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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五 ...

  •   想要安排天下,在力量与本领之前,须有性命。
      先天心缺一窍,最多活到十六岁,中原的医术不能解救。想要继续活命,就去大西土的曼塔精舍,受大觉士的加持,修习大西土的密术,如此方能长寿平安,只是终生不能离开曼塔精舍。
      可我的理想是安排天下——中原小少年想——上古传说,龙心神药,可治百病,可这世上真的有龙心么?
      上古传说,龙神与妖魔混战时,龙太子受伤,逃至一处神迹圣域,被天狼后裔拯救,于是龙王呕心答谢——中原小少年凝望着北辰星想——上古传说,天狼后裔生活在纯净的冰雪绝域,被一位大女神看顾。那是在很远很远的北方,最北方,大地的尽头,标识是大女神的戒指、生死北门、天根鬼系人身塔,还有洛河的支流……
      那只是飘渺离奇的传说,或许压根儿就不存在;就算真的有天狼后裔,恐怕这世上也没有龙心。看过那么多的战乱、死亡,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就是愿意把这促如朝露的生命从灰尘里剥出来,投进神话的熔炉,看一滴露水的燃烧,究竟会绽放怎样的光彩。
      到哪里,去找这个神话?
      那个人身带残疾,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天下混战,到处都能看见这样的人。替他清洗伤口,包扎,留下一些药和食物,然后除了祈求上天垂怜,就再不能为他多做些什么了。
      临去前,那个人在昏迷中喃喃念着——北门……琅琊……
      这一定是神明化身指点——去北方,去更北方,去最北方,寻找北门,在一个地方,名叫琅琊。
      于是往北方去,一直往北方去。走啊,问啊,找啊,九死一生后,终于看见了一个身背七尺黑铁长弓的小神祇,明净的双眸,白衣如雪,温和亲切。在小神祇的带领下走进琅琊冰原,往更北的地方去,抵达大地最北方的尽头,果然看见了生死北门,洛河支流,硕大星辰从天空缓缓降下,隆隆地来到面前。
      只因相信神话,神话便为你出现。

      很可爱的孩子,聪颖,机敏,从中原来,只是活不了多久。
      中原的孩子,不惜性命到达北门神殿,想要干什么呢?
      安排天下……呵呵,在力量与本领之前,须有性命呢。
      病在心上。
      人心七窍,聪慧痴愚,不过是窍通窍闭。真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是先天心缺一窍,放任不管,他便没几日寿命……是啊,这绝世罕见的病,恐怕全天下,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该怎么治。唉,还真是手痒……怎么治?简单!把他的胸打开,把心拿出来,用小刀子挖个洞,再把心放回去,然后把他缝起来。当然,我可不保证这时候他还活着……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这么麻烦费力又血淋淋的事,我怎么会做呢?先天心窍缺失,惟以龙心导之。你肯定想不到,北门神殿里就有一块龙心,当初还是你放在我手里的……
      龙心……他居然也相信!真有趣,一个中原人,居然相信我琅琊的神话……或许这块龙心,自承心主手中流传至今,就是在等待他的来临。
      到底给不给他呢?你才是龙心的主人,你告诉我罢。
      你同意了么?是啊,你从来大方。你都同意了,我听你的。你看好啦,我要动手啦……
      置于死地而后生,先要以大惊恐令他心窍激荡,心力虚软,周身经脉骤闭骤开,最好能一时心止血滞,如此药效才能发挥到最大,并通达全身……嗯,那么再来吓吓他罢。
      他非常敏锐,因为他长久以来一直是个濒死的人,他多半能感觉到禁地那特殊的力量……也不知我这凶样儿装得像不像?
      要是你在就好了,那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要直接在他心上打个洞,然后我们一起动手,把他吓个半死,哈哈,那多有趣……
      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最近一次见面,都是十六年前了。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十六年前分别,就是我们今生的永诀……
      好啦,他的病好了,从此一定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他比常人少一个心眼儿都这么聪明伶俐,如今七窍全开,恐怕该先知先觉了罢?没准儿以后还会飞上天去当神仙……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累了,太累了,他的心少一窍,我却是窍太多了,千疮百孔……是啊,龙心能补,可我发誓不茹荤腥。呵呵,幸好你不在,不然你会给我一把硬塞到喉咙里来再捅下肚去……啊,糊涂了,你要还在,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满心伤口的样子了……
      其实我在想,这个中原孩子能走到我的面前,是不是得到了神明、得到了你的指点?
