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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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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太液池,余宁不自觉地望向那浮满涟漪的湖面。那柳树围着太液池栽了一圈,今日风大,杨柳轻摇,一时眼前纷纷扬扬,如春雪般轻柔的柳絮便坠入湖面,洒满人间。
这里和她年幼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亭台楼阁自有工匠精心修葺,远处乌云聚集,亭台楼阁里有缕缕丝竹之音飘来,必然是乐府的伶优在苦练歌舞。她还记得年幼时坐在元霞台上,隔着帘子听着乐府令的教导。一晃匆匆十年,如今不知道她是否洒脱依旧,只做着自己喜爱的曲子。
“是高山流水。”余宁嘴角浮起笑意,望着乐府的方向,这是府令最喜欢的曲子,也是自己苦练过的曲子。她那不论做什么都想做到极致的性子,与已故的母亲临安郡主十分相似。只是从前她因喜好去探知世间美好,而今身在深海侯门,抚琴也不过是闲暇时聊以宽慰自己的乐趣罢了。
余宁伸出手接住一片柳絮,像是接住了那总角之年的记忆。
“给夫人请安。”
她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见是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小内宦,说:“小公公不必多礼。”
“贵妃娘娘从宫门接到了帖子,特让奴婢来给夫人引路,夫人这边请。”
余宁便跟着那小宦官往延和殿而去,绕过一道穿门,四处便是高屋建瓴之势,殿阁飞檐凌空,气势磅礴。琉璃瓦,玉阶台,六分巍峨伴着四分森冷,天家威严从来都是不容置疑的。有三五宫人擦洗打扫,穿梭于层楼之间。无数条小小的甬道贯穿于重重叠叠的殿台间,此处已是内廷,宫道不如外面宽阔,阴冷的风呼啸而过,吹在那小宦官的身上,似是要将他吹走。
“你叫什么名字,”见他小小年纪有这般定力,余宁不由好奇地问。
“奴婢叫晋初,夫人唤我小晋子便好。”
“……”余宁不便再说什么,只跟着他安静地走着。
主殿空荡荡的,侍女替她掀起帘子。余宁穿过一个庭院便进了延和宫的后殿。贵妃是信佛之人,侧殿设了佛堂,每日贵妃都会在里面潜心礼佛,一日都不曾耽误。
余宁安静地站在内殿的帘子外,只见一旁窗沿下摆着一只白瓷香炉,香炉顶上飘出袅袅青烟,细细闻去,能嗅到淡淡的檀香味。
贵妃掌管后宫,一应陈设皆按贵妃的品级置办,只是器物都系官造常见之物,并没有奇珍异宝来锦上添花凸显尊贵,摆设物件皆规规矩矩地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我这里许久不见贵客了,窦夫人近日可好些了?”
侍女鱼贯而入,帘子内走出来一位清秀的妇人,她朱钗罗裙,举手投足间尽显天家风范。
“许贵妃安好,余宁可不敢自称贵客,只怕余宁无状,扰了贵妃礼佛。”
许贵妃面含笑意,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说:“你走的时候才到本宫腰那么高,如今已是端庄淑惠的窦氏夫人。女大十八变,本宫竟有些不敢相认。”
“贵妃娘娘风姿不减,亦如当年一般。”
许贵妃摆摆手:“罢了罢了,连你也来说这些恭维话,本宫可不敢再和你闲聊了。”
“贵妃恕罪,余宁说得是心里话。”
贵妃的后院有一个鲤鱼池,养着几尾肥美的鲤鱼,鲤鱼通身橘红,是扶桑使臣千里迢迢带来的贡品。许贵妃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一个木碗,松松抓了一把投入池子里,引来锦鲤的争抢。原本互不打扰的鲤鱼忽而簇拥到一块儿,池子里水花飞溅,打破了水面上的平静。
“人来就好,何必带那样贵重的东西。方才杨内侍端了一个沉香木的书盒进来,打开一看竟是琼度大师批注的金刚经。那可是孤本,你倒是大方。”
“娘娘,余宁功课散漫,自打病了就精神短,不大能参悟经书。垒起高阁反倒埋没了他的用处,不如让它侍奉在娘娘身边,也能给娘娘解解乏。”
“你呀,自入了这窦府,越发伶牙俐齿了。”
余宁轻笑一声:“能得娘娘一句谬赞,余宁也不枉走这一趟。”
“月瑶若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许贵妃有些落寞地朝她一笑:“金阳公主言语上挑唆她几句,她就能丢了公主的端庄,甚至毫不客气地动起手来,惹得陛下不悦。”
“贵妃娘娘宽心,余姚公主不曾经历险恶,只知是非曲直,等她大了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深浅。”
“本宫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成了,”许贵妃眼神有些清冷,端着木碗的手指发紧,骨结处发白:“得想法子把月瑶赶紧嫁出去。”
“娘娘这是为何,阿瑶才刚过及笄,驸马必然是要千挑万选过的。”
许贵妃忽而转头,木碗应声落地,略有些激动地握住余宁的手说:“我有何尝舍得,听闻箫氏派使臣来朝,想求取本朝公主。而今内廷能出嫁的公主就三位,金阳公主赵如玉,余姚公主赵月瑶,琅琊公主赵合意,那琅琊公主半年前就许给了太师府的二公子,我们阿瑶又不得圣心,如今我真是怕了,万一萧氏要来求取公主,只怕我们阿瑶是首当其冲。”
余宁一惊,箫氏向来只求金银,不求婚配,如何会来求取公主。
“这消息可信吗?”
