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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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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在看望着她,你看得太过分了。如此热情地看着一人,是相当危险的。可怕的事情,终将发生。”
——奥斯卡·王尔德 《莎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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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果儿看见他们相安无事走进210,长长舒了口气,靠在了墙上,吓死,还以为要打起来了……不禁擦擦头上不存在的汗。
“付果——”
马上就能平安走进办公室的佛果儿倒吸一口凉气,现在装听不见来得及吗?
当然是来不及的。他缓缓转过肥胖的身躯,脸上堆笑:“队长。”
六队的正队长、年近六旬的老资格,手上端着保温杯,笑容可掬,语气亲切:“小付啊,来来来,有个任务交给你……”
“好的,队长。”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同一时刻,秦岩和陈澄开始了第一次询问。
风扇在呼啦呼啦地转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他们对面。头发油腻,下巴上有青色胡茬冒出,眼睛充血,眼底泛着青黑,眼袋也挂了下来。
这个男人昨晚没有睡觉,早上也没有洗漱,陈澄粗略地进行判断,他遭遇了什么?
陈澄还在盯着这个男人——他皴裂的嘴唇开阖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喉头上下滚动,做出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您可以先喝口水。”秦岩对男人说道。
陈澄这才注意到,男人手上还拿着一只一次性纸杯。
男人这才仿佛反应过来,不由得听从了秦岩的建议,拿起已经凉了的水喝了一口。
“咳、咳咳——”他喝得太猛、太快,水洒出来不少,浸湿了他的衬衫,他自己也被呛住了,咳了好一会儿。
陈澄却被他手上戴的亮晶晶的戒指吸引住了。右手无名指?看光泽度像是银的,和这个男人身上的皴皱却仍能看出身价不菲的西装很不相符。
秦岩转头看向这个又开始走神的新人,“添水。”
“……”
太迟钝了,秦岩自己往后支了支椅子,站起身来,新人就是麻烦。
椅脚磕碰的声音唤回了陈澄的心神,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秦岩的指令,企图站起来去倒水。
秦岩伸手在他肩上一按,把他压回了座位。
陈澄还扭着头,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保持着一个半起不起的姿势,看着秦岩去角落拎起暖水壶,又取了一个纸杯,倒上水。
秦岩倒水的姿势不紧不慢,看似松松垮垮没有站相,但从陈澄这个角度看去,除开因为低头微弯的脖颈,他的脊背却挺拔舒展……他的右手衬衣袖口还向上翻了几翻,因为拎着暖水壶而稍稍用力的小臂,微微显露出利落的几分线条。
他迈出的脚步不长不短,恰如其分,审讯室短短几米的逼仄空间,却硬生生让他走出几分闲庭信步的味道。
“慵懒”,陈澄眼见秦岩停在了男人身边,伸手把新倒的茶水递给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两个字。
秦岩没有贸然去拿男人手上的空纸杯。他在感受到随着他的靠近男人肌肉开始紧绷的距离停了下来,半米多一点。
秦岩微微偏头,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惜字如金,甚至主动开口搭讪,语气云淡风轻,“戒指不错,Ta很适合你。”
陈澄看见,男人的嘴角下意识上扬了一下,旋即又抿起。肩膀却仿佛没再那么紧绷,还伸手接过了茶水。
“谢谢。”
也不知道是在感谢秦岩的夸赞,还是在感谢他递过来的水。
秦岩看见男人把前一个纸杯又套在了这杯新茶水之上,嘴上说着“抱歉啊,我刚刚没有注意,开水可能有点烫。”一面溜溜达达回到了座位上。
陈澄却没从他背对男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愧疚。
秦岩再次拿起了笔,这一次他没有从空白的线格处开始记,而是从自己的信息开始填:“我是秦岩,秦皇汉武的秦,岩石的岩,我们是青桥市虹澜区公安分局刑支六队的民警,”他边说,边将自己的警证出示给男人。
陈澄有样学样,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现接报警,依法向您进行讯问,以下是您的权利义务……”
这次陈澄的注意力全在秦岩身上,不等他安排,十分乖觉就把桌上的权利义务告知书递给了男人。
等差不多男人看完,陈澄递上了笔,男人签了名。
“您要求回避吗?”秦岩问。
“不了。”
陈澄将笔和告知书收好,仔细核对告知书上的签名。
秦岩正式开始了对他的讯问:“您的姓名。”
男人笔迹笨拙,却意外的好认,一笔一划,像小学生的字。声音和字迹重合在了一起——“刘、长、北。”
男人仿佛牙牙学语的孩童,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好像有什么在牵扯,沉重的拖拽着他的意志,似在阻止他向警察吐露自己的名字,然而,他却坐在了这里,以一个自首者的身份。
他自己也许觉得嗓子难受,不由得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水喝了一口。
秦岩还在继续。
“身份证号。”
“41963152198111310231”
“文化程度。”
“初中。”
“住所。”
“金水桥佳罗小区32号。”
接下来的身份核查都很顺利,直到——“你今天来我们公安局是要反应什么情况?”
