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二三事》星云点墨

40、第 39 章

　　绕过长廊，齐欢行至自己的院落。
　　她的生母夏氏眉宇紧皱，坐立不安间却见女儿疾步走来，心中如临大赦。她忙走上前去，问：“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夏氏朝闺阁的门看了看，拉着她急急走到门口的一棵大树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还不忘数落她：“我说你个缺心眼的，怎么招惹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如今你看她那模样，显见大势已去。若是被人发现了，咱们母女俩怎么撇得干净。”
　　说完，她还不忘点了点女儿的脑门，眼中噙着泪花：“当初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攀上的汴京，养你一场，你却给我惹那么大的祸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农家若是知道你的事情，还能容得下你！？”
　　“姨娘!”齐欢对于夏氏时不时的抱怨已然忍耐到了极限，金阳公主皇恩正盛的时候，她姨娘在家里几乎就是横着走，没少惹主母生气，如今稍稍出了变故，言语虽然数落她，实际却是为自己担忧，因说：“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有什么好计较的，公主遭人暗害，该是那罪魁祸首窦离的罪过。”
　　“那我且问你，官家可发落了窦离？”夏氏倒是清醒，他冷艳看着这两年东宫越发不济，心中就有所顾虑：“官家如此疼爱公主，无端被人害得如此，当真是在意这个女儿吗，你是不是还做着一品夫人的美梦呢！”
　　齐欢顿时发怒了，她确实想处处压余宁一头，也想借着金阳公主的势力得个诰命，可诰命的封赏还没到，金阳公主却落了下风，一时恼羞成怒：“若不是没证据，官家会不治那窦大人的罪么！官家早就恨上窦离了，姨娘你日日在后宅，怎么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
　　说完，她也不肯再和夏氏多说一句，心道正经事要紧，拂袖往闺房而去。齐家虽然不苛待庶子庶女，可嫡庶尊卑一向清明，嫡子嫡女的吃穿用度都是拣最好的供着，而庶子庶女就会略逊一筹。
　　不过齐欢却是个例外，因为夏氏受宠，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是个伶俐的，自然另眼相待一番。譬如这个院子，精致处与嫡出的大姑娘和五姑娘并无不同。
　　因此金阳公主甫一到，预备能屈能伸的念头也戛然止住，她水眸微眯，打量了四处，精致秀美不遑多让，比起她先前料想的，竟好出太多。
　　“原是在家就是个得宠的女儿，”赵如玉勾起唇角，笑得了然：“倒是不容易。”
　　自此，便也安心地住下了。
　　她如今双腿不便，脸上又受了伤，因而坐着轮椅，带着面纱。
　　这趟出来，除了带走了一部分暗卫，还有就是几个得力的丫头。敏儿是公主的心腹，自然是左右相伴，贴身的洗漱更衣都是由她来照看，召唤传话也一应落在她头上。剩下的几个也都是跟了金阳公主好几年的，但是还不能近身服侍，只能在外面守着院子。
　　齐欢出阁后，院子的仆从因帮着诓骗主母，渐次被驱逐或发卖，从前服侍的旧人一个没有都没留下。又因侍女穿着朴素，府里的人只当是她从农家带回来的，并未疑心。
　　“公主，那齐氏来了。”敏儿凑近，朝坐在椅子里的女子轻声说道。
　　金阳公主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微微侧头回眸：“传进来吧。”
　　齐欢一脸欣喜，朝赵如玉福身请安，垂眸微小说：“妾身方才去席面上，言谈间那余氏似要将郡王府外的厢军撤走，想必不多时公主便能得偿所愿了。”
　　赵如玉纤纤玉指捏着一颗黑子，拇指食指指节泛白，似是一腔愤恨发泄在棋子身上。她背对着齐欢，并不打算转过身，闻言转动椅子，隔着一扇牡丹屏说：“她果真是这么说的。”
　　“不枉公主一番筹谋，让人扮作擒龙帮流寇作乱，想来那余氏是笃信贼寇伏法，才敢让人撤走厢军。”
　　“哼，”赵如玉冷笑，瞥了一眼棋盘：“让人留意余府外的动静，若是撤了厢军，及时来禀。”
　　敏儿听了，便吩咐人去布置。
　　赵如玉心中是恨极了余宁，若不是因为她，如何能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小腿被车轮碾过的地方开始萎缩，从眼角处延伸至下巴的伤疤是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的。
　　她恨恨地砸了手边的茶盏，那一日的惊马和锋利的钩子，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遂生怒，颇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都给我滚！”
　　想想从前，她自是被人高高在上地逢迎着，何昭仪不能管教她，太子不愿招惹她，连许贵妃也会看在皇上的薄面上让她三分。同辈中更不用说的，太子妃的肩舆车撵，她想用就用，就连给太子塞女人，郭氏也只能咬牙受着。
　　今朝受辱，竟是墙倒众人推，一点也不念及从前给她们的好处。如实想着，她便又将茶壶棋盘等一应够得着的东西摔倒地上。
　　齐欢听到动静，又见敏儿出去了，只吓得一哆嗦。
　　自打赵如玉逢难，性子就开始阴晴不定。齐欢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只唯唯诺诺忙退了出去。
　　敏儿派人隐在暗处，打探着将军府的动静，果然见两三天的时间里，他们将厢军撤走了。
　　余宁此时正坐在庭院里，侍弄着紫檀琵琶。她听着成山的禀报，心下了然，勾起嘴角，笑意深深。
　　“夫人如何打算？”