“是太师府传出来的消息,奏折恐怕已经到了御前。这几日我总是辗转难眠,那些勋贵子弟大多沉迷酒色,月瑶若是去了那样的门户,她又是那样的性子,早晚闹出事情来。”
余宁垂眸深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本朝从未有过帝姬外嫁的先例,娘娘不妨等一等,陛下总要听一听大相公们的意见。再者,公主金尊玉贵,选驸马乃是大事,娘娘切忌关心则乱。”
许贵妃心力憔悴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无论将来如何,你肯听我说这些,我心里也能排解一些。”
“阿宁!”余宁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少女提着裙子朝这边跑来。来人言笑晏晏,眉宇间染上了欣喜,襦裙摇曳,像一朵盛开在春日里的娇花,惹人疼爱。
“我听柔风女官说你进宫来了,可巧今日大学士请病假,我就一路跑来找你了,嘿嘿。”
余宁浅笑着向她行礼,却被月瑶一把扶起,她故作生气地说:“怎么连你都这么见外,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你却端着礼法,我可不高兴了。”
“娘娘说得不错,咱们月瑶公主还是孩子脾气,这两年竟是一点都没变。”说完余宁握着她的手说:“近来可好?”
“不好,自打你病了,我又犯了错被禁足,成日誊抄那些女则女训无趣得紧,手都快断了。你看,小臂都粗了一圈。”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段白嫩光洁的手臂,凑上前来在余宁跟前晃了晃。
许贵妃横了她一眼,责备道:“没规矩,手臂是轻易外露的?”
“阿宁又不是外人。”她笑着握住余宁的手:“不如你在宫里陪我住一阵可好,清明一过,这几日我就想去近郊踏青,正好缺人陪伴。”
“不许胡闹。”许贵妃又说道:“余娘子如今是有夫家的人,堂堂窦夫人怎可整日只顾陪着你疯;且余娘子身子又弱,哪禁得住那倒春寒。你还是安生些,陪着你三哥写字便是。”
“不去,三哥马上要出宫建府了,他也没心思搭理我。”赵月瑶避之不及,一脸不情愿。
“四月十八我会去白马禅寺礼佛,你可愿意随母妃一同去。”
“去!”一听说能出去,余姚公主好似离了囚笼的小鸟,抱着许贵妃的手臂做亲昵状:“只要能出去透口气,我抄一千本女则都愿意。”
“好了,余娘子难得进宫,你帮母妃去看看小厨房那边的糕点准备得如何了。”她不动声色将月瑶支开,又说:“阿宁进宫来还有自己的事情,你不许再胡闹。快去吧。”
赵月瑶依依不舍地跟着嬷嬷往外走去,见要转出角门,又冲余宁挤眉弄眼,甚是叫人忍俊不禁。她也不过小了余宁两岁,心性还如从前般天真烂漫。
“贵妃都知道了。”余宁淡然地说。
“自打你出阁,汴京城的流言蜚语一刻都不曾消停过,这样无聊的手段,你若是心里没数,本宫是绝不相信的。”
“娘娘心若明镜,我也不想有什么隐瞒,其实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前些日子那庄公案,做个了结。”
“以你的心思,今日既来了必然有所准备。本宫晓得你不是那轻易冲动的人,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就是。”
“娘娘言重了,余宁心里有数,知道分寸。”
贵妃点点头,看了看天色,问身边的女官:“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过巳时了。”
“她也该起了,”许贵妃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慧芳殿离这边不远,到了那边你尽可体会一下门庭若市的热闹。”
余宁朝她浅笑,心下了然,微微福身:“如此,余宁就不叨扰娘娘清修了,这便去何昭仪处。”
正要走时,正巧月瑶从小厨房折返回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檀木食盒。她献宝一般打开,只见里面是垫了油纸的桂花糖糕,做的十分精致,另一个大一点的食盒里是一碟子白眉红豆糕。
余姚看着她说:“这桂花糖糕可好吃了,三哥跟着太子南下巡视时从崇德县带回来的,他因吃着好便将那点心师傅带回了汴京,如今在御膳房内当值。我让他隔几日做一回,今日你来得巧,我分你一些带回去尝尝。只是我也甚是想念你那落雪碧螺春,等我能出去了,我定要带着桂花糕去你府上跟你讨杯茶吃。”
“好,你若是来,我还能少你吃的茶么。”
“走,我送你出门。”月瑶挽起余宁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开始跟她探讨江南的美食,一开口便滔滔不绝:“母妃小厨房里那白眉红豆糕从前我也爱吃,自打尝了这桂花糕,心想这官礼茶食竟比不上那嘉湖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