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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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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英殿的廊下种满了金盏菊,嫩黄的铺了一路,这是皇帝赐给何昭仪的花种,何昭仪嫌它开在低处又养不好,便将余下的花种给了自己的女儿金阳公主。不成想,这花种在慧芳殿开不好,倒是在含英殿极易成活,金阳公主时常将花束载入盆中,送去昭仪娘娘的寝殿。
今日,天公不作美,春雨淅沥,地面生潮,金阳公主穿着彩凤缂丝罗裙独自坐在廊下赏花,面含笑意,似乎并未被这天气扰到。
金阳公主向来跋扈,偏生长得好看又会哄父亲高兴,自恃是太子亲妹妹,从未将其他姊妹放在眼里,因此连一半个愿意和她说话的同龄贵眷都没有,除了农夫人。
“本宫不喜欢这金盏菊,可母妃非让我侍弄这些杂草,本宫数着日子等他开花,好在也算开出了一片天地。”
“侍弄花草都需耐性,金盏花喜阴潮,公主的含英殿依山傍水而建,自然是得天独厚,便是那满园的杜丹芍药,也得未必能有这般尊荣。”
“什么牡丹芍药,不得圣恩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难逃被人轻易铲除的命数,还不是得被本宫踩在脚下。”
“公主说的是,东风不顾,自然命途坎坷。”
“我赵如玉想要的,谁敢跟我抢。”
四月初六,窦府。
余宁正坐在竹林里小憩,她眉头深皱,忧虑重重,父亲旧时征战沙场,刀伤剑伤早已习以为常,可惜这些旧伤有些伤及筋骨,阴冷天气便是入骨的疼痛。
“夫人眉宇似有心事,患病之人不宜忧思过重。”
来人容颜清隽,一身白袍,风过处长袖浮起,将那纤瘦的体格对比得更加鲜明。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男子只浮起笑意,拱手作揖:“在下付随云,冒犯夫人了。”
余宁看着她,笑着说:“官人只说是一位云游在外的医者,还以为是耄耋老者,谁知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世外高人。”
“夫人,大人说今日会有一位故友来替夫人看病,我听见声音……”小素循声而来,一看夫人跟前站着一位陌生男子,不由提高警惕:“你是谁,外男怎可随意出入主母的院子,小心我报官抓你去府衙。”
那男子却笑着说:“这必然是窦夫人身边的小素姑娘,窦大人时长与我提起。”
“付大夫,她还是孩子脾气,你可莫要责怪。”
“无妨,本就是在下失礼了,庚帖已经交给门房,在下的小童这会子还刚进二门,劳窦夫人等一会儿。”
“无碍,付大夫客气了,小素,快去上茶来。”
窦离踏进竹林时,见到这样一幅俊丽相称的图,似有些不悦,咳了一声。虽说这付随云无意,可对面的是余宁,他还是多少觉得有些刺眼。
“师兄!”付随云含笑作揖,他是幽谷药师禹流质的入室弟子,神医将一生的医术交给了他,两人二十多年同门情谊,性格却迥异,一个放浪形骸,一个克己自律,是幽谷中一道亮丽的景致。
窦离向他微微点头:“师傅他老人家说你游历至此,正巧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进去说。”他走至余宁身边,扶她起来,又将身上的薄衫解下披在她身上,轻柔道:“莫要贪凉。”
余宁低头浅笑,默默地跟着他进屋去了。
不多时,那背着药箱的小童子便气喘吁吁地进了院子,他擦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水,走到付随云的身后。
惜儿看见那孩子,从橱柜里拿了两块红豆饼给他,说:“吃点点心吧。”
小童子看了看坐檀木椅子里的付随云,不敢接。
付随云面上温和,并没有看他,只是喝了口茶,说:“想吃就拿着吧,你窦师伯不是外人。”
小童子欣喜地接过藕饼,规规矩矩吃了起来。
付随云从箱子里取出一块丝帕,盖在了余宁手腕处,凝神切脉,他皱眉思索再三,又看了一眼窦离,笑着收起了帕子。
余宁有些看不明白度付随云这一连串的表情,迟疑地问:“不知是如何?”
“夫人不必忧心,闲来无事可出门走走,这旧疾日积月累根深蒂固,并不是几幅药就能好的。汤药只能调理,夫人不如停药试试,多晒晒太阳,说不得好得快些。”
“可夫人隔三差五就有寒症,这两年断断续续也不曾好,若不吃药怎能根治?”惜儿担忧地问。
“汤要不断反倒生心病,若心中觉得体弱多病习以为常,更不能见好了。寒症本就是时节交替的常见病症,夫人又已好了大半,不必过于忧虑。至于顽疾,夫人不如多晒晒太阳,指不定就能渐渐痊愈了。”付随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固本凝神的丹药,夫人若是觉得不适,可服用此药缓解。”
余宁迟疑地接过小瓶子,难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喝汤药了?