      他想安排天下,你也想做定天的事么?我没那么大那么狂的心,我只想照顾好松儿,照顾好琅琊。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了,我更不会离开北门神殿。以后定天的事让松儿去做罢,他是我们的孩子,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松儿,还有我……
      我在你离开的地方等你,然后我们一起走进冰河。
      我们一起走进玄天冰河,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一起走进北门神殿。

      在没有流传的故事里,承心主说:“治疗百病?你们的病都好了,我的病也就无所谓了……起死回生?意思是我回家了,还要把我拉出来?你们可千万别这么做……”
      “留着罢。”承心主说,“或许以后会有比我一人之命更重要的事……或许以后能再次挽救更多更多人的性命……”
      没有记录的往事,仅靠口耳相传,终于缺失。就像那一小块暗红色的肉脯,不知什么时候就滚进北门神殿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混同尘埃,被人遗忘,好像它从来不曾出现,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一只淘气的小手好奇地把它举起,一双如晨星般的慧眼认出它的价值。

      田子道睡得酣沉香甜,甚至学会了赖床,他好像是要把以前没睡够的觉全部补回来。经常是未倾松拖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身,苦口劝说:“子道……子道!快起来了,要吃午饭了!”
      田子道口角流涎,抱着枕头迷糊道:“别……别!我的梦才做到一半……那么好的梦啊!倾松,你赔我!你赔我啊!”
      他不仅睡得比以前死,而且吃得比以前多。大概因为如此,体力比以前好了许多,面色红润,而且比以前耐冻;天气又在转暖,他脱掉熊皮和貂皮,居然也没咳嗽流涕。他又饶有兴趣地去和长老们探讨医术,和巫女们探讨预测命运。他拿着铜钱在北门神殿里乱晃,逢人便说:“我会算卦呀!要不要试一试?这是中原的占卜术,很灵的!”
      结果是一次也不灵,连最简单的事也不灵。他挠挠头,满面天真无辜地反问别人:“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灵?”
      “倾松,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我一定用心算!一定准!”他跟在琅琊少主的身后推销自己的中原占卜术。
      未倾松拔腿就跑,鄙夷道:“骗人罢!子道你就骗人罢!你跟我爹学坏了!”
      “不肖子,怎么跟我学就是坏了?”北辰主披着白色的狼皮大氅,笑眯眯地坐在高处石阶上,看两个少年在北门神殿里欢快地追逐打闹。
      田子道不仅学坏了,而且狡黠胆大,最后居然在北门神殿里撒起野来,歪脑筋动到了北辰主的头上。他胆敢去和北辰主开玩笑。不过老姜更辣确乎真理,北辰主假装精明的糊涂样儿做得可好了。每当田子道恍然发现上当的原来是自己时,北辰主便大喜过望,北门神殿里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他仰天畅快的笑声。
      “倾松啊,你和伯父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呢;不过也就是脸像,其余哪儿都不像。”田子道还如此妄论。
      “是哦,子道,你倒是得了我爹的真传哩。”未倾松挖苦抱怨说,“要是你的脸也长得像他,谁都要说你才是他的儿。”
      巫女们用另外一个古怪咒语似的名字来称呼田子道,意思是“第二日的小月亮——逃脱天狗的吞噬,慢慢升到天上。”

      九年后,他再次来到北门神殿,看见巨大洁白的石狼垂着头,幽静地看顾着孩子们在白色的石阶上玩耍。
      两个小男孩用小木刀相互较量,上首处坐着一个粉衣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见有服装异样的陌生人来,孩子们都站起身,转过脸,好奇地问:“你是谁呀?你有什么事呀?”
