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二三事》星云点墨

47、第 46 章

　　明月高挂，满地银霜，一抹影子划过圆月，白衣翩跹，足下轻点，便落在了青色瓦砾之上。
　　他负手而立，勾起笑意，一双凤目正俯视着地面上的蒙面人，轻松惬意的神色好似没把谁放在眼里。
　　“今日可真是热闹，刚收拾完一群蝼蚁，又来一群臭虫。”付随云闯荡江湖一贯猖狂，心随我意，从不在嘴上积德。
　　那为首的五个人，有一女子，戴着帷帽，笑着说：“付大夫不是向来痛恨朝廷的吗，怎么，如今也成了朝廷的爪牙？”
　　付随云低头看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世上能让她留意的女子可不多，姑且算她一个，只不过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国仇家恨，自然是国仇排在前面了。萧家看来是没人了，如今沦落到起用一个黄毛丫头的境地，可悲啊。”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不怒反笑，只落落大方地摘下帷帽向他看去。那是一个略有些风韵的成熟女子，二十岁上下，音容笑貌姿色过人，额角一缕头发垂落，显出几分野性，好好一个佳人，偏是个辽国细作。
　　“付大夫好眼力，”那女子媚眼如丝，笑着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宋人的？”
　　付随云冷笑：“你当我是何寿康那个蠢货，只被你耍得小命不保。你装得再像也改不了身上那股野性，咱们宋朝女子可不会在腰间挂火石这么不入流的东西。”
　　那女子眼神一瞥，腰间的火石用一个锦线璎珞缠着，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文章来的，她不自觉得用手按住那枚火石，皱眉朝白衣人看去，眼里浮起杀意。她年纪轻，曾听祖父辈提起过付氏一族，当年辽王用尽了手段，直到用上万平民妇孺做人质，才换来了付氏一族的覆灭。
　　没想到，付家还有后人，而且就是那个付家无疑了。
　　另一边的男子可没她那么好的兴致，他还等着取了这些人的人头回去论功行赏呢，便大咧咧道：“萧娘，和他浪费这些口舌作甚，取了那娘们的性命才要紧，太子的亲妹妹下的死令，且不论赏金丰厚，说不得以后还会封个将军给老子当。”
　　那萧娘却也不急，只含笑说：“付大夫听到了，这可不是我们要寻私仇，是官家那宠爱的公主要取窦夫人的性命。”
　　“可真不巧，”付随云也笑着说：“今日这事，我管定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个男子也不耐烦了，扬起手，怒道：“弓箭手准备！”他伸手压了压斗笠，恶狠狠地说：“不识相地挡爷爷财路，老子就把你射成筛子！”
　　一时四处忽而围满了□□手，结结实实围了一圈。这些□□都不是宋朝的形制，用的契丹军士惯用的弦月长弓。
　　付随云依旧岿然不动，眯起眼睛打量四周的人手，真没想到，他大师兄的猜测居然是真的，佳王果然和萧氏勾结到一起了。
　　“就凭你们？”付随云嘲讽，嗤之以鼻。
　　“今日就拿你做活靶子！”男子放下手臂，怒道：“放！”
　　付随云沉下脸，双手自下而上缓缓升起，好似有一股力量汇聚在他身侧，夜色无风，可他的衣袂却飘动起来。
　　箭雨潇潇，银色的剑首发出银色的芒，带着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猛一运功，气势如虹，浑厚的内力有内向外发散，生生地将所有的利剑窦停在空中。他忽而抬了抬眼睑，那些利剑竟直直落下，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众人大惊，楞在原地。
　　付随云生性不是好杀戮的人，可是今日，他遇上了萧氏，这个害他付氏一族上下一百多口人惨死的仇人，他便压制不了体内的杀意。手臂一挥，无数枚银针瞬间穿过每个弓箭手的额头，只留下眉间一点殷红，纷纷倒地不起。
　　那个偏如谪仙的人一拂袖落到地面上，站在萧娘他们跟前，脸上浮出狰狞的笑，好似坠入地狱的魔，叫人胆寒。
　　他往前一步，后面那些人便生生退后一步，那些蒙面人觉得眼前是一座会移动的山，只差将他们压在底下万劫不复。
　　萧娘显然没有想到，竟然会遇上付家人，他们是循着血迹过来的，本以为会来个瓮中捉鳖抢个头功，谁料竟快陷入身先士卒的境地了。她自然是极不甘心的。
　　可眼前的人内力深厚，出手又是瞬间取人性命的银针，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小命不保。
　　可是有人却不这么想，方才戴斗笠的男子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斤两，双手拿着两把刀砍将过去。
　　付随云只看准时机，一脚就将他提到了墙角，男子的斗笠飞了出去，猛地口吐鲜血，无力再战。
　　“方才倒是没注意，”付随云瞥了那人一眼：“原来是被朝天门驱逐的祸害游曳啊，落草为寇竟也做起这杀人的买卖，这人人喊打的日子过得可好？”
