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一一九九

6、陆。

　　姬桁在路边的茶馆里听人说书，突然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他身手敏捷地把那影子捉进了茶馆来。一看果然是莫湘。
　　“怎么，终于想开啦。”
　　莫湘没点头没摇头，没说话。恍然失神的模样。姬桁也顾不得听他有兴趣的那段什么单骑大战五百精兵之类的东西，开始跟莫湘叨叨起来自己对杨萧的愤懑不满。
　　“你不知道，那天我让姬恒托皇帝试探他……”
　　“他问我要什么。”莫湘打断姬桁的话。姬桁就安静下来听他说。“好像我跟着他，是为了什么钱财功名似的。”
　　“……所以说这种人还是不要跟着他的好。你的一片好心都被他当成狼心狗肺了……”
　　姬桁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对杨萧的厌恶之情。墨竹的扇子抖开，极其得意。
　　“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他那生活背景，总是要防着所有人的。你那么莫名奇妙地接近他，怎么会不让人猜测呢。”
　　另一个声音从同一张桌子上传来。珠圆玉润的。而且还很中肯冷静。莫湘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朱红色长袍，容貌俊美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姬桁旁边，微笑如春风。
　　姬桁却突然像被定了身一般。一眨眼间，幻成一阵风溜了。
　　“哎，你付茶钱了没？”那男子有些好笑地向着门外姬桁逃走的方向喊。自是无人应答。但是他没追上去，而是继续和一头雾水的莫湘说起话来。
　　“胡子期。是姬桁公子的——挚友~”
　　这话的语气有点奇怪。莫湘想。还是礼貌地点头，说幸会。
　　胡子期就开始对莫湘，他自己和姬桁的事情侃侃而谈。莫湘看的出胡子期也不是一般的人类，但是不知道他是什么物种。胡子期也没有说。但是听得出，似乎他比姬桁还厉害那么一点点。
　　“那，我到底应该……”
　　“活着一辈子，难道不该做自己想要做的，心里欢喜的事么。”胡子期端着茶碗，晃着里面的茶水说。“还有，姬桁那个小弟弟，嗯，那个难缠的小狗~他给了这个朝代三百年的命。今年是第二百九十七年。”
　　“北方已经有民众暴乱了。去镇压的，是当今皇上的二叔~”

　　莫湘往杨府的方向走。看见街上一群群士兵步伐忙乱地跑着。心里正叹气想着要举兵了，胳膊一把就被人拽住。
　　“大人！大人！好像是他！”
　　那士兵拉着他，生怕被他跑了一般。在大街上吼起来，引得本来就莫名的众人侧目。
　　一阵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莫湘抬头。杨萧坐在那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刚想说什么，杨萧欺身一把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身前。
　　街上围观的人群发出低声的惊呼。各人暗自想，那传言果然不假。
　　又细细地看马上人，面容白皙清秀，又一感叹，皇帝的二叔眼光真不错。
　　杨萧才没管围观群众在干吗，左手狠狠地把莫湘抱在怀里，右手一拉缰绳，喊一声“收兵”，径自往府里奔去了。

　　“你为什么什么也不要？要的话，我还能心里安稳。”
　　红色的罗纱帐里，杨萧问莫湘。屋里面点了熏香和火炉，窗户关得紧紧的。
　　莫湘摇头，把头抵在杨萧的胸膛上。心里说，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这或许是莫大的心愿。因为胡子期说过，杨萧一辈子不娶妻妾，那不可能。
　　可是莫湘不愿与谁分享谁。永远都不肯。
　　“为什么突然出现呢，你从哪里来的？”
　　莫湘又摇头。他很想解释说为什么自己出现在他身边，想着不离不弃。想说自己那百年为了开花的一幕。而居然有人得以看见，有人夸赞，把伞放在身边遮挡天降的冰雹，对于自己，是多么铭重。
　　即使对别人来说，多么微不足道。
　　但，终是不能。
　　不但是妖里约定俗成的不泄露它们存在的规矩，还是无法预料的杨萧得知真相后的感觉。
　　莫湘一遍遍地思忖着，不说。
　　“没有关系。但是，不要再一声不响地走了。”杨萧说。
　　不知为何失去了他的踪影后心里面像被紧紧地捏住了。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不知为何想到以后不见了这个人的日子，心里面居然产生了厌倦和不安。
　　这骄傲的人终是无法亲口说出来“我害怕你消失”这样的语句。但是开口这样的，带有请求的语气，竟是此生的第一次。
　　杨萧自己被自己的话惊慑到。莫湘看着微微震惊的脸，突然释然地笑了。

　　原来是几十年的自行自生。一直没有安心地让谁真心陪伴。一直猜测算计，特立独行，患得患失。
　　以后，让我来陪着你吧。

　　第二日杨萧带兵出征。皇帝亲自送行。
　　站在皇帝后侧的姬恒一眼看见杨萧马背上那个白衣清瘦的少年，用了所有的气力去维持刚成年的人形。心里暗叹一声。
　　妖总是活过了百年千年，看遍了看厌了人类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总是有妖能恋上人的。总是如此。
　　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姬桁坐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送行队伍，心里暗想。
　　这次他没有跟着他们北上。

　　全军都看见他们的将军马背上坐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年，随着他们行军千里。
　　也没什么好猜测的，之前的传闻早就猜过了。
　　莫湘在杨萧身边随着，出入恍若无人之境。
　　本是花草成的精，也自是害怕天气变化和地方更移。但他终是跟了他来。一双淡紫色的眼，目光一直在杨萧身上。关照他冷不冷，累不累，口喝或肚饿。越往北去，身上就裹起更多的衣服，裹得紧紧的。
　　杨萧懊悔带他来。不知他如此害冷。扎营的时候叫士兵在屋子里放了六个火炉，自己汗流浃背地和莫湘住在里面。

　　他们的营地在鞅城的城外十里处。鞅城已被叛军占据，里里外外地也防御地水泄不通。
　　莫湘有一日掀了帐门出来晒太阳，凭着一双妖瞳，看见城池上面站着两个气息脱俗的谁。一个穿着战甲，看起来像是这城里的头领，却毫无兵家常有的钝愚迟缓之态。另一个，却穿了毫无防御力的布衣。长眉星目。两人并肩而站，面对着初秋开始的萧芒，谈笑风生。
　　若不是因为他们身后的一排戎装士兵，那倒像是两位老友间的月下风谈。
　　那不是人类。莫湘看得出。他只是震惊，莫非有妖参与了这人类的战争。这是被所有妖族所不允许的。
　　但他只是猜测，也没有人可以问说。
　　但若是那边真的有妖助战，那这边我也……
　　莫湘想。他也自知自己维持成人人类模样已是不易。也知道自己的短暂年岁和浅薄法力该是抵不过那城池上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少年。
　　但是万一……就跟他拼了。

　　杨萧点了兵，从外面回来。脱下沉重的铠甲，去拥抱桌边的莫湘。见莫湘脸色有点沉闷，就问怎么了。
　　“那叛军……”
　　“嗯？哦，放心。两个二十几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作为。”
　　“二十几岁？”
　　“嗯。其实也不可思议。这两人若是没有反，在朝廷，其实可以大有作为……”
　　莫湘安静地听杨萧给自己讲解这些事。脸上微笑。他知道自己跟随的这个人其实心地磊落明朗。这就很好。

　　寒颜和景书。原来那个妖叫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