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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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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陆寺的香火一如既往的旺盛,来往香客云集,名门闺秀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
朝廷贴了告示,科举的日子定下了,许多官眷都来寺庙为家中的贡生上香祈福,只盼能一朝跃龙门,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和他们的热闹不同,余宁今日来只是为了来替先皇后诵经。
相比那边人头攒动,这边倒是冷清得紧。广陆寺单独为余宁辟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她带着两人穿过绛桃林,往诵经的厢房而去。
五月初八,绛桃开的正盛,纷纷扬扬落入黄泥,铺就了一地桃粉。余宁不免放缓脚步多观赏了一会儿。
忽而一阵风过,她被纷乱的桃花迷了眼睛,一时也没握紧手里的绢扇,竟被风带出去了几丈远。
“我的扇子……”
余宁往前跑了一步,忽见一抹蓝色的身影突兀地进入她的视线。她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那人似乎说着什么,可惜她听不见。
“姑娘,你的扇子。”
耳边传来了一个清冽的男声,听上去仿佛年纪不大。余宁抬起头,见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生。
书生抬眼看她,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艳。
余宁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似曾相识又仿佛有些陌生,便规规矩矩地说:“谢过公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遣心中自是被眼前仙姿玉色的美人所震撼,一时错了礼数,想要攀谈几句,便问:“小生唐突,可否问下大雄宝殿如何走?”
余宁看着那脸颊微红的少年,还当是他有难言之隐,本想开口,却被惜儿拦住了。
“公子,这里是后厢房,顺着石子路往前一直走,就是大雄宝殿了。”惜儿神色有些严肃,见他还痴痴看着余宁,便站到了他跟前,挡住他略有些无理的视线,警告说:“一会儿主持讲课,公子既不是大师邀约之人,还请公子让道,莫要阻了我家姑娘修行。”
好严厉的丫头,苏遣有些讪讪,心里也知道是自己逾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美好得如同月中仙子,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自古才子佳人,都可成就一段佳话。他心里生出一丝企盼,不由出神了些。
“公子还有何事?”
苏遣见惜儿如临大敌一般看着自己,心中也生出窘迫,忙作揖告辞。
余宁见他走远了,便说:“你也实在凶了点,何苦这般诓骗他。”她今日来可不是来听课的。
“姑娘,我觉得阿姐做的对,”小素本想提谁的名字,却见惜儿警告的眼神,便说:“那书生的眼神颇有些不规矩,姑娘是名门闺秀,岂容登徒子觊觎。”
“你们也太过草木皆兵了。”她轻笑,并不放在心上:“没见他窘迫如此,都是被你们两个凶丫头吓得。”
“他若是不知趣真来痴缠,奴婢还这么凶他。”惜儿扶着余宁,笑着往广陆寺厢房而去。
大凡女子,都会被纯情所打动。
再者,那抹蓝色的身影一直在余宁心头挥之不去,所以面对苏遣三番五次的偶遇,她始终没能开口拒绝。
一来二去,她恍惚间竟觉得两人重合在一起。这世上所有道不清的偶遇皆可称之为缘分,那么是否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余宁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动心了,只是觉得想要探究他。
苏遣很好,心细体贴,从不逾越,两人也不过是书信传递。苏遣赘述相思之苦,久而久之,余宁忽而觉得若是日后能在一起,似乎也会是十分惬意的。
她但凡决定了什么事情,都会坚定不移地贯彻下去。可她小看了家族的力量,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喜欢苏遣,印象里父亲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
“我已经替你定了夫家,莫在和不相干的人来往。”余盛皱眉看着一向懂事如今却叛经离道的女儿,说话不免多了几分严厉:“那苏遣不过是个贡生,能不能中进士还不一定,就这样的门第,凭什么来销想余家的女儿。”
“可是父亲……苏遣若是高中,将来也会仕途坦荡的,不会辱没了父亲的名声,自古才子佳人不是佳话吗?”
“才子佳人?”余盛冷笑:“那得他先是个才子才行!”