　　那人竟双目怒瞪，狠喘几口气，便软了身子，死了。
　　“哎，”付随云叹气，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枚信号筒，拔了引线，只见有一朵烟花绽放：“看你们着实委屈，不如我帮你们找些援兵过来？”
　　“找死！”萧娘冷笑：“你想以一人之躯抵挡几百绿林好汉，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哦？”付随云挑眉做意外状态，眼神一瞥月色，忽而浅笑：“你怎知只我一人，你们可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不一会儿，院子外挤满了蒙面人。
　　付随云满意地朝四处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好极了，那付某就不陪大家玩了。”
　　不待萧娘下令，付随云轻功飞上屋顶，只听见月色下传来付随云洒脱爽朗的声音：“大师兄，师弟可帮你都引过来了。”
　　只听见四处传来利箭划破长空的尖锐声，那些叛贼接二连三到底，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流了一地。
　　窦离风尘仆仆，骑着黑色的汗血宝马，身上披着玄色斗篷。他的双目冰冷到了极致，毫无一丝温暖。
　　“上火铳。”他淡淡吩咐着：“今日给你练手，试试玄机大人改良来的火器。”
　　他带来的是虎贲营两支精锐骑兵，率先到了淮安，第一发烟火亮起的时候他赶去郡王府，可清理那些贼首之后并没有发现余宁的踪迹，不多时便看到了第二发信号，便看到了付随云。
　　虎贲营立刻从腰间取出火铳，对准了那些人按下扳手，空气中传来火药味，这火器不比刀剑，需要近身战斗，可以远距离射杀。
　　如此，孰高孰低立见高下。
　　萧娘知道大势已去，抓着几个残兵挡住了火铳的射击，轻功爬上围墙，夺路而逃。
　　“派一队人去追。”窦离冷然道：“能留活口就留活口，不能留就杀了。”
　　“是！”虎贲营领命，带了几个人追着她的踪迹而去。
　　几百人的贼首，只剩下几个活口，窦离是杀红眼了。
　　余宁推开门时，见他站在原地，形容不比她好多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黑色袍子覆盖着他笔直的身姿，立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各种高手是没那么容易屈服的，先前挑衅付随云的另一个男子眼见才不过十几人的营军，一时生出侥幸的心思，他挣脱束缚，看见那个貌美的女子，乘人不注意捡起地上的一柄唐刀朝她砍过去。
　　杀了她，金山银山就都有了。
　　她迟疑地走过去，眼神中只注意到窦离清冷的背影，并未意识到危险靠近。忽然觉得有人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大惊，便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似将窦离唤回了神，他从黑色的袍子离取出一把金属火铳，按下机关，打中了他手里的刀。
　　火铳只能打出一发，窦离一个健步将余宁拉倒身后，抽出手里的刀迎面挡住批过来的利刃。
　　余宁觉得窦离似乎是习过武的，因为他的身手有宗师之气，她见过父亲练剑，每个姿势都是无可挑剔的，而窦离也是这般。
　　可是，窦离布满血丝的眼中却浮现出勉强。
　　他，没有内力！
　　余宁大惊，怎么会这样，他的身手不应该……
　　那男子是个魁梧有力的草寇，他横刀而去，生生打掉了窦离手中的兵刃。
　　林飞燕见大师兄落了下风，连忙上去帮忙，却被付随云拦下了。他拿了飞燕的剑，朝着那男子而去，五招之内，就取了他的性命。
　　那些虎贲营的军士并没有生出怪异，因为他们都知道，窦离是文官之流，文弱书生，打不过一个草莽本就不足为奇。
　　可余宁却觉察出他眼中异常，只见窦离握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伤到了胫骨。
　　“沐之！”她焦急地拉过他的手腕，低头问：“伤到没有？让我看看。”
　　窦里却挣脱了她的手，面上闪过迟疑：“不碍事。你没事就好。”
　　余宁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心口却泛起酸涩，握了握拳，也不知该不敢上去追。
　　“夫人。”明书拦住了她的脚步，说：“大人三天三夜没睡了，夫人也受了惊讶，今日就在此处歇息，明日再说不迟。”
　　余宁压下内心的疑问，只说：“那你，好生照顾他……”
　　明书低头作揖，匆匆跟了上去。
　　夜色中，付随云看着那抹玄色的背影，隐隐有些担心，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付大夫可真是武林高手，只怕普天之下能比付大夫厉害的也是凤毛麟角了！”方才那一幕幕，惜儿也看到了，不由赞叹他的武学造诣。
　　他却看着窦离独自远去的身影，自嘲一笑：“我不过也是拣别人剩下的。曾经，有人比我厉害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