怪物的衣袖都撼不动，这要怎么跑？

　　“老怪物，你要......”
　　“咕噜噜......”
　　饮兮正要质问，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尴尬的闭上嘴，羞红了两只耳尖。

　　饕餮一饿便腿软，并会引发眼花耳鸣犯呕等多种后遗症，饮兮恼的拍肚子。
　　怎么这么不争气。

　　降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连忙抓着饮兮的腿坐起来。
　　这小东西，怎么恼起来连自己也撒气。
　　喔，已经不是小东西了。

　　“六界活物，都有垂腹之时，这是常态。”降羽佯装发怒，“饿了找自己肚子出气，这是谁教的？坏习惯。”

　　“哼。”饮兮鼻孔朝天，甩过脸去，背着降羽在他腿上坐下来。

　　降羽万分无奈，把它扭过来，刮了刮它的下巴，柔声道:“想吃什么？本尊叫人备来。”

　　饮兮还是恼，垂头丧气着。
　　降羽真是没有办法，“本尊宫里的天兵也是定时一日三顿，天蓬宫里可是整日吃食不断，你这般的，有什么好恼的？”

　　“那你呢？我听说天尊降羽从不吃熟食，以天地灵气为滋养，你是不是从来不会觉得饿？”

　　降羽一时被问住了，半晌后，僵硬的道:“咳，本尊从前确实......本尊虽然不曾觉得饿，可也不懂你吃饱时的满足。”
　　所以，别和本尊较劲了。

　　饮兮呆呆的看着他，觉得这番话有道理，并为降羽感到惋惜。
　　不会饿，也不会饱的人，有点可怜啊。

　　然而不久之后，降羽被自己这段安慰的话实实在在的打了脸，疼的厉害的那种。
　　那之后，饮兮才知道，这个老禽兽哪是什么不知道饿，分明就是饿狼！
　　哪是不懂饱的满足，他压根就喂不饱！

　　不过现在，降羽不舍得把饮兮抱开，从软榻上起来，“本尊带你去找吃的。”

　　天宫之人常穿白裳，降羽随意披了件便把饮兮抄起抱在怀里。

　　殿门推开，远远站在广场的天兵立马走过来行礼:“见过天尊，见过天姬。”

　　“什么天姬？”
　　降羽把饮兮遮在广袖之下，本欲直接走出去，听到这一句，停了下来。

　　饮兮躲在袖子里，微不可查的抖了抖。

　　天兵愣了一下，没瞧见天尊背后跟着人，忽然福至心灵，“属下多嘴。”
　　嗨，果然，天尊的房中事听不得，如此这般，连天姬都不让提的。

　　降羽没说什么，抬步往外。

　　那高个子天兵又问道:“天尊可需我等准备热浴？”

　　“嗯？”降羽狐疑的回过头来，不知道他这宫里的天兵是怎么了。
　　说起话，一句比一句奇怪。

　　两个天兵躬身，不再说话。
　　他们有心是不假，可说的太明白不免让天尊误会他等擅涉私事。

　　“......”降羽心不在这天兵身上，也不多问，“退下吧。”

　　“是。”

　　降羽真正走出了天罚宫，饮兮才松了口气。
　　方才那两个天兵，好巧不巧，真是知道饮兮名字的。
　　当初进这天罚宫，里头的天兵见着他就喊天姬，让饮兮有种归属天宫管辖之感。
　　可他一直记得，自己是冥界的一份子。

　　四下无人时，饮兮从降羽袖子里钻出来，好奇的问:“天姬，是什么？”

　　降羽干脆把它捞出来，挑眉看他，“怎么问这个？”

　　“刚才那个天兵哥哥喊了啊，我听见了。”

　　降羽也是存疑，为何他们会喊天姬，莫不是以为他殿中......
　　降羽看着怀里的饮兮，回答道:“天姬，是个身份，历任天尊的妃子便叫这个。”

　　“妃子？”饮兮伸出小爪搭在自己下巴底下，困惑的看着降羽，“这又是什么？”

　　“......”降羽笑了。
　　原来饮兮未经情-事，难怪这般纯真。

　　“凡间的夫妻，你可知道？”降羽不确定的问。

　　饮兮点头。
　　“这妃子，可以理解为天尊之妻。”
　　“天尊之妻？”饮兮咬着爪子低声呢喃，忽然抬头大声:“啊？”

　　这......天兵管他叫天姬，那岂不是，他是老怪物的妻子？

　　“啊什么？你怎么了？”降羽见它在怀里不安的扭动，给它顺毛。

　　“没，没什么。”

　　降羽还以为它在意这个，连忙解释:“饮兮你放心，本尊无妻。”

　　饮兮嘴角抽了下，频频点头。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你的妻，我是公的。

　　这下饮兮又犯难了。
　　那天姬的身份要怎么摆脱？

　　“老......”饮兮舌头卷了一下，“降羽？”
　　小小的眼睛满是试探和不确定。

　　降羽却是满意极了，“嗯？你叫本尊什么？再喊一声。”

　　饮兮再三确认降羽的神情，最后笑着喊:“降羽！”

　　他本来在想，这天尊与冥君不管孰高孰低，都是位高之人。
　　当年他喊朝旌名字的时候......
　　“饮兮，不得无礼！”
　　“饮兮，那是冥君，不可直呼名讳！”
　　“你不过是不属六界的活物罢了，有什么资格叫冥君的名字？”
　　......
　　“无事，随他高兴！”

　　饮兮的思绪被降羽的抚摸拉回，头顶上方的人笑的一派霁月风清。
　　“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好听。”

　　谁知饮兮却摇摇头，“我还是叫你天尊吧，他们都这样叫你。”

　　“不要。”降羽捏着饮兮的下颚，“他们是他们，你是不同的。”

　　饮兮眸子里绽放出异样色彩，随后又淡了下来，嗡声问:“哪里不同？”

　　降羽瞧着饮兮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疼是疼，也愉悦的认真思索起缘由。
　　片刻后，答道:“本尊从不带他们出门，但今日带着你，本尊心甘情愿，你说，是不是与众不同？”

　　饮兮听着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想了一会不耐烦，也不纠结了，催降羽快些。

　　降羽站在宫道上，忽然不知该往拿走，只得低头问:“你想吃什么？之前的酒菜吗？”

　　饮兮想点头，那些东西它才吃了一次，还没吃腻。
　　可目光落在这浩渺的烟云里时，忽然就被天宫景象吸走了魂。

　　降羽忍不住摇头。

　　“饮兮。”降羽以颇有些嗔念的语气唤他，“你是要逛天宫，还是要吃的？”

　　饮兮眨巴眼，愣愣的看着他。

　　降羽一阵轻笑，低头贴着饮兮，“还是说，都要？”

　　饮兮还觉得自己飘飘的，像云一样，说起话来也特别的软，“可，可以吗？”

　　还挺贪心的啊，降羽挑眉，“有什么不可以？”

　　饮兮忽然就有底气了，“那你陪不陪我？”

　　降羽想了想自己殿中那搁置了一天如同小山的卷宗，笑了笑，“陪。”
　　怎么能不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