      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闪动着好朋友的影子。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我找琅琊少主。”他笑道,故意用一个九年前的称呼。
      三个孩子都看着一个拿小木刀的胖乎乎的男孩子,那男孩眨着眼睛说:“你找我?我不认识你呀。”
      “你是琅琊少主?”他逗趣问,“你骗我罢?”
      “不骗你不骗你!”另一个拿小木刀的男孩接口嚷嚷,“爹爹说,骗人不是好孩子!哥哥真的是少主!”
      骗人不是好孩子——哪个爹爹教的?听上去还真别扭呢。他觉得诸天神明正相顾失笑,无声耳语说,以后战场上,有只大雪鹤,诡计最多端。
      他微笑着弯腰,抱起红衣的小男孩。男孩涨红了脸,轻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羞涩地转过头去。地上三个孩子都睁大了眼——他们第一次看见弟弟不拒绝陌生人的手。
      “我找倾松。”他微笑说,“未倾松,难道他不在家?”
      “请进来罢。”小女孩儿脆声说,落落大方,和琅琊少主手拉手地在前面带路。方才接口不骗人的小男孩从地上拾起一根新鲜翠绿的细竹枝,率先跑进了北门神殿,一路啪啪地四下抽打着,一路大声嚷嚷:“爹爹……爹爹……有个穿怪衣服的叔叔找你……”
      翠绿的竹叶在空中飘,久违的天籁、泉水和芬芳。在那宽阔洁白的石阶上,闪现高挑挺拔的身影,星辰再临,不是北辰,而是一颗年轻骄傲的天狼,宛若神祇。琅琊冰原的父亲,北门神殿的主人,琅琊领主,未倾松。
      四目相对,他微笑。
      “子道!”琅琊领主的声音因讶异微微颤抖。
      他放下怀中的小孩,快步迎上前去;而琅琊领主早已飞掠下地,一把抱住他的肩,恨声大笑道:“鬼东西!这么久……你这个鬼东西!居然这么久才来看我!”
      他的身材还是矮小纤细的,被琅琊领主一把抱住,好像要把他从地上连根拔起。
      孩子们都睁大了眼——从来没见过爹爹这样抱一个大人——不!鬼东西!
      这可是一方圣域北门神殿呐,今天居然来了个鬼东西。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半夜里田子道坐在石梯上,抱着双膝,凝望禁地高台。北门神殿正中央的泉眼里腾起氤氲白雾,柔缓波折如梦。
      “不会是冻得睡不着罢?”琅琊领主披着白色的狼皮大氅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了,坐在他身边。
      田子道看了年轻的琅琊领主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禁地高台。“倾松……”他低声说,“是伯父救了我的命啊。”
      这是鬼东西此番进入北门神殿来,第一次谈论起过去的主人。在此之前他好像压根儿不知道也不认识现任琅琊领主之父。
      “是么?”未倾松淡淡说,“那太好了,我很高兴。”
      “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田子道转过脸来看着好朋友。
      未倾松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爹爱和人开玩笑,真真假假,谁知道哪一件是正经……”他停了停又说,“你也知道,我是不肖子。”
      这是北辰主永眠后,两个好朋友第一次谈论他。这两个好朋友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论北门神殿的上一任主人,将是十六年后。那一天琅琊领主未倾松初抵王国上都,在上都最好的酒楼和田子道美餐一顿后还不尽兴,又到田子道家中畅饮至深夜。酒酣之际琅琊领主忽然问:“子道,你还记得我爹么?”田子道大乐地回忆当年往事,还干脆地告诉未倾松,如果这辈子只能认识一位琅琊领主,那便要毫不犹豫地把未倾松从自己好朋友的行列里剔除。听到这里,四十岁的琅琊领主放声大哭,像个小孩子。
      那一夜琅琊领主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天亮后他对田子道自嘲笑道:“第一次喝这么醉,说那么多昏话……”聪明伶俐先知先觉的好朋友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地问:“你昨天晚上说话了么?”

      田子道第二次到北门神殿时,琅琊领主未倾松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他们都如诗如画般美丽,天真可爱的笑语像阳光明媚。这一回田子道既不去找长老们谈医术,也不去和巫女们论命运,好像他万里迢迢远道而来,就是专程来当保姆,一大早起身他就带着孩子们玩。孩子们也都非常喜欢鬼东西叔叔,成天围着他唧唧喳喳,然后惊讶地看鬼东西叔叔居然捉弄爹爹!那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天下最了不起的爹爹居然每次都上当!
