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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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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时候事情并不会按照预想的那样顺利发展。
这一日回来,她就中毒了。
这毒中的也十分蹊跷,并没有下在余宁自己用的茶具中,还是下在了官中通用的茶壶里。
平日,余将军会在中庭练剑,一番拳脚功夫下来便需要喝茶解渴,可今日却迎面撞上了脚步匆匆的余宁。
余将军见女儿两颊微红,手上戴着佛珠串子,心下了然,却也不揭穿她:“还愿回来了?”见她不说话,余盛又说:“额上满是汗珠子,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在寺庙里走了一路,马车上又没有茶水,我这不是急着回来喝水吗。”她越说越小声,转眼看到石桌上放着一壶茶,如临大赦般,竟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半点没有平日大家闺秀的娴静。
余盛看在眼里,嘴角浮笑,“女大不中留啊……”
余宁听见父亲继续挥舞着他的剑,便想着要开溜才好,可走了两步,忽而脸色惨白,眼前景色渐渐迷离,不觉嘴角有什么液体流出来了,五脏六腑似被拧在一块,钝钝地生疼……
在惜儿和小素的惊叫声中,余宁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身子发软,眼前一黑,便遥遥坠地。
茶水中下了十足分量的断肠草,只为取人性命。余盛心中有计较,看着女儿面无人色地躺在塌中,双目紧闭,于这尘世间只有一丝气息相连。这还是余盛用内力好不容易保住的。
他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只守着她,不眠不休。
“将军,窦公子来了,奴婢拦不住。”一个报信的婆子上前说道。
窦离顾不得和余盛见礼,几步走到榻上,想着两日前还生龙活虎的女孩如今奄奄一息,忙问:“下毒之人可有拿到,中的什么毒,将军可知道?”
余盛叹了一口气,声音颤抖,说:“大夫说是断肠草,那下毒之人没能逃走,被抓到后就咬舌自尽了。”
“断肠草?”窦离一怔,烈性毒药,无药可救。
他探上余宁的脉息,十分微弱,若是寻常大夫来诊,恐怕就会交代一句准备后事了。他的心口突突地疼痛起来,失而复得是欣喜,得而复失便是折磨。他似乎总是在失去,如今老天连余宁也不愿留给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可如今他放在心坎上的姑娘却遭此横祸,由不得他动摇了心志。莫非,他真是命中带煞,合该孤独终老么。
“有什么要说的,就在此说了吧。”余盛没有抬头看他,默默替女儿将手放回被子下面,站起来眼前一黑,幸好被身后的女使扶住了。
“将军若是信得过我,”窦离握了握拳,双眼盯着榻上的女孩:“窦离自有办法!”到底他还是不愿意信命数的,纵然真是她的劫数,他必然也会想尽办法给她度过去。这是他生平仅有的执念,谁也别想轻易夺走。
他师从神医禹流质,还是精通一些药理的,砒霜、鸩酒、断肠草类似的毒药都是无药可解的,可他并不是没有法子。
余盛听他这般说,问:“有什么好法子么?”
“无药可解,只能试试能否将毒血逼出体外,”窦离身上内力浑厚,救她还是有一丝希望,只是这代价在旁人眼里看着有些太大,因为本就是万分之一的可能罢了。
浴水中掺入了各式名贵的草药,清一色都是解毒克化之物,混合在一处显出隐隐青色。她本就昏迷着,无法坐入浴桶中,窦离便解了外衫抱着他一起泡了进去。
清凉的药浴刺激着皮肤,窦离抱着她静坐了片刻,便松开了余宁的中衣,露出一片雪白的后背。他点了一处穴道,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给她。
余宁恍惚间觉得自己泡在温水之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身后靠着一具温暖的躯体,自肩胛下方传来暖流,像是四肢百骸之中涌入源源不绝的清泉,驱赶着体内森冷可怖的寒气。
她忽而觉得背后靠着一个温热的身子,视线有些模糊,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这是哪儿?
