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天行九歌]》Juste

42、一叶知秋

　　九月初一

　　日出东方，黎明初降，紫兰轩内照旧热闹非凡。

　　“哗——”韩非推开无瞻阁的门，却不期然撞上了立于门口的青年。

　　“啊？”他不明所以。

　　卫庄瞥他一眼，而后转身抬脚离开，冷声道：“我要引见一位朋友给你。”

　　一位朋友……韩非摸摸下巴，颇感兴趣，于是赶紧追上他。

　　两人一左一右走出紫兰轩，沿着向北走去，然将将踏上青石桥，韩非便眼尖地瞅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于是赶紧出声喊道：“云妹妹！”

　　闻声，云绰脚步一顿，向左看去，握剑的手有一瞬间的松动。

　　韩非抬脚走上前几步，但见她两颊发红，额上的汗还没干，鬓边贴着几绺湿发，就跟绕城跑了三圈似的，若不是看她身上没伤，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他将探究的目光移开，语带好奇地开口说道：“昨天晚上你没回紫兰轩。”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韩非默然。

　　不用说，这人肯定又在小王叔的府邸呆了一夜，且看她的样子，估计是练了一整晚的剑。他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对于这习武之人的执着，他这辈子怕是也无法理解了……

　　“你们呢？怎么这么早就出门来？”云绰问。

　　她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韩非什么。他摸摸下巴，问向她：“我与卫庄兄要去见一位朋友，要一起么？”

　　朋友……云绰看了卫庄一眼，点点头，同他二人一起走上嘉睦桥。

　　此刻天灰蒙蒙的，还未大亮，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安静极了。

　　三人沿街不急不缓地走着，云绰和韩非走在前面闲聊着，卫庄抱剑走在后头，神色漠然，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慢慢的，朝阳升起，黑夜开始一分分、一寸寸地湮灭，天地间越发明亮。店铺纷纷开门做生意，小贩也都像往常一般沿街摆摊，行人越来越多，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

　　三人来到韩非府邸的侧门前，韩非斜斜觑了身侧的卫庄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同他微微颔首，他于是伸出右手，轻轻地推开木门。然门将将打开一条缝，他已感受到一股飒然寒意扑面而来，当即心神一凛——好凛冽的剑气……

　　房间内站着一位白衣青年，面容俊秀、身材修长，气度从容沉着，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他左手持一把长剑，古朴而厚重，剑虽未出鞘，剑气却已四溢开来，仿佛凝聚出了实质，夹着清风拂来。

　　三人踏上台阶走进房内，卫庄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抱臂靠在窗边，而青年则持剑同韩非二人拱手行了一礼，沉声开口道：“在下盖聂。”

　　云绰恭敬地回了一礼，道过自己的名号，尔后便也走开，留韩非一人面对他。

　　然不似她与卫庄两人那般淡定自若，仿若局外人，韩非将将同盖聂打了一个照面，便被对方的冷肃逼得头冒冷汗，心中只觉这师兄弟二人的性子可谓如出一辙——冷得跟冰山似的，光是略为靠近，后背就已经忍不住发凉。

　　这厢，云绰听着他似喟叹似埋怨的话语，目光再次凝聚到盖聂身上。

　　早在她初到新郑之时，便已听墨鸦说起过他的名号，可除却昨夜观战时的惊鸿一瞥，这才是她与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如她所想，他的剑术出神入化，气质温厚稳重，颇有大家风范，的确具有一位顶级剑客的实力与气派，配得上“秦国第一剑客”的美名，但不得不说，他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通身唯有侠义之气而并无丝毫杀伐之气，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儒雅与平和，似乎整个人都已经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静默时君子端方，出鞘时则八方云动，同她之前遇到的七国剑客都截然不同，除了卫庄，她再没见过这样的剑客。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

　　鬼谷一派的确是不同凡响，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新郑，往天南地北各走一遭，或许她也会去到那里看一看……

　　她拂去心中思绪，静听韩非与盖聂的对话。

　　一番看似交谈、实则考验的对话后，盖聂面露钦佩之色，朝着韩非一拱手，而后走到旁边，恭声道：“请。”

　　闻言，韩非看向前方的庭院，沉吟了一下，抬脚朝着月洞门走去。

　　屋外秋色宜人，和煦的阳光流淌在整座庭院内，将竹叶照得越发翠绿，池中泛起金波。随着他越来越靠近，一道背影渐渐显现在他的视野里——那是一位白衣男子，身材高大，面上戴着面具，通身透着一股贵气，以及一丝隐隐的孤寂与忧郁。