      “不骗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鬼东西叔叔还这样笑嘻嘻地毒害孩子们,“开个玩笑么,房子又不会垮,北门的神明和中原的神明都不会从天上跳下来。来,我们一起来骗骗你们的爹爹……”
      北门神殿里,琅琊领主威风扫地。孩子们欢呼:“上当喽!上当喽!爹爹又上当喽……”他只是哈哈一乐,毫不介意。
      “倾松,你就不怕我把孩子们带坏了?”田子道不禁问。
      “哟!那是你的孩儿,还是我的孩儿?”琅琊领主不屑地挖苦道,“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其实孩子们听妈妈的——琅琊女主是未倾松最有力的同盟。孩子们都被鬼东西叔叔哄去做帮手,她则坚定地站在琅琊领主的身边。而且,只要她招招手,小声说:“来!”孩子们立刻快跑过来,在她耳边悄悄地把鬼东西叔叔的计划全盘托出;然后她说:“好,去罢!”孩子们就又都跑回鬼东西叔叔身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最后琅琊领主和鬼东西叔叔四目相对,各自在心里有把握地得意洋洋。
      不过孩子们不大藏得住马脚,有时候他们看着母亲会忍不住咯咯笑,聪明伶俐的鬼东西叔叔就立刻明白了一切;而琅琊女主又刚怀上第六个孩子,颇有些不舒服,琅琊领主不让她为了小游戏争强好胜、劳神费力。“开玩笑么……”他套用房子和神明的老话。
      未倾松告诉田子道,妻子曾梦见站在茫茫的大雪地里,一只纯红色的小狐狸从南方奔来,扑进怀中,然后就怀上了现在这个孩子。所以他打算给这孩子取一个带“红”的名字。
      田子道当时脸色就有些变了,勉强一笑。他抽空独自去找北门神殿里最具神通的大巫女,问她对“红”有何看法。大巫女沉吟片刻后告诉他,她意外地对琅琊女主腹中的孩子有强烈的不祥之感;但北门神殿里从来就没有人能窥测神明后裔的命运,所以对这不祥,她认为是妖魔在干扰自己的灵思,因此没有告诉琅琊领主。她请教中原先知的所感,田子道摇了摇头。
      随着琅琊女主的小腹逐渐隆起,数名巫女先后都有了不祥的感觉,无论是星星的光芒、梦境、冥思里的幻象,还是神案前洒下圣水所见的水渍,或者兽骨灼烧后的裂痕,无一不强烈暗示“红”将对琅琊领主的命运造成巨大侵害。惊疑之意在巫女们的眼神间传递,终于大巫女再次请教中原先知的感想。田子道随便地摆弄着几个铜板,依旧是摇了摇头。
      田子道为琅琊女主把过脉,胎儿十分健康,可想而知它是如何贪婪吸收着母亲体内的一切营养,日益壮大。终有一天田子道实在忍不住了,他告诉好朋友,那红色的小兽不是狐狸,而是从深沉血海里爬起来的、名叫红的、最凶邪的兽,它将开启祸端,改变天下的命运;无论谁做它的父亲,都将承受最恐怖的厄运。
      “哦,那就叫‘兽红’罢。”琅琊领主似乎听了个笑话,笑道,“怎么样?这名字合适罢?”
      “倾松,你真的打算要这个孩子么?”田子道蹙眉,为朋友忧心忡忡,“它可是从南方来的红色的最凶邪的兽,对你很不利啊。”
      琅琊风气,不可杀胎。长老们或许殊少经验,但以他从中原带来的高妙手段,这个时候尚能在不伤母体的情况下拒绝“红”的来临。
      琅琊领主稀奇道:“子道,你问这话很奇怪呢,好像我们以前不认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孩子一样。它已经来了,难道你要我把它赶走?”
