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天行九歌]》Juste

38、天无点翳

　　紫兰轩

　　小苑静悄悄的，只有两道或深或浅的脚步声。

　　绿荑和竹韵各拎着一大桶水，沿着石子小径款款走到逐月阁，推门而入。房间内香气扑鼻，屏风背后云雾缭绕，蒸腾着逸散开来，如凌霄仙境一般。

　　两人绕过屏风来到浴桶旁，将水桶放下。

　　绿荑抹抹额上的汗，看向端坐在浴桶里的云绰，无奈地摇摇头，抱怨道：“你啊可把我俩折腾死了，早知道伺候你洗澡这么麻烦，我就不往身上揽了。”

　　竹韵闻言失笑，把篮子放在桌上，柔声道：“绰儿妹妹，这是刚烧的热水，还有一些新摘的鬘华。”

　　云绰赶紧诚挚道谢：“多谢两位姐姐，你们对我可太好了。”

　　“谢就不必了，待洗好出来，给我们俩好好捶捶腰就是了。”绿荑娇声道。

　　“一定，一定。”云绰赔笑着应下。

　　绿荑“噗嗤”笑出声来，而后拿起木瓢，将热水一瓢一瓢地舀到浴桶里。

　　见此，竹韵盈盈一笑，捏起一小把鬘华洒进浴桶，然后拎起木桶将水一股子倒完，一股淡淡的花香顿时随着水汽飘溢开来。

　　“可要再烧些水？”绿荑问。

　　云绰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绿荑粲然一笑，拿起木桶，道：“那我俩就先走了，你慢慢洗罢。”

　　“好，两位姐姐慢走～”

　　二女笑着转身，娉娉婷婷地离开了房间，逐月阁内再度陷入安静。

　　疲怠感席卷而来，流动在四肢百骸中，云绰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再次将自己埋入水中。水拼命灌入耳道和鼻腔，引得脑子嗡嗡作响，耳边杂音纷扰不断，寸寸逼近。

　　关于昨夜的种种，纵使她不愿去想，那种绝望和窒息的感觉却总是止不住地袭来。水换了一道又一道，洗了一遍又一遍，但那股腐臭味儿却怎么也洗不掉，就像是附骨之疽，已经烙在她的体内，除非割开皮肉、剜肉刮骨，否则再难挣脱。

　　她沉下身来，徜徉在水中。鬘华花瓣勾住她的发丝，轻轻地拂过她的面颊，她睁开眼，抬头看向那一道道水波。

　　胸中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挤走，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缕黑雾，就自那光明处来。

　　真正的夜色，不曾亲眼见过的人，的确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哗——”她从水中冒出头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跨出浴桶，披上新的衣裳。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她从屏风后走出，下一瞬便闯入了一片橙红色的霞光中。

　　晨曦温柔而和煦，蕴含着一种力量，似乎所有的压抑与黑暗都在它的照耀下烟消云散了。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左手支颐，望向天边朝霞。霞光绚烂，染红了一片天，也染红了她的发、她的眼，就连衣裳上烟青色的茶花都好像变得明艳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凝睇着铜镜中的自己，手指缓缓抚上镜中人与她眉间的沉沉郁色。

　　在这场饥饿游戏中，所有人都身处同一个猎场。有的人自暴自弃，将性命交由他人裁决；有的人踌躇不决，任凭内心的恐惧将浅壑放大成鸿沟；只有极少数的人选择仰首前进，从不会因为深陷泥潭而踟蹰不前。

　　他们遵守规则，深谙规则，步步为营，在经年的磨砺中慢慢变得强大，最终强大到影响、篡改甚至谱写规则。

　　前两种人连服从规则都做不到，注定沦为强者的垫脚石，遑论改写规则。只是当规则交由个人来制定，他便会被赋予绝对的权力，而权力从不独立存在，它需要依附和支撑——依附于野心与欲望，以剥削和掠夺为支撑。

　　这一切足以将任何一个人拉入深渊，在如此压抑而浩渺的情境中，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新的恐惧源头，甚至比那些人更可怕……