她知道父亲有些桀骜,因为父亲本就是旧朝进士出身,因家族陷入夺嫡之争危在旦夕才会投身军营。后来父亲匡扶新帝,与宗室郡主成婚,从龙之功属一等功臣,若不是没有子嗣,现如今的余家可谓是世家大族眼中的高门贵户。
余宁忽而眼中一亮,心想许有一线生机。她给苏遣去了信,问他科举准备得如何。苏遣回信迟了一日,只说科举一事他已然准备妥当了,只是舍不得余宁所以迟迟没有上京。
后来,苏遣上京了。
再后来,余宁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终于明白什么是错付,也终于明白是什么辜负。那个蓝衣少年的身形渐渐清晰,她一直探寻又看不清的少年还如从前一般意气风发,站在那古树下对着她笑。
执念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摧毁一个人。她所有对苏遣的心意全是来自窦离,而那个本该与自己举案齐眉两情缱绻的人,却在心动之初被一壶毒药隔了万水千山。
夜色中,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如利剑划过心头,涓涓鲜血流淌源自心底裂开的苦涩。余宁尚且沉浸在梦中,眼角落下了泪水。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愚蠢。
“夫人,夫人?”惜儿听到余宁哭泣的动静,批了衣服起来瞧她,见她满头大汗,便想着法子推醒她。
梦魇久了,容易心悸。
余宁猛得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渐渐聚焦,瞳孔有些瑟缩,看见眼前的情景,渐渐平复下来。
“夫人,你梦到什么了,奴婢见你哭得厉害。”惜儿将床头的灯点了起来,搬来一个秀墩,挨着床榻坐下。
“我想起来一些事,”余宁目光炯炯,转头看着惜儿,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询问神色,她支起身子侧坐起来,问道:“你还记得我15岁那年中了剧毒么?”
惜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砰砰直跳,一眨不眨盯着余宁看:“夫人,你想起来了……”
“原来是真的,”余宁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上脊背,双手抱着自己,一颗心坠坠地生疼。
“夫人……”惜儿见她难过,忙将她抱住,抚着她的后背说道:“没事的,都过去了,夫人没有误入歧途,一切都很好。”
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她从前不理解父亲对她婚事的执着,现在全都明白了。
随即想到窦离,她在他心里得有多大的分量,才值得他这般全力维护。
隐隐泪水溅湿了女使的袖口,她心疼并不只是因为曾经错付,更是因为本该是心中挚爱的那个人为了她,折损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修行。
他本该和付随云一样闲云野鹤、兼济天下,是她改变了他原本想要的生活,在这肮脏不堪的官场中沉浮着。
惜儿扶着余宁再次躺下,见外面天蒙蒙亮,问:“夫人,不如奴婢去请公子过来?”
她想起他不肯让她碰触手臂的那一幕,且她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若是见面……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碍事,别去扰他,他已经很累了。惜儿你陪着我就好。”
“嗯,奴婢哪儿都不去。”惜儿温和应她,取了绢扇来替她扇风,心中不知为何有种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而去的感觉。
两个丫鬟中,其实她与惜儿更贴心一些。虽然小素也很好,可是她性子毛躁些,好在心地也是纯善,是个很忠心的丫头。三人一同经历过许多风雨,情分比主仆更甚,比姐妹更深。
“惜儿,你去抱一床被子来一起睡吧。”
惜儿看了一眼不那么宽敞的四方榻,虽说两个人也睡得下,可是远没有独自一个人睡来的宽敞,她不想让余宁觉得拥挤,便说:“没事,天快凉了,奴婢已经睡了不少,不觉得困。”
余宁看了看窗户,的确浮现出一丝浅蓝,便闭上眼睛说:“嗯,那好吧。那我睡下了。”
“睡吧,夫人。”
这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余宁是被闷热的天气给热醒的,她掀开薄被,身上觉得黏黏腻腻很不舒服。原本替她打绢扇的惜儿此时也在榻前,不知哪儿去了。
宝和堂厢房不比郡王府,这普通人家哪里会开冰窖存冬冰,更不用说盛夏用冰来降暑这样奢侈的事情。
“夫人醒了?”小素手里捧了一碗绿豆汤,见余宁坐在塌中,便放下手中的汤羹,上前几步替她更衣梳洗。她一面挽发,一面说:“阿姐给夫人去找冰去了,这天气实在热得慌。”
郡王府里常年绿荫森森,即便是苦夏,后院也是一派清凉。而保和堂的院子里只有一颗孤独的古树,挡不住这灼热炎夏,连风都带着热意。余宁才坐了小一会儿,额上就浮出薄汗来。
今日太阳实在大,纸糊窗子敞开着,便是坐在屋子里眼睛也觉得生疼。她对惜儿说:“不碍事,今日回府邸就好了。
“夫人,”小素的手一顿,将手中最后一缕头发梳到发髻上,脸上有些为难地说:“恐怕我们要在这儿多留两日,早起大人来吩咐过,夫人的木兰院一地狼藉,东北角上还着了火,恐怕暂时住不得人。”
她轻叹一口气,微微抬眼就看着铜镜中的一袭红衣。镜中女子原本苍白的面色因这红衣相衬,硬生生逼出几分灿若桃李的艳色来。
“明书说公子天未亮就去厢军属了,此番大约是在议事……”小素眉目轻蹙,见余宁脸色如常,便想起惜儿对她的嘱咐来。
两人之间的心结,旁人说再多都是徒劳。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安静地闭上嘴。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这点道理,如今轮到余宁自己去品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