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番外一 ...
-
玄英想，如果可以，他将永远也不会踏上新郑的土地。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正如他不喜欢腐朽颓败的气息，大厦将倾的不安，和末路之时的狂欢。
廿七与他不同。
她是位天生的杀手，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却一点也不厌恶。
她甚至喜爱血的气息，喜爱将死之人那一张张灰败的面孔，以及他们受到震慑时，眼底流露出的恐惧。
纵使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下，她早已刚硬得像块铁，锋锐犹如利器。
但执行任务时的她，仍是格外冷情。
无论目标是耄耋之人，抑或黄毛小儿，都无法使她古井无波的墨瞳漾开丝毫涟漪。
从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便始终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似乎生来便是这样的人，应当行这样的道，做这样的事。
她拥有如臻化境的剑法和超出常人的感官，还有近乎可怕的耐心与智慧。
挥剑时，她精准、迅速，从不迟疑。
她的影子笼罩着光明。
很多时候，就连玄英都不免为之心惊。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正是这般强硬至极的态度，让廿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青睐。
因此，上头才会指派她来执行这项刺杀任务。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她晋升天字级杀手的关键一步。
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任务存在着失败的风险。
一旦失败，便再无重来的可能。
然廿七仍不需他人襄助。
她确信无人能在她的剑下全身而退。
所以，玄英不打算插手。
他来到新郑，只是想亲眼看看这片埋骨地。
廿七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自顾自地进行着她的计划，没有为他安排任何位置。
玄英真真切切像位异国旅人，跟随着她的脚步从咸阳来到新郑。
众人皆为自己的命途奔波，无人会在意一位相貌平平无奇的过路人。
玄英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目光缓慢而随意地扫过街衢两旁。
动荡已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累累伤痕，不可磨灭，永不愈合。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涣散，充盈着死亡带来的抗拒，而最深处则是对难以预料的未来的恐惧。
“故渊……不过浅水一滩。”玄英心中这样想道。
廿七无意知晓他的所思所想。
或者说，一切与任务无关的事，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此时此刻，她正经历必杀一击前，漫长而艰辛的蛰伏。
她潜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像一粒尘埃。
她筹谋良久，悉心等待，专注而谨慎。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目标的名字获得她的正视。
不可否认，在任务结束的刹那，她便会立刻将目光挪开。
但这个名字仍短暂地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今夜，这个人将死在她的剑下。
-
玄英总是乐意在暴风雨真正来临前，享受片刻的宁静和压抑。
他端坐在酆河酒楼的雅阁里，品尝那久负盛名的甘腴酒。
美酒入喉，甘冽醇厚，尾净余长。
他很高兴，这股他好奇已久的、刻在回忆里的滋味没有让他失望。
他就着黯淡的月色饮下一杯又一杯，逐渐耽溺其中，不能自拔。
半醒半醉间，他突然想，待廿七回来，定要她尝尝这酒。
-
夜深了，雾气从缝隙间飘出，映着清凌凌的月光。
更夫敲梆子巡夜，孤零零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如今的新郑不似旧时，太阳还没落山，家家户户便已房门紧闭。
更夫来来回回四趟，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他打着哈欠打完第五更，尔后便要沿原路折返。
就在这时候，一道沉闷厚重而富有穿透力的号角声自响起，震醒了这昏昏沉沉的夜。
重甲士兵如潮水般涌出。
领头的卒长大声命令道：“封城！快！”
士兵们领命，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军靴踩踏着青石地板，发出纷乱清脆的声响。
更夫蜷缩在街边瑟瑟发抖，眼看士兵一队一队掠过，不禁好奇都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样的阵势，除却战乱时期，也就国君宾天时能才见到吧？
当然，倘若是大将军薨殂，动静只会比这更大。
但又有谁能杀死姬无夜呢？
所以更夫想，许是王上崩了。
下一瞬，些许风声钻进他的耳朵，带来士兵们的只言片语。
更夫顿时恇然慑息，震撼不能言——
-
杀人是一门暴力的艺术，可平和却也是不可缺少的。
所以在杀人这件事上，廿七一向表现得虔诚而庄严，永远不会表露出半分倨傲。
只有一点很特殊，比起不死不休的敌我纠缠，她更钟爱单方面的处决。
显然，她不喜欢像笼中猛兽一样鏖战厮杀。
不过，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过后，当滚烫而鲜艳的血花绽放在她眼前，她久违地感受到了血与剑带来的快意。
一如她第一次挥剑时，那种直击内心最深处的颤栗。
而惟有燃尽生命，方能激起这般绝无仅有的短暂触动。
这场死斗足以让她铭记良久，今夜她不打算再杀人。
故而在察觉到夜色里还隐藏着另一个人时，她按捺住了自己的杀气。
那人长身立于弦月之下，月光映出一抹苍白的肌肤。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廿七，澄澈如海的眼眸里泛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流沙白凤……廿七认出他来。
新郑是流沙与夜幕的地盘，两股势力分庭抗礼，共同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每个人都会本能地对自己的敌人格外关心。
而对白凤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他有意去探听，便不会错过任何情报。
然则，这与廿七无关。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这里没有她要杀的人了。
她收敛目光，径直穿过黝黑的巷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夜雾中。
夜风卷起残叶，巷道内寂静无声。
两位陌路人在此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没有半句话语。
纵横的巷道有如他们各自选择的路，只会在此时此地有瞬间的相交。
而轨迹的交错，却总是从一个不起眼的点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番外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