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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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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二的时候,有慧芳殿派遣的使者前来窦府送帖子,余宁带着女眷在中庭接旨。客气送走了使者,女眷们也散了。只是钱姨娘却眉头深促,看着使者走的方向暗暗出神。
“怎么了?”余宁问。
钱姨娘忙回过神,笑着说:“没,没什么,奴婢眼皮子浅,没见过宫里贵人的使者,这才看呆了。”
“人都走了,快回去吧。”余宁见她一副迟疑地样子,不由打发她。
因天子不喜铺张,宫里也没有什么喜事,内使都不大领得到去官员府邸的差事,这一回何昭仪办生辰可谓是老虎见了肉,多半都不会空手而归,岂有不尽心的。
余宁打开红色的帖子,字迹工整,干净利落。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小素说:“你去找方况来,快去。”
小素一愣,连忙跑去找人。
不一会儿,方况便到了余宁跟前:“给夫人请安。”
“方才那来送帖子的内使,你可看清楚了。”
“小人站在远处,看过一眼,再看许是不会看错的。”
“你立马带上人跟上去,看看那几个宦官后面是去了哪里,只怕他这一路不是回宫的。”
方况一愣,连忙随手招来一个年轻的小厮,两人急匆匆地出了门。
“夫人怎么了,这帖子哪里不对吗。”
“我才想起来,”余宁翻开帖子,看着右下角空荡荡的地方,说:“帖子上没有玉印,这便是假帖子。虽说我这几年未曾进宫走动,但是幼年时德敬皇后曾教导过我,宫内贵人尤其是一宫之主,若要下帖子必然会盖上印子或付上通令,可是方才那内使并没有给通令,且他的胡子又像是刚刮过的景象,恐怕有诈。”
“这,冒充內纬使者是会处死的,他们好大的胆子。”惜儿惊道。
“只怕他们并非出于私心,我倒是相信他们是受人指使。”余宁拿着帖子沉吟道。
“谁敢这样大胆,置法度不顾,况且这送帖子的差使出宫时都有大内守卫登记造册,若对出来,他不就难逃罪过么。难不成……昭仪根本不曾给夫人下过帖子!”惜儿一颗心怦怦乱跳,这是谁要这样跟窦府过不去。
“这件事,只能从那几个人身上问出来了。”
“都在前厅做什么。”窦离下朝回家,见妻子和大丫头都站在厅堂里。他一身朱衣,腰间佩着玉带,玉冠束发,黑色的官帽早已摘下,由贴身侍卫明书捧着。
外面烈日当空,已然有一些入暑的闷热。窦离看着她,只觉得印象里余宁甚少进前厅,何况还身穿朝御赐的诰命品服。
余宁听到声音,只把帖子藏进袖子里,勉强一笑:“官人回来了。”
“夫人,还是和大人说说吧,你不说,那两位姨娘也在场,大人始终还是要知道的。”
“到底什么事?
小素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女眷之间的事情,窦离向来是不过问的,再说自己的妻子也甚少在官眷中露脸,交际并不宽泛,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来人究竟什么目的稍加猜测便知道了。余宁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眉头皱着,并不看他。
“你心中可有什么对策?”窦离阴沉着双目,他不便插手女眷的事情,但若是妻子受辱,等同于他受辱,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余宁叹了口气,说:“想跟大人借个人,妾身必定不给大人添乱。”
窦离心口一滞,只觉得有些心疼,但余宁既然有了主意,他便支持:“你说。”
“我遣了方况去跟着,只怕他一人之力难以对付那三人,还请官人让明书一起跟去,一网打尽,以免他们去通风报信。”
这时跟着方况的小厮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了,说:“夫人,咱们一路跟着那三个内使,谁知,那几个人并不往宫里去,倒是去了春苗巷一大户人家的后头。那边停着一定软轿,一个女使打扮的宫人给了那些人一些钱,便离开了。他们脱了内使衣裳竟换上了佃户的旧衣,如今是要出城去了。方小哥特让小人回来跟夫人回话,一并讨个主意,接下来该如何。”
“拿了他们送去永济绸缎庄,严加看管,不许人与他们说话。”余宁说:“先关上一夜,明日我自会亲自去问话。”
“哎,明书侍卫快随我来。”
“不扭送官府吗。”窦离陪着余宁慢悠悠往内院走去,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朱衣蓝裙,这向来刻板的朝廷品服,竟生出一丝神仙眷侣的味道来。
“等我问清楚了,再送去不迟。”
过了一夜至第二日黄昏的时候,余宁穿戴齐整,要出门去。
昨夜,窦离去了钱姨娘那边小坐,他是爱洁的人,在姨娘屋子里待不到一个时辰就回自己的书房歇息。他惯来如此,即便是周姨娘在的时候,也从不例外。
余宁出了院子,只见明书正在中庭里候着。
“今日怎么未跟着大人?”