　　清晨降临，新郑开始热闹起来，渐渐的如往昔一般人声鼎沸。

　　“啪嗒！”

　　她关上窗户，起身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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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皎月昏晕，星辰稀疏。

　　得到问题的答案后，韩非当即约天泽深夜于城郊会面，只带了张良同行。

　　这场牵扯了多方势力的交易此刻正于这万籁俱寂间进行着，但每个人都很清楚，暗地里或许还潜伏着不止一位虎视眈眈的猎人。

　　城郊不比城内繁华似锦，安静得像是大地也沉睡了过去一样。

　　林深处一片黝黯，一人执剑施施而行着，衣袂飘飘，拂过低矮的灌木，带起枝叶摇晃。然一阵风过去，枝条犹自轻荡着，那道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放了太子，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韩非沉声开口。

　　天泽勾起唇角，一扬手，道：“虽然这场交易中有些不愉快，但至少结果令人满意。”

　　驱尸魔得到指令，于是将韩睿放走，韩睿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见状，韩非将手中药瓶掷了出去，然就在此刻，蛇骨锁链却霎时如潮水般急速涌来，把韩睿团团包裹在其中，随即一把将他带离地面。

　　天泽冷笑一声，将他甩到一旁，交给驱尸魔与焰灵姬看守。

　　“你背叛了我们的交易。”韩非语气一冷。

　　“我只是突然觉得，那丝不快也并不是微不足道。”天泽语带不屑。

　　夜风呼啸，吹拂着这片树林，落叶簌簌飘落而下，像大地的夜曲，然有更多的声音不时乘风从林间深处传来——有极轻的对话声，有惊恐的呜呜声，有人快速穿行于林间发出的窸窣声响，还有弓弦被拉紧的声音。

　　黑暗笼罩在葳蕤林间，宁静中隐隐透出一丝诡谲，昭示着又一个不凡之夜的降临，一场交易与围捕也即将拉开帷幕。

　　“咻——”一支箭矢突然脱弓而出，从密林间飞来，直直射向一无所知的韩睿，其势之快，甚至连焰灵姬与驱尸魔都没有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粒石子从旁飞出，“叮”的一声将箭矢弹偏了半寸，最终箭头堪堪错过韩睿，射入他身旁的大树，而箭身余力犹存，一路破开坚硬的树干，只露出半截箭尾。

　　这出杀招将韩睿吓得心神俱裂，他双目瞪大，几欲晕厥过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却觉脖颈一疼，他于是讷讷地抬手去摸，谁料却摸到了一手的血，竟是皮肤被气流擦破了。

　　“快、快带我走！”他几不成声地喊道。

　　见此，隐于暗处的千乘长眉一蹙，当即反手取箭，意图再追一招。

　　他快速搭箭上弓，对准韩睿就要放出一箭，却在此际忽然耳朵一动，察觉到了一丝杀气，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剑气“歘”地斜斜扫来，他下意识地侧身跃开半步，然还是被划伤了右臂。

　　寒光倏忽闪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剑芒已近在咫尺，他赶紧反身躲避剑势，与此同时拔剑而出，谁料对方剑势惊人，眨眼间便已挥出□□剑，招招精确凶狠，他疲于闪避，根本无法发起反击。

　　电光火石间他已看清敌我差距，于是果断地闪身，一跃离开了丛林。

　　这厢战斗初歇，而另一边，战争同样一触即发。

　　对于这支突如其来的暗箭，焰灵姬和驱尸魔皆被吓了一跳，焰灵姬当即意识到形势不妙，一把拽住韩睿就要逃离，然将将转过身，鲨齿剑尖已对准她的喉咙，她抬头，只见卫庄立于她身前，身前冷肃。

　　这时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百毒王和无双鬼匆匆赶来，将卫庄包围在其中。

　　韩睿看着对方众人，两股战战、骨寒毛竖，眼看就要惊叫出声，焰灵姬面色一沉，直接将其击晕，而后取下火灵簪，召唤出烈火将所有人包围在其中；驱尸魔握住长杖，右手一挥，泥土中登时爬出无数蛊虫，快速朝着卫庄涌去；与此同时，一旁的百毒王趁机射出数十枚细如牛毛的毒针，而无双鬼则捏紧拳头，狠狠挥向卫庄。