      这个人,明知儿子将为自己带来厄运,仍是张开双臂,敞开琅琊的心胸,欣喜慈爱地迎接它的到来。田子道怔怔地看着这个人:“倾松,难道你爱天下所有的人,才要……”
      “我只是爱我自己的儿子罢了。”琅琊领主微笑,“如果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护,还如何爱护琅琊冰原?”
      此刻满面笑容的琅琊领主,不正是九年前在死门外眺望到的大神明么?九年前离开北门神殿,在中原一座即将倾颓的古桥上遇见了新的师父,从此隐居草庐,学习谋略与兵法。如今北门神殿里,琅琊的神明已开始磨砺刀锋,准备日后为蜿蜒数百年的血河劈开入海的敞口。定天的事情原来如此简单,不过是人之本性,一位父亲爱着他的儿子。田子道张了张嘴,忽地一声失笑,好像自己方才后知后觉地说了无聊多余的废话,他摇头叹息道:“未倾松啊,从此以后,琅琊无敌。”
      星辰在天空威严挪移,会发出怎样隆隆震慑的轰鸣?人间看来,只是无声无息。北门神殿的大巫女和中原的先知,谁也不再打扰谁了。
      田子道第二次到北门神殿住了八个月,琅琊女主即将分娩时,他向琅琊领主告辞。“多住些日子罢。”未倾松握着好朋友的手,恳切地再三挽留,“不想抱抱我的小儿子么?”
      “不用,以后会见到的。”田子道微笑摇头。虚空里第一步厄运即将降临在琅琊领主的肩头,他拿出几个小铜钱在手里叮叮当当地摇,说:“倾松,我真的会算卦啊!让我给你算一卦罢,我一定用心算,保证算得准!”
      大概是他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头笑嘻嘻的样子实在滑稽动人,琅琊领主笑道:“好罢。”
      田子道抛下铜板,看了半天,挠着头说:“嗯嗯,禄星高照,官爵不小,上上大吉!”
      琅琊领主哈哈大乐,问:“子道,要我夸你是好孩子么?”
      “不过呢,倾松……”田子道慢慢地继续说,“你最小的孩子,血海压在他的背上,他的命以后或许会很不顺……所以你一定不要让他离开北门神殿,一定不要让他离开琅琊冰原!”

      琅琊女主五次诞下孩子,每一次都平安顺利,这一次“红”的出生困难重重。她挣扎了三天三夜,血流殆尽仍是毫无结果。琅琊领主焦虑暴躁如困兽,巫女们的祈祷毫无作用,长老们束手无策,因为琅琊冰原上所有的神明都在阻止这个孩子的来临。他们在冥冥中说:“琅琊领主未倾松啊,这可是南方血海里来的红色的最凶邪的兽,必将为你带来最恐怖的厄运。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让我们收回这只兽,你真的要这个孩子么?
      “屁话!”琅琊领主咆哮,“什么厄运!大不了我死!让他来!让他来!我要这个孩子!我决定要这个孩子,谁也不许阻止!”
      他拉满神弓,箭引天狼,对诸天神明怒吼:“让他来!衅子之血才流不久,你们!谁也不许杀我的儿子!让他来!不然我就射落星辰!拆毁北门神殿!填平玄天冰河!让他来!我是琅琊领主,事关琅琊,一切由我做主!”
      那一天,口出悖神逆祖之言,琅琊领主疯了!
      不如此疯,便不可为人父——人,父。
      琅琊领主之愿,天遂。
      诸天神明掩面长叹;死神开口,把掌心里最迷人安慰,轻柔地吹进琅琊女主的耳中。于是她听从蛊惑,拿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将一只血红色的小兽从生死之门拉入人间,放在琅琊领主的掌中。
      北门开启,冰河扬波,生死通路,灵魂去来。一只红色的最凶邪的兽背负血海罪孽从死门外一跃而入圣域神殿,同时一头洁白的引灵雪狼悲嚎着奔向玄天冰河。高悬在神殿北门下焦黑的手臂枯骨刹那间渗出鲜血,它们就在那鲜血淋漓下擦肩而过。
      琅琊女主北去,而那只红色的兽,从此成为琅琊领主最偏疼的小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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