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甘草柴胡

50、林中

　　“元济兄！”谢凝晖两只手回握住张元济的双臂，脸上绽出灿烂笑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潮湿了。
　　张元济的眼睛里也有湿意，似乎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然而在仔细端详了谢凝晖几眼之后，张元济脸色骤变，他一把握住谢凝晖的胳膊，道：“跟我来！”
　　谢凝晖诧异：“到哪里去？”
　　张元济却不由分说，托着他的胳膊，几个纵跃，来到了驿站不远处的小树林中。
　　谢凝晖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放松身体，被张元济带到树林里去，远离众人。
　　刚刚站稳，张元济便握住了谢凝晖的手，一股温和的内力透过手心劳宫穴渗透而入，缓缓探查。
　　谢凝晖毫不设防，任其施为。
　　片刻，张元济收回了内力，松开手，脸色也恢复如常。但是，谢凝晖如今心念异常明敏，能够清晰地觉知到张元济看似平静的神情下，情绪正怎样地动荡地起伏着。
　　张元济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问道：“凝晖可是这些天有什么奇遇？”
　　听到张元济这样问，谢凝晖长长从胸中呼出一口气，至此，他已经可以确定，他被强行灌注的那些内力，带给他的不仅只是武功的大踏步飞跃，也埋下了不小的隐患。昨日何渊乍见他时就神色大变，今日张元济又是如此。这两个人平时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今这样，足能说明事态的严重。
　　他应该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吗？然而最后他只是苦笑着对张元济说：“奇遇吗？算是真的有吧。”之后就言简意赅地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讲述给张元济听。
　　张元济神色不变，面颊却随着谢凝晖的讲述越来越僵硬，拳头也握得越来越紧。
　　谢凝晖执起他的一只手，把紧握的拳头掰开，轻轻摇了摇：“元济兄不用担心。最起码现在并无大碍。”
　　实际上，就算不通过何渊和张元济的反应，这些天谢凝晖也渐渐察觉到自身的问题。他功力突飞猛进是不错，但要驱使这突如其来的磅礴内力，对他的元神来说是巨大的消耗。现在的他就像是被猛地添加了许多热油的油灯，灯芯却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加速燃烧的后果就是早早油尽灯枯。只是他如今毕竟年轻，先天元气充足，大概总能维持一段时日，不至于马上步入衰竭。
　　张元济紧握的手掌在谢凝晖手中展开，又反过来握住了谢凝晖的手，顺势将他带入臂弯中，双臂合拢紧紧抱住了他。
　　谢凝晖的身子先是一顿，稍一迟疑之后，也回手抱住了张元济。
　　张元济将谢凝晖紧紧按压在胸前，两个人几乎要嵌合成一体。此前两人虽然也有过把臂相拥的时候，却都是点到即止，却从来不曾如此亲密过。
　　谢凝晖最初的时候身体还有些紧绷，然而此时两个人头颈交错，谢凝晖甚至能感觉张元济颈项间血脉的跳动，一种唇齿相依、心意相通的感觉油然而起，谢凝晖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靠在张元济肩膀上，
　　同时也放松了多日来一直紧绷着心弦，沉浸在这短暂且难得的静谧里。
　　“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可以找到对治的方法！”低沉的话语声从张元济胸腹之间升起，既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郑重对谢凝晖做出承诺。
　　谢凝晖把头从张元济肩膀上抬起来，凝视着张元济的双眼，不知为什么，知悉自己正面临着年寿不永的危机，他本应该惶惑伤心才是，然而此刻面对着张元济充满忧虑又饱含情谊的目光，谢凝晖却奇异地觉得安心。
　　“是！我相信！”谢凝晖轻声而坚定地答道。他信任张元济甚至胜过信任自己。
　　“好！”张元济点头，凝重道：“我会马上知会元方，和他一起商讨一个稳妥的培根驻元的法子。在这之前，你尽量不要动用内力，尤其不要妄动真气与高手过招，以免加剧损耗。静安派有一种功法，是在疗愈内伤的时候使用的，我现在将歌诀教给你，你每天勤于练习，可有助于拓宽经脉，洗炼内力。”说着就将歌诀和运功的法门念出来让谢凝晖一一记下，又助他运了一遍功。
　　此时两个人来到林中已经有一个时辰。张元济透过林木的枝叶看了看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是该到启程的时候了。
　　“天色不早……”张元济道。
　　“元济兄还打算回兵部去吗？”谢凝晖问。他不愿意张元济受自己连累，但却没有直接劝说张元济离开朝堂。因为他已深知维祯的脾气，若此时张元济拒绝继续效命的话，维祯恐怕会大发雷霆，痛下杀手。
　　“东南一带，近年来饱受海寇侵害，海寇不仅打劫出海船只，还上岸作恶，烧杀淫掠，甚是猖獗。前些年我在狼西加国游历的时候，与海寇交过几次手，有海战经验。这次朝廷有意清理沿海边境，所以一意招我入朝。我也愿意助朝廷肃清海患，使沿海乡民不再流离失所、担惊受怕。”
　　“元济兄……”谢凝晖不由皱起眉头，声音里满含牵挂和担忧。
　　张元济却打断他道：“凝晖不必为我担心。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的！你只回重石安心等待，我会让元方前去与你汇合。天色不早，你这就启程吧！”
　　谢凝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他少一思忖，点头道：“好，元济兄一旦确定去处之后，请即刻写信告知！”
　　张元济道：“一定！”

　　谢凝晖坐在车中，闭上眼睛，身体随着车身的起伏微微摇晃。这些天，他先是被当做人犯押解进境，到京城后，又被和同门隔离开来，独自面对那酷刑一般的强灌内功之法，而后虽然得到了逆天功力，却又得知这是要拿自己的寿数去换的。面对这重重危机，虽然谢凝晖一直努力拿出处变不惊的姿态来应对，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内心的忧虑和惶恐从来没有减退过。
　　而今日正午，和张元济短暂的会面，却给他近乎干涸的心田又重新注入了力量。现在虽然已经和张元济分别了，但是他坚定的语气，关怀的眼神，却仍然历历在目。
　　尤其让谢凝晖难忘的是，那一个紧紧的拥抱。他手臂的力量，怀中的温度，和他颈项间脉搏的跳动……
　　谢凝晖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实际上，应该是早就不一样了。只是他以前一直在竭力压抑这种异样的情绪，而如今，却再不能够自欺欺人。
　　他与张元济，真的只是兄弟之情吗？
　　如若不是，那自己与曲明羽、韩荃这些人，又有什么差别？
　　不，不一样！我和他们不一样！谢凝晖捏紧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至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他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但是他坚信，自己与张元济的情谊是不同的。

　　暑假到来，有时间写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