　　他们行动默契，眨眼间便构筑好网罗，使得卫庄腹背受敌。他眼神一冷，握紧鲨齿挥出数剑，霎时击落大半毒针，尔后又侧身退开半步，躲开无双鬼的攻势，屈膝横扫一剑。剑气灼灼，蛊虫甫一触及便纷纷化作齑粉，消散无迹了。

　　见此，焰灵姬身形一动，正欲发起攻击，却隐约听到了一道破空声。

　　她本能地向左偏了偏头，一片飞叶从耳边呼啸而过，劲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就在此时，一道灰影从旁急遽闪出，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近在眼前，速度俨然比暗器更快，她当即大惊失色，绷紧身体，举起火灵簪以格挡。

　　“铿！”一声脆响，剑锋迸出火星，焰灵姬给压得沉下了身子。

　　她看着对方，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此人的力道着实强劲无比，她已然使出八成内力，竟还是无法与之相抗衡。

　　听着这道声响，卫庄有些在意地侧过脸来，微微抬眸看向来人，随即又快速移开视线，凝神朝着敌人攻去。

　　透过抗衡着的武器，云绰看向焰灵姬，如一头饥饿的雄鹰正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火噼里啪啦地烧个不停，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而战意也如燎原之火，霎时席卷了整片丛林。她踩着草地翻身掠过，旋即又返身杀来，每一剑都快如闪电、势如破竹。

　　在她潮鸣电掣的攻势下，很快焰灵姬便感到力不从心。

　　见这边情况不妙，驱尸魔赶紧挥动长杖，再次唤出蛊虫，百毒王也动了动手，于暗处射出无数毒针。密密麻麻的绿虫如洪水般涌来，毒针则如急雨般飘来，围着一人。

　　见此，卫庄向右/倾去，抬剑将毒针尽数斩下，云绰也往前跨出一步，扫剑将蛊虫斩杀殆尽，随即云剑朝着百毒王欺身而上。剑如幻影，眨眼间已使出十数招，招招轻灵快速，百毒王且战且退，却犹是反应不及，身上多了不少伤口。

　　无双鬼见势不妙，于是大跨一步，挥拳朝她砸来。

　　这一拳堪称拔地倚天，她不敢正面迎上，只得翻身一跃，险险避过。卫庄眼神一凛，握紧鲨齿砍向无双鬼，招招指向对方的旧伤。无双鬼面露薄怒，转而挥舞着拳头向他擂去。

　　见状，百毒王与焰灵姬趁机飞身过来，意图从后发起偷袭，云绰面色一沉，右手运劲，聚力挥出一招气刃。

　　百毒王耳朵一动，下意识地便想要躲开，卫庄攻势不变，一脚踢向无双鬼的右膝，只听“咔吧”一声，无双鬼应声跪倒在地，他旋即反手向焰灵姬劈去，待对方反应过来时，鲨齿已近在眼前。

　　局势已定，云绰于是收敛攻势，落在卫庄身侧，驱尸魔三人则微喘着立于一旁，蹙眉看向他们两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发出了“轰——”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带得地动山摇，是从天泽那边传来的。焰灵姬几人当即呼吸一窒，霎时绷紧了心弦。

　　卫庄冷冷地朝着那处斜飞一眼，而后手腕微动，移开鲨齿锋芒，焰灵姬赶紧退开几步，朝那边快步跑去。

　　“他果然来了。”云绰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黯黣不明。

　　“原本尽在掌控中的猎物挣脱枷锁，生成了一个变数，他那样的人，不会喜欢变数。”卫庄的眸中泛着寒光，说罢便俯下身，捞起人事不省的韩睿，右手挥出一剑。

　　剑气横扫而过，熊熊烈火登时消失殆尽，林间由此安静下来，空留一地灰烬。云绰看着这片残烬，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冲天的大火，就燃在她的眼底。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那团劫火一经点燃，恐怕便再难扑灭了。

　　“噌——”她收剑入鞘，随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