余宁动了动身体,但是力量微乎其微。
不过即便是微笑的力量,也足以让身后的人发觉。这一动,难免勾起一些方才不曾注意的景致,一时叫人心口一滞。
“别动。”少年抱着她,温香软玉在怀,此刻于他便是折磨。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心猿意马,何况怀里抱着的是朝思暮想的女孩。窦离额上浮出一层薄汗,整理了一下心绪,压下了心中不合礼教的念想。
他一手没在水中扶着她的腰,一手搭上余宁的脉搏,终是长吁一口气。浴桶中原本清澈的水如今合着草药呈现出诡异的褐色。
余宁被他从浴桶中抱出来时,指尖还有鲜血低落,好在那血不是黑色的了,已变得鲜红。
他将余宁放在软塌中,盖上薄被。自己则取过挂在屏风上的衣物,仔细穿戴好。也不知是不是在浴桶中泡的久了,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幽谷的浴房里放着镜子,窦离绕过屏风看着琉璃镜中的自己,发觉那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吓人。
待他去取佩剑时,他忽而觉得手指有些僵硬。他内心惶然,却不后悔,散尽修为救她一命,这交易于他来说是值得的。甚至,他还有些庆幸。
幽谷人迹罕至,窦离把她带回来已经是坏了师门的规矩,此番禹流质念他救人心切便不予追究。可令禹流质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大徒弟竟然会为一个女子散尽修为。
“你!”禹流质指着他的鼻子,终究是没说出狠话来,他能如何,这执拗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早知道,我也不那么尽心教导你了,尽便宜了这样一个黄毛丫头。”
窦离自愿领罚,在瀑布下站在了六个时辰。只觉得每次撑不下去时,想想那躺在塌中的人,他便能咬牙坚持着。
余宁虽然几度挣扎,却依然没能醒过来。禹流质亲自来看她,每次都说无甚大碍,这断肠草下能活命的,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虽说人是救下了,可是能不能醒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窦离心下释然,待没了心事,没两日就病倒了。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余宁的苏醒,纯阳内力损耗太大,度了别人就只能自己承受旧疾引发的苦楚,他只嘱咐师弟将余宁送回将军府,莫让她受到惊吓。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窦离便沉睡了过去。
自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云间公子的消息,而是多了一个准备入仕的窦姓贡生。
余宁一直觉得荏苒时光中有一段空白,只记得那些日子浑浑噩噩,接连发了一个月的烧。待她清醒过来时,是在自己的房中,好似做了一场大梦。
“姑娘,你醒了!”小素开心极了,忙去叫余盛过来。
余盛见余宁自己坐在塌中,脸上动容,坐在他的床前,问:“宁儿,可有哪里不舒服。你每日吃的极少,都是硬生生灌进去的,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余宁看着父亲语无伦次的模样,心生愧疚,说:“父亲,阿宁让父亲担心了。”甫一开口,嗓子生疼,好在也是完完整整说了一句话。
惜儿和小素早就红了眼眶,这些日子日日夜夜盼着姑娘醒过来,此刻他们恨不得替她受这些苦楚。
余宁还是有些恍惚,脑海中的记忆有些零碎,便问:“我是怎么了……”
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女儿家名节不利,所以余盛早就交代过惜儿和小素不许多嘴的,两人也是知晓分寸的,一向又对将军府忠心耿耿,当下便立了毒誓,发誓绝不向旁人多说一句。
余盛看了一眼两个女使,说:“你得了风寒,大夫说病得重,要好好在府里将养。你看你从前成日往外跑,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若你有个好歹,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余宁却笑道:“母亲在天有灵,也会保佑我逢凶化吉的,父亲莫要担心。我觉得有些饿,眼下想吃些羹汤。”
“好好,说的是。”余盛见女儿醒了之后神志倒也清明,便渐渐放下心来。
余宁虽是醒了,但脸上却没了笑容。她有时会一个人坐在窗沿下面发呆,左手回不自觉的摸索着右臂,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一日午后,余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惜儿:“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惜儿想了想,说:“今日是五月初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哎呀。”余宁直直站起来,说:“我说呢,总觉得忘了什么,今年还未去替娘娘诵经祈福,上月不正是皇后娘娘的忌日吗。”
惜儿和小素听了却是浑身一震,怪道他们总觉得姑娘哪里不对劲,她什么都记得,怎么独独不记得中毒前几日的事情。难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都混忘了吗。
“姑娘,”惜儿瞪了一眼小素的失态,柔声问:“姑娘可还记得窦世子,他是皇后殿下至亲,自然有他操持这些琐事,姑娘如今病着,等好了再去也不迟。”
“窦世子啊,”余宁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努力回忆着往事,只悠悠叹气:“我也许久不曾见过他了,快有一年了吧,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那年皇后殿下的丧仪上,我从未见过他那般伤心。”
惜儿和小素听了,都是脚下一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竟真的独独忘记了那几日的事情。
“你们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惜儿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深吸一口气说:“只是没想到姑娘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情,光顾着说话,竟忘了姑娘的药了。小素,你去把姑娘的药倒了再煎一副来。”
小素会意,端起盘子走出了木兰院,将药碗交给别人后,匆匆跑向正院。
余盛听着小素的话,皱眉思索了良久,烈性毒药,哪会痊愈得这般顺利。这几日他命人查探下毒一事,女儿是醒过来了,但是怒意却逐渐占了他的心头。他余家如今沦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境地了吗,他早已不问朝事,何苦还要痛下杀手,以为推个公主出来就可以掩盖真相了吗。
若非他无子,余盛不由冷笑,今日恐怕他们一家早就死绝了。
“要给窦世子去信吗?”小素试探地问。
“暂且不必,他要集中心思准备科举,再者,如今他也是经不起折腾了,为了阿宁,几乎是送了小命。”他转过身说道:“只要阿宁还记得他,将来再促成就是了。”
他的女儿,无论容貌、才情、气度,都完完整整地秉承了临安郡主的风采,再者皇后将她教养的很好。而今一个不入流的公主,他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那天家父女两个都是如出一辙的心狠,却不知他们余家也有着与身俱来的不畏之气。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女儿偏偏遇上了那个叫苏遣的仕子。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也从不觉得寒门贵子是毫无希望的事情,可是是关余宁,他是断然不肯接受的。
何况,他的女儿倾心是的谁,做父亲的会看不出来吗。
在他眼里,这个苏遣就是乘虚而入之人,垂涎余宁的美色罢了。如此想着,他心里更是生出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