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一一九九

4、肆。

　　莫湘的品种是暮颜。传说里面花开只一夜的、罕见的品种。
　　更有人传得玄了，说见到这种花的人后半生一定有鸿运当头，又或是说一定会被怨鬼缠身。又有不信的人，摇摇头说，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花。
　　但是至少莫湘知道有。因为他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被哪一阵风吹到某一处地方，在小城镇的小路边埋下了种子，用了五十年的时间生出了芽。
　　他没有见过同是暮颜的同类。也没有花草能告诉他关于他们一种的事。
　　就这么寂寂寞寞地过了很多很多年。相伴的只有岁命不长的野草与野花。一年一年地看着自己身边的植被更迭消亡，而自己，十年一叶地缓慢成长着，百年一开花。花开一夜，迅速枯萎掉落，化成捉也捉不住的灰。
　　然后又是一百年，然后又是一瞬的悄然绽放。
　　同样从某个地方飞来的一朵蒲公英摇头：你比我听说过的昙花还要命苦。
　　那只为了心爱的人匆匆一现美丽的昙花，至少每年能开一次。为她那爱慕的、却也忘记她的人。可是你，一百年开一次。就算有人喜欢你，说不定也等不到你开花。就算有人看见你开了花，又不一定喜欢你，喜欢上了也等不到开第二次花……除非是不死的神仙妖精吧……
　　见多识广的蒲公英这么说着，旁边的花草们也纷纷摇起了头，仿佛都是很惋惜的样子。

　　莫湘要开第五次花了。在这之前，蒲公英和那些听了故事的花草早已轮回到不知何处去了。这一夜莫湘望头上的天气，心想着，或许会有雨吧。
　　“这雨一下，花更要早早地谢了。”
　　从来也没有抱着给谁看的想法吧。早就没有再期盼着谁能发现，仅仅是看上一眼也好吧。
　　那一朵淡紫色的、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幽暗光线的花朵，在天色完全乌黑、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绽放了。
　　头上响起隆隆的雷声。莫湘想，就这么睡过去吧。

　　“少见的花。”
　　听见一个人类的声音在近旁响起来。莫湘睁开眼睛。这时花瓣开始发出幽幽的微光。那人类看着，又说：
　　“蛮好看的。”声音低沉温厚。
　　伸了手指来触摸。小心翼翼地，好像是生怕碰掉了碰坏了。
　　指尖……很温暖。
　　指尖粘了细细的淡紫色磷粉。那人伸到眼前看了，也没有拭掉。
　　“要下雨了。”
　　他抬头望望天，把手中的一把油纸伞撑开，放在莫湘身旁。然后站起身来，走掉了。
　　也没有再回头看。
　　莫湘记住那个人的长眉大眼。右手食指上淡紫色的粉隐去，但他知道自己还能看得见。即使是擦掉了，自己还是能感觉得到，看得见。
　　夜里没有下雨，却噼噼啪啪地下起了冰雹。像是明摆着往莫湘身上砸来般地，重重地敲打在那油纸伞的伞面伞骨上。莫湘被伞罩着，听着那狠狠敲打的声音，心里惊慌。
　　但那伞终是遮掩住了所有的攻击。第二天阳光晒到莫湘的身上，照醒他的时候，花谢了，伞也打坏，被风歪歪斜斜地吹倒在一旁。
　　莫湘看清上面的图样是墨竹。有些惋惜地化成人类小孩子的形状，把它捡起来，但伞骨已断，伞面也破了。
　　想着那人有没有被冰雹打到，心里莫名地变得像阳光晒到身上一般地温暖。

　　杨萧走回军营里，守门的士兵一见将领连把伞也没带，赶忙跑去拿了把伞在杨萧后面撑着。杨萧看了他一眼，摆手说不必。
　　“可这雨……您别受凉了。”部下关切地说。
　　“武将需要担忧这种小雨么。”
　　杨萧回了这么一句，部下也没话回答了。杨萧让他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自己就在雨里面走回自己的营帐。
　　脸上还是一直以来的严峻坚硬的模样。仿佛没有喜悲的表情，仿佛就是所有人言语相传的，那个像铁一般的将领，那个二十岁就拜封将军的、当今皇上的二弟。
　　真的没有弱点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