“……我来……自首。”刘长北将这几个字吐得十分艰难,他好像又陷入了挣扎。
“具体呢?”秦岩面无波澜,静心等待着男人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无意识的敲击桌面,像陈澄刚刚看见他时的样子一样,手指规律的弹在桌子上,发出笃笃笃笃的声响,像在弹钢琴,而且速度,一遍比一遍快,像在催促着——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在寂静的询问室里回荡缭绕,让陈澄都忍不住皱眉,忍耐着开口打断的想法。
刘长北更是坐立难安,他的手指搓在一起,双腿也开始互相磨蹭,好像身上生了疹子,衣料摩擦地他皮肤生疼。他的鬓角开始有汗液淌下,并不消瘦的脸上更是泛出油光……
冷色的灯光此刻也仿佛散出灼热的气息,让狭小的询问室里的空气都开始凝结、散出蒸腾的热气、空气开始扭曲——他好像无法呼吸了。他开始大口吸气,企图让更多的氧气蕴藉他的肺腑,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因为吸入的都是像被烈火灼烧后的空气,那些气体被吸入后,在他肺里炸裂开来,灼得他胸口刺痛!
他忍不住想解开领口,但他的手在颤抖,缺氧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快要憋死了,再不解开扣子他就要憋死了!
“啪嗒——”飞出的纽扣跌落在地板上,那细微的声音在秦岩敲击桌面的声音下显得微不足道,但陈澄却听得十分真切。
秦岩敲击的声音停了。
刘长北扯开了他的领口,他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用一颗扣子的代价。
讯问室里只剩下了刘长北呼气的喘息声……
陈澄不敢动,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只斜动眼睛看向左边的秦岩。
秦岩面如沉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终于。
“我杀了人。”他像一只张破的气球,被戳破了洞,瘪了气,语气缓和了下来。
什么?!杀人?
陈澄差些惊呼出声,进来第一天,就遇上了杀人案?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的情绪从他心底衍生出来。
秦岩淡淡一个眼神飘过来,陈澄像被兜头一抔凉水泼过来,清醒了几分。
是了,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合格的警察身上。
“你杀了谁?”安抚住小新人的情绪,秦岩转头继续开始问讯刘长北。
“陈柏。”刘长北神色平静。
“陈柏是谁?”
“一个……”刘长北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恶,“一个反复纠缠我未婚妻的,无赖。”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几点?”
“我不太记得了。”
“在什么地方。”
“……车船厂仓库。”
“可以讲具体一点吗?”
“我把他烧死了。”
陈澄呼吸一滞,焚尸?他转过头去看秦岩,秦岩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是在问问题,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怎么烧的?”
“用两袋煤渣倒在他身上点了火。”
“两袋?”
“对,就是两袋。”
“当时他清醒吗?”
“……他没动。”
“他为什么没动?”
“他晕过去了,我把他打晕了。”
“用什么打的?”
“不对,是我拿刀把他扎晕了,可能他已经死了。”
“刀?什么样的刀。”
“水果刀。”
“刀呢?”
“我扔了,扔在去仓库的山上了。”
“你为什么杀他?”秦岩换了问题。
刘长北平静的神色有了裂缝,他脸上闪过明显的愤恨和鄙夷,“因为他是个无赖,是个道貌岸然的人渣!”
秦岩观察着他的脸色,“怎么说?”
刘长北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眼神上瞟,像是陷入回忆,“他总在纠缠晓云……晓云?晓云就是我未婚妻。她是个好姑娘,你说的,她很适合我,对吧?”他看向秦岩,红血丝密布的眼睛掩去了他满眼的深情,显得分外狰狞。
秦岩从善如流,点点头。
“也就是说,因为他纠缠您的未婚妻,所以你杀了他?”
“他就是个跟踪狂!变态!骚扰者!”刘长北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甚至在咆哮,“他居然还给晓云送花!还去单位找她?他根本不配!”
“所以你杀了他?”
“对,对!我恨他,像他这样的臭虫就该被烧成渣滓,我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刘长北逐渐癫狂,越说越激动,竟然还哈哈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到眼泪都流下来,最后竟然抽噎起来,仿佛很悲伤的样子。
确实应该悲伤,陈澄想,他因为嫉恨,葬送了后半生。
秦岩没再问话,整理了一下笔录,等待刘长北情绪平静。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刘长北显得疲惫,他的状态更糟糕了,他没更多的力气去发泄,也就几分钟,他不再激动。
秦岩将手上的笔录递给刘长北,“看看有没有出入,没有的话就签字按指印。”
刘长北顺从地接过,没怎么看,颇有几分麻木的样子,就那么径自开始签名。
陈澄指着桌角上贴着的“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所述内容一致。”的贴条,示意刘长北写上去,以为可以结束走人了。
没想到秦岩却伸手挡在了笔录纸上,阻止刘长北下笔。
“刘长北。”
刘长北不动。
“刘长北,看着我!”他站起来,再次将手拍在笔录纸上,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有这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澄不由看向秦岩,没有明白男人为什么这样做,只看到男人下巴冷硬的线条和刚冒出来的胡茬。
刘长北缓缓抬头,面如死灰,身上散发着了了无生趣的气息,好像刚刚的控诉已经夺去了他全部的生机。
“刘长北,”秦岩放慢语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的每一句话都将负法律责任,你有权利和义务如实说话,你明白吗?”
刘长北眼神聚焦、又渐渐散漫……
最后,陈澄看见他闭上了眼。
“我知道。”他说。
冷光灯打下来,印在刘长北脸上,像等待入殓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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