“哦,还有一事,”付随云笑着看了一眼窦离:“师嫂如今体弱,恐怕生产艰难不宜有孕,还望师兄克己守礼。”
窦离眉头一挑,放下茶盏似不以为意:“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付随云依然笑得灿烂。
余宁望向窦离,只见窦离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她就知道接下来她得退避了,于是挥退了屋子里的丫头,自己则带着小童子去园子里玩耍。
“山水秀丽图我已经替你寻到了,不知师弟还想不想要。”
“自然是要!”付随云心中郁闷,早知道就不逗这个门神师兄了,他心心念念的山水图,岂能因为一句玩笑话就从手里溜走了。
“那我且问你一句话。”
“你说。”
“那日你去李炎林府上是做什么。”
付随云笑意渐渐退去,好整以暇地坐下:“你不都猜到了。”
“胡闹!若是被东宫摸清了你的身份,你还能四处闲云野鹤吗,只怕到时候通缉令一出,你纵是插翅也难逃。”
“那永源银号官商勾结,我不过是用账本吓唬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坐立不安,第二天便寻了个由头杀个了那掌柜。”
“那可不是坐立不安,太子原本就想拉拢李炎林,威逼利诱不成,便绑了他五岁的孩子。皇城司在宁山一个庄子里找到了那孩子,他既然不知道孩子安全与否,为何会毫不在意地杀了太子的眼线。”
付随云笑容渐渐隐去,眉头一动:“不愧是师兄,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今日是想带那孩子走是吗。”
“李家祖上对我有恩,我知道师兄神通广大,皇城司若是要找个人自然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到,还求师兄成全。”
“我若不许呢。”
付随云微笑,又说:“东宫向来忌讳你,你又不喜爱小孩子,留他做什么,不如交给我反倒安全。”
的确,安置那孩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想放在余宁院子里,可是家里又有太子的眼线,放在外面平白多了守卫也会惹人猜忌。付随云有侠义之心,他自然是信得过他的,比在亲生父亲身边还要安全。
“李炎林知晓这件事吗?”
“我会带着孩子去见他一面,他若要留下便留下,若是肯让孩子跟着我,我便收他做徒弟,正巧我那小童子缺个伴。”
“城外三十里十里坡宋家庄有棵柿子树,找姓卫的一个婆子。”窦离从身上取下一个牌子扔给他,“见到这个她自然会明白。”
付随云摸着红木牌上的雕刻的字迹,嘴角一笑:“多谢。”他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师嫂的病……是你动的手脚吧。”
“……”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我方才进院子时闻到了一股味道,分明是阑珊花的香味。”
窦离眼神微敛,把玩着桌子上的折扇,沉默不语。
“罢了,这毕竟是师兄的家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付随云砖头笑得灿烂:“你的山水图还放在那个位置吧,下次换个地方吧,小师妹已经不会偷偷去你屋子里取东西了。”
他推开门,只见院子里余宁和他的小童子正玩得欢快,阳光穿过竹林,欢声笑语,犹如世外桃源。
“见到李巡抚,替我带句话。”窦离抬头看着他:“官家不会辜负他。”
付随云一笑:“你说我们俩,你得了一个好官,我得了一个乖徒弟,却让人骨肉分离,这世间欢乐都是建立在痛苦之上吧。”
“若无分离,又何来团聚。”
“你我可还有什么团聚可言。”
余宁听到掩门的声响回过头来,她脸上的笑容未收,看过来时正巧对上了付随云的眼神,他忽而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人,却在她出声想询问时已经看到了他恢复常态的神色。
“师嫂,在下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他冲小童子招手示意,与余宁客气地告别。
余宁向他微笑致意:“既如此便也不留付大夫了,不如我送送付大夫吧。”
当家主母,迎来送往也合礼数,这付大夫又是窦离得贵客,余宁自然不能怠慢。从后院至二门再至前厅,刚好一炷香的时间。
窦离随后从门内走出来,见到他们俩,他只看了一眼余宁,吩咐她多休养就匆匆往书房去了,并不管其他事。
余宁和付随云一路走着,小童子乖巧地跟在身后,三人成行,竟生出一些温馨来。
“你很像一个人。”
余宁淡淡一笑,“是吗。”
“但细看却不像,五官举止皆,大相径庭,只那一双眼睛有些相似,或者说是神似。”
“一具皮囊罢了,本就是大千世界,一两个人生的相似也不足为奇,要紧的是她是她,我是我。”
“师嫂,你难道不好奇我师兄的过去吗?”
“他若想说自会说,他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徒惹不快呢。”
“师嫂可真是心胸宽阔之人。”
余宁垂眸一笑:“付大夫谬赞了,我不过是生性懒惰,不爱去寻根问底罢他们绕过前厅,便看到了宽阔道地,护院小厮拔下门栓,推开了偏门。余宁望向付随云说:“想来付大夫是有要紧事,一路珍重。”
付随云垂手作揖,便离开了窦府。走出几十丈,他忽而回头看向那偏门石阶处,垂眸苦笑,明镜亦非台,大师兄参的透,可他参不透,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只剩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