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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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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正值三伏天,本该酷暑难耐,但今年却意外的凉爽。
不为其他,只因雨水多,但相较江浙东路雨水却算不得多,雨势波及范围广,上游雨水集聚一路顺势而下,下游便不堪重负,接连几条水域决堤,洪水便来势汹汹。
中山郡王府的千顷良田也有小半数被淹没,楚州各处山洪、滑坡,死伤千余人。可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从其他州县来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哎,如今可算是流年不利。”坐在上首客椅上的是余家的一房亲戚,这家人姓齐,因住得近,早年多有来往。来的是齐家长房夫人刘氏,如今已有四十多岁,膝下有儿有女,在家中主持中馈。
这齐家是余宁祖母齐氏的娘家,说来也复杂,余宁的嫡亲祖母是钱氏,据说很年轻时就过世了,祖父续弦娶的齐氏门第差了许多,曾也生养过,奈何那孩子半岁时得了风寒夭折了,后来便也没有生育过。余宁对已故的齐氏祖母还是有些印象的,隐约记得刚记事那会儿,偶尔去请安时总能看见齐家的女眷在。
现如今齐氏一族也出过不少仕子,可惜并不成气候,不过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有着祖辈的恩荫,虽不能出入庙堂却有功名可以光耀门楣,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
余宁年幼时曾去齐家做客,齐家几位表姐她也认得,这些年也都陆续嫁人相夫教子。那几位养在嫡母膝下表姐都端庄温厚,嫁的也不错,这几日回门都在娘家做客。
“表姑母这几日还是多留在家中,我听人说,有许多其他州县的流民都聚集在城外,只是咱们楚州也自顾不暇,官府开了粮仓救济,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说的是啊,”刘氏和余宁一起坐在前厅,眉宇间露出忧愁之色:“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屯了粮食的应付个一两年本也无妨,只是听说近来生了不少流寇,专抢富户,杀人放火,前几日那南面礼县的客氏一族,竟然被洗劫一空,还抢走了好几个姨娘,着实吓人。”刘氏蹙眉,手里拿着帕子拍着胸脯,脸上南面露出恐惧的神色。
余宁心里也有几分盘算,普通流民手无寸铁,即便是死里求生也不会这般有效率,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不必多想便能知道,那必定是一群做惯了那刀口舔血买卖的贼寇。抢人钱财不说,还打起了女眷的主意,楚州一向太平,定然不是那些毫无力气的流民做下的。
她垂眸深思,一时堂内安静了下来。
刘氏心思不难猜,当家二十多年,也经历过风浪,灾年也曾遇到过,可像今次这般流寇四起闹得人心惶惶的还是头一次。齐氏大家族,自然养了不少护院,厢军如今也有分拨到各个大宅,可即便如此刘氏依旧不放心。
于是她便想起要走一趟这余府,好歹有些还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旧部,总比她们府邸的强些,若是有难,她也企盼能受到庇护。
“表姑母放心吧,咱们彼此离得近,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遣人来喊一声,都是亲戚,哪有不相帮的理。”她含笑说道。
刘氏得到她这句话,自然是心里涌出热意来,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亲近不少。将军和郡主在时,也从不因亲疏门第厚此薄彼,世家之风是外面那些小门小户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阿宁,那表姑在此先谢过了。”她双眼湿润,哽咽道。
余宁拍了拍她的手,微笑说:“表姑切勿如此,余宁是晚辈,来了这些时日早该去拜访你们才对。”
一席话,让刘氏更加受用了。
“对了,我听说前几日齐欢表姐也回楚州了,可是真的?”