　　他脚步一顿，而后又缓步向着对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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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微凉，吹得人心旷神怡，云绰抱剑立于长廊尽头，默然看向远方。

　　乱世之中，就连一隅祥和之地也难觅，但此时此刻，风暴毕竟还未到来，这片天是宁静的，置身于苍穹之下，再是杂乱惊忧的心也能得到抚慰，即便只是须臾。

　　她遥遥看着庭院中，目光停驻在那白衣男子身上。

　　他不该来到这里，他理应知晓，但当一个人为家国所不容，他只能选择流浪，又或者说，每个人从出生之日起就在不停地孤身流浪，亲人、朋友甚至爱人，都只是过路的旅人，从生到死，这条路上永远不会有人能自始至终陪伴在身侧。

　　人生来孤独，每个人对于孤独的感受都不尽相同，只是每一位追逐者都注定要习惯孤独，更要享受孤独，因为孤独才是人生常态。

　　秋风萧瑟，拂过广袤大地，树枝摩擦摇曳着，枯叶纷纷扬扬飘落，发出簌簌声响。院子里有一株古枫树，满树叶片都已红透。红枫如火，燃烧了天际，燎灼着这寒秋。一片枫叶旋转着落下，她伸出左手接住它，拈着叶梗轻轻转动着。

　　叶落，岁之将暮。这一年，过得真快啊……

　　她松开手指，红叶于是从她的指间跌落，轻盈地飘下，静静地回归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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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有两辆马车从九公子府的侧门驶出，分别朝着一南一北背离而行。

　　不多时，街道上出现了不少士兵，快步穿行于城中几条主街上，跑动间铠甲泛着寒光，军靴踏着青石板，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

　　闻声，民众有如惊弓之鸟，仓皇不已，纷纷快步赶回家中，宽阔的大街上于是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丝肃杀之气正悄声弥漫着，令人后背发凉。

　　东街，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往东城门慢慢悠悠驶去。然行至半途，马夫却突然见着一队士兵横在路口前，身着重装、手持长戟，手中打着火把，在道路中央设下一道关卡，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吁——”他赶紧一勒麻绳，驭车停了下来。

　　很快，又有一队士兵们从道路尽头快步跑来，把后路也给封死，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

　　云绰隐于巷口暗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蹙了蹙眉，眸底闪过一道暗光，而后便收回目光，反身钻入闾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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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兰轩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无瞻阁内静悄悄的，只间或有极轻的蜜蜂嗡嗡声传来，伴随着这些异响，窗外飞进许多黑色的蜜蜂，成群结队，振翅围着房间绕了一圈，尔后复又沿路返回，就像是一只只会飞的眼睛。

　　诡谲的气氛蔓延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紫女看着这些蜜蜂，眼神冷肃，在它们飞离之前挥出银针，“欻、欻”几声将其钉死在墙面上。然尽管如此，更多的蜜蜂却仍旧源源不断飞来，怎么也杀不绝。

　　韩非端坐在桌前，看着这些仿佛听得懂人话的蜜蜂，眉头深锁，道：“有人盯上了这里。”

　　说罢，他抬眸睨了睨伫立在窗前的白衣男子，面色越发凝重。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役思不解。

　　云绰默不作声坐在一旁，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蜜蜂尸体，一直都没有说话。

　　黒木蜂的体型较之普通蜜蜂更小，但识途能力却要强上数倍，且这种蜜蜂彼此之间分工明确，用于传信时很少会出现差错。只不过要想将黒木蜂训练成一柄情报刺探的利器并不容易，或许更应当说是十分困难，八玲珑果然开始行动了。

　　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疏漏诚然就已足够引起敌人的警觉，但以她对卫庄的了解，如果他想要彻底藏匿起来，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破绽，那么……

　　她将黒木蜂放在桌面上，道：“先前我曾请白凤和墨鸦帮忙查探八玲珑的事，我现在去问问有什么新的线索。”

　　“如此甚好，只是这两位似乎从来都不管流沙的事……？”韩非面露犹豫之色。

　　紫女看了云绰一眼，眼神暧昧地轻笑一声，道：“先前的确是这样，但现在可不一定了。”

　　云绰闻言动作一顿，而后执剑站起身来，抬脚离开房间。

　　“先走了。”

　　韩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后又转而看向紫女：“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