“大人让卑职跟着夫人,那边自有成山跟着,夫人不必担心。”
“那便一起走吧。”
永济绸缎庄是窦家名下的产业,他还有一个用处,那便是处理内院犯了错的下仆的地方,或打或卖,皆由主人决定。这个地方,几十年不曾启用过,也甚少有人知道后院的用处。
后宅的地牢建在地下,头顶凿出几个气孔,四壁没有窗户,不知白昼黑夜。三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心中惶惶然。地上潮湿,四处散发着臭味,偶尔还有虫子老鼠爬至身上,因此三人一夜未睡,时不时驱赶着身上的臭虫。
忽听见地牢的大门被猛得推开,脚步声越来越大,三人不由瑟缩起来。
明书搬了一把雕花椅子摆在了刑房正中,将火把里的油火点燃,黑暗中传来哔哔啵啵的燃烧动静。
三人被护院提了出来,扔到了余宁跟前。
“这位姑奶奶,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怎的要把我们兄弟三人关在这私牢里。”为首的一人哭泣道,一张白嫩的脸显得有些狼狈。
火把照亮了他的容貌,生的白净,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婆子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又捏住她的脸观摩了一会,说:“回夫人,手上没有茧子,脸上也细皮嫩肉,不是佃户。”
余宁点点头,朝他三个冷眼看去。这时,方况把昨日他们三人扔在护城河里的包裹摔倒他们跟前。包裹已经干了,系扣松散,露出了里面的三套内使衣裳。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假冒内使,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的。”明书手里握着一个蘸了盐水的辫子,冷冷地说道。
三人登时傻了眼,他们去送帖子的时候,分明没被发现,主人家还发了赏银,怎么才一晚上就被看穿了。而今他们只能咬死不说,否则性命堪忧。
“姑奶奶饶命啊,我们不知道什么内使不内使的,奴才只不过是去办事,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我们冤枉啊。”
“自古查看内使是否干净,都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到了公堂自然有人会审问你们。”
三人脸色一白,他们根本不是宫内的人,虽说那东家告诉了他们顶替内使的姓名,但是若是真是查看,一切都会暴露,根本是死路一条。
“你们且听好了,是谁让你们来窦府下假帖子的。”
三人瑟缩成一团,为首的男子咬紧牙关死活不肯说。
“明书,就在这里上鞭刑吧,”
明书是练过武的人,他下手当然不会留半分情,一鞭子下去,凄厉的哭喊响彻整个地牢,才甩了两三鞭子,他便受不住了,不停地求饶。
“是是宫里的许贵妃……”
其实他也是铤而走险,估量着这位官夫人听到内宫的贵妃会放他一马,谁知道余宁并不买账。
她笑着问他:“你还知道许贵妃,果然不简单。明书继续打不要停。”
“姑奶奶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又是几鞭子下去,那人终于不敢再扯谎,忙说:“我说我说,是内宫里一个叫华凌的姑娘吩咐的,我与华凌是远房表兄妹,一个月前她来信说有个轻松的差事,只消去官宦府里走一遭就能给我一百两,我想着近来手头不阔绰,需要个百十两的银子去还赌债,这便答应了。”
“华凌是哪个殿阁里的你可清楚。”
“这,这小人不知,我只记得她时长提到什么金阳公主,其余的我真不清楚。她说了,若是出事就说是许贵妃的人,必定不会有人为难我。”
“这样漏洞百出的伎俩,当真是小看我了。”余宁倒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烦闷。她自幼也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德敬皇后时长会处理一些嫔妃拈酸吃醋的小事情,也算见识过内宫的手段。
“是是是,夫人慧眼如炬,是小的眼拙,一时昏了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人越说越小声,最后低下了头。
“你表妹拿着宫廷的俸禄接济你,你却去赌钱,真是不知好歹。”
惜儿早已准备好了笔墨,给他们手上沾了朱砂泥,印在了供词上。
余宁看了瞥了一眼,就叫惜儿收起来,吩咐明书送官。
大约是空气不好,余宁猛地一阵咳嗽有些喘息不稳,稍稍定了一会儿气息,她便由惜儿扶着,走出了这个地牢。
这些年,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窦离这么忌讳内宫,原来是宫里一直有人惦记着窦夫人这个位置,或者说,大约驸马的位置是一直为他空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