　　“你把这几日布置在四处的护院都撤下，”余宁说：“如此，她才会真的信了。”她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婶娘已经被接到楚州，又问：“邵儿那边来信了吗？”
　　“昨日才收到的信，衙内已经到了，那边毗邻州县府衙官邸，会有人暗中保护，夫人放心。”
　　余宁点点头，杀戮血腥将至，不适合给孩子看。
　　这一日，淮安有些不寻常，头顶的黑云沉沉，雨势却止住了，只听见滚滚响雷，如同战鼓隆隆。
　　“你去知会一下曹都尉他们，今夜布阵迎敌。”
　　成山领了命令，大步离去。
　　电闪雷鸣，夜色浓浓。余宁听着耳旁的呼啸风声，抬眼看去，只见四放高墙之上隔几步便站着黑衣人，足有三队暗卫。
　　小素脸色泛白，差点叫出声，却被惜儿捂住了嘴巴。两人被余宁勒令躲在屋子里不许出来，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情景，只觉得恐怖。
　　余宁却冷静地闭上眼睛，五指灵动，拨动着琵琶，铮铮琴音，便如一道号令划破长空。
　　赵如玉派出的暗卫只当是眼前的女子已欣然赴死，露出狰狞的笑意，就着轻功落地，举起明晃晃的刀子向她冲去。
　　刀刃眼见就至余宁头顶，忽而有人用刀背一挡。对方愣神间，曹允一脚过去，将人提至十丈远，以一人之躯抵六七人。他是沙场猛将，一人对六人也是游刃有余。
　　对方却做了充足的准备，见有人纠缠就有三五精于暗器的人对着余宁，银针嗖的一声，曹允纠缠间只勘勘挡去一部分，回首时便间五人撑着铁骨伞，一字排开从天而降，落地无声。
　　他们一手握着兵刃，一手将伞面对着前面飞快的旋转。伞面用鳄鱼皮制成，里面是锁子甲精铁铸就，刀枪不入，一时间只听见叮叮几声，暗器没入假山和棱柱之中。
　　有人大喝一声，举起长枪刺向敌军。手起刀落间，黑衣人应声倒地，雨势将血水冲到余宁脚边，昏暗灯火下，血腥扑面而来。
　　小素和惜儿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见坐在廊下的余宁却岿然不动，兵刃相接传来叮叮作响的器皿碰撞声。偏偏与余宁弹奏的十面埋伏相得益彰，带起一股驰骋沙场的肃杀之气。
　　这些老将军的旧部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自是见过更为凶险的阵仗，在她们眼里，这些不过是小毛贼之流，使着不入流的暗器，专对付功臣遗孤。
　　因而个个都斗志昂扬。
　　暗卫见任务失败，不想恋战准备使出轻功逃走，可偏偏此时从天而降一张聚网，将这些幸存的人束缚在网中。
　　成山心狠，长剑一挑，落在他们的手腕处，断了他们的手筋。
　　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喊声惊起躲雨的鸟雀，暗卫手中的兵器应收落下，膝盖处收到重击，最终琴声忽止，他们也跪在雨帘中。
　　曹允招来护卫，用粗绳绑住他们了。他将唐刀收入刀鞘，一把扯下他们的蒙面布。
　　余宁将琵琶放在廊下，让人取来烛火将庭院照的通明。
　　那张脸，向来余宁这辈子是忘不掉的。
　　“又见面了。”她瞥了一眼男子的手背处，这倒被簪子划破的伤疤，想来是遮掩不过去的：“很意外吧。”
　　那暗卫心下大惊，他自然是记得她的，可他分明记得那是一个弱女子，如今为何他在这个女子脸上看到了一丝冷酷。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自有温婉动人处，但也有快意恩仇杀伐决然的时候。
　　“夫人，是金阳公主吩咐的，小人得罪夫人，万死难辞。”他还是害怕了，一地的尸体，血腥味充斥耳鼻。
　　余宁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命人抬到了跟前，说：“到了黄泉那头，记得是赵如玉送你们到我的刀下的。”
　　猝不及防，她抽出身边护卫的利刃，干净利落地划过他的脖颈。
　　血喷溅而出，染上了她的衣裙。
　　只见那暗卫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挣扎了几下，就倒下了。
　　第二日，齐欢去正厅打算请安，她和赵如玉一样，一夜未眠。这几日他宿在姨娘那边，早起就回自己的闺阁。
　　一踏进院子，她便敏感地闻到一股血腥味。
　　只见院子的青石板上放着五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心下奇怪，忙去禀告赵如玉。
　　赵如玉派去的暗卫一夜未归，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敏儿推着赵如玉的轮椅，行至院中，命人打开那一字排开的五个盒子。女使颤巍巍地打开盒子，惊呼一声退开几步，吓得不轻。
　　那是五个头颅，敏儿认得，那便是当初她抽出去暗害余氏的五个暗卫。她头皮发麻，余氏是在告诉她们，下一个就是她们。
　　敏儿看着瑟缩发抖的齐欢，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和谁说过公主在这里的。”
　　“我没有我没有，公主明察。”齐欢此刻已然吓傻了，泪水盈眶，冰冷的寒意好似从骨头中生出来的。
　　“啊啊啊啊！”夏氏一进门就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吓晕了过去。
　　“来人啊，杀人啦！”夏氏身边的丫鬟也是惊恐，逃也似地飞奔而去，一路叫喊着。
　　赵如玉使了个颜色，便有暗卫跟了上去，将那丫鬟拦住一把扔进池子里。不多时那丫鬟便溺水而亡，再也出不了声。
　　齐欢害怕地跪在地上：“公主饶命，妾身和妾身的姨娘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求公主仁慈，绕我姨娘性命。”
　　赵如玉看着脚下抖如筛子的女子，嗤之以鼻，沉下脸回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