齐夫人有多厌恶这位三姑娘,光从神色中就可以窥探一二。
只要提起她,刘氏就露出嫌恶之色,当初齐欢仗着生母受宠,撺掇父亲逼着嫡母退亲,另择那商户出身的农氏远嫁汴京,如今还有脸回来,必然一家子都不待见她的。她也从不过问这个庶女在京城过得如何,过得好不好日后也与齐家无关,全靠她自己吧。
“让你见笑了,”她长叹一口气,脸色略僵:“当年的事,我至今都抬不起头来,连累我几个女儿,还要在婆家被人戳脊梁骨。”
“表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几位表姐如今膝下儿女双全,性情又温和,将来谁敢说个不是。再者说,齐欢表姐心有大志向也不会只安于楚州,嫁去汴京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齐氏再如何,这个女儿也早已是别人家的媳妇,若不是顾及着女眷的名声,她早就跟她绝了关系,只说:“好不好,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如今她回来便回来,偏生自己回来,齐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一回门就日日跑去我家官人跟前哭诉,殊不知当初是她自己选的路,如今倒来卖惨。”
余宁一愣,问道:“自己回来的?姑爷没送她来吗。”
“说是和姑爷闹了一场,回娘家来。”
余宁心下冷笑,这齐欢表姐也该挑个好一些的借口,农家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她再怎么闹,农氏好歹也算是汴京大族,岂会为她拉下脸来。若不是她真蠢,就是有意为之。
好,既然来了,那她也要准备起来了。
刘氏与余宁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余宁送了齐氏出门,本打算回后院去,却见连绍带着身边的小书童从正厅走出来,行色匆匆。今日雨势大,叶先生家也受了水灾,他随几位儒生去了府衙帮忙料理事务,因而连绍也放了两天假。
“这是去哪儿。”余宁叫住他。
“姐姐”连绍作揖,走上前来:“我想去城外看看。”
“做什么去城外,”余宁不免皱起眉头,想起城外流民四起,难保没有贼寇混在人群里,因说:“城门处知州大人布防了官兵,你去了也只是被送回来。”
连绍咬了咬唇,小小一个孩子,偏生出些倔强来。
他站在那儿,沉默一会儿,又说:“居安思危,连绍虽年幼也是男儿身,断没有躲在后院中享乐的道理,姐姐,从前我也是吃过灾荒的苦,只想去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余宁看着眼前的男孩,眼眶红红,难掩忧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松了口:“是我没仔细,你是想你亲生母亲了么。”
连绍过继来时已满六岁,已经记事了。虽说他是因家道中落才到了中山郡王府,可毕竟年幼,怎么会舍得生母和长姐和兄弟。
只是,这生母带着他的胞兄投靠了女儿女婿,也不在本地。水灾爆发突然,官府频频登门,余宁忙着应对还未来得及和杭州的婶娘联系。
连绍低下头,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入府这两个月,连绍从未在她面前提起原来的亲人。六岁大的孩子,对母亲还是存着些许恩怨。因是双生子,可偏偏一个健壮一个病弱,连绍就是病弱的那个。
余宁还记得那时仆从将他从本家抱过来时,他已经在那家里发了几日的热,连外面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好在她给付随云写了信,终于是救了连绍的性命。
他是该怨的,因为母亲放弃了他。
可他又是想她的,因为只有到了郡王府他才有生的机会。
“婶娘在杭州,你姐姐的夫君是开医馆的,医馆悬壶济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生母和兄弟定然无碍,一会儿我就去给婶娘写信,也好叫你安心。”
“谢谢阿姐。”连绍擦了擦眼睛,忙说:“可我还是想去外面看看,知州如今四处借粮,咱们府里存下的粮食已经捐了不少,若是朝廷再不放粮,难道咱们要坐以待毙吗。”
余宁听这孩子一席话,竟有些意外。
这孩子聪慧,懂得未雨绸缪,她时常听叶先生提起连绍很有济世之心,余宁以为不过是他善良,而今看来,也许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若是你执意想去,我也不拦着,我让子若跟着你。”
连绍高兴极了,忙带着书童往外面走去。
余宁看着孩童雀跃的身影,想着若是她一直秉持初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独当一面了吧。
“夫人,”小素笑着说:“夫人如此喜欢孩童,等出了孝,夫人不如自己生一个,也好替公子开枝散叶。”
她只无奈一笑,并不接话。
“对了,齐欢来了,恐怕她也带了不少人来,我交代你的事情可以准备起来了。”
小素听了,忙收起笑容,说道:“这么快。”
“快点好,官人必然是想了法子,这不才十几日,齐欢就急匆匆地回娘家,只怕她带回来的那些护卫,都有些来头。”
“那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嗯,”余宁又说:“带上成山,若是遇到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小素应下了,连忙去偏院找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