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二三事》星云点墨

30、第 29 章

　　入夜，赵元顷在苏良娣的殿阁用膳。
　　何家的事情了却，他似乎是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看着烛火下佳人巧笑倩兮，生出几分心猿意马。
　　“殿下尝尝这玉冰烧，这是臣妾母家的特产，去岁殿下尝了一口说好，臣妾就一直让家人备着。”
　　“良娣有心了。”赵元顷笑着接过苏良娣端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这玉冰烧是岭南特产，其他地方都没有，与其他酒比多一分甜味，喝起来似酒非酒，别有一番风味。
　　“今日如云女官为殿下分忧，殿下不赏她点什么吗？”她似无意提起一般，笑着说。
　　“哼，”赵元顷勾起嘴角，眼神中似有不屑，说：“你当那个女人和你一般见识短浅吗。”
　　苏良娣一听，只得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似是受了委屈，撅起嘴巴轻声说：“臣妾出身微贱，比不得京中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只能一心讨好殿下。殿下教训什么，妾身听着就是了。”
　　赵元顷喝了酒，见她这般露出这般模样，眼含秋水，红唇微翘，只惹人心疼，一手揽过她，脸上松动了些：“哟，还哭上了，想是孤平日太过纵着你，说你两句都不成了。”
　　“殿下。”苏良娣靠在她的胸口上，一手搭在赵元顷的衣服上：“臣妾胆小，殿下若是有了新人可不许抛下臣妾。”
　　“三句话都离不开如云女官，你们女人吃起醋来还真是不依不饶。”赵元顷松开她，自顾自喝酒说：“就算她愿意，孤还不收呢，人家心气高，想得可不是我这棵高枝。”
　　苏良娣一惊，怎么，这如云女官想做……
　　“可她不是母妃的心腹吗……”虽说民间的确有把自己的贴身侍女献给夫主的，这里可是皇宫，若是出个什么岔子，不说她挣不到出路，连何婕妤那一关都过不了：“母妃允了？”
　　“这几个月来，舅父一家着了奸人的道，别说母妃，连我也自身难保，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父皇还是念着父子情分不再计较。母妃如今大不如前，若是如云女官得宠，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念着恩情，日后也算是慧芳殿出去的人，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不得宠，她背主求荣，母妃也不会更差，这般一想，母妃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
　　“哦……”苏良娣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殷勤地替他斟满酒：“原以为如云女官已是山中高人，谁知道人外有人，母妃竟有这般谋略，着实佩服。”
　　“你呀，别再这样傻乎乎的了，该多向母妃讨教，若非母妃筹谋，如何能在后宫二十年不倒。”
　　苏良娣连忙点头称是。
　　不知不觉，赵元顷已经喝了不少玉冰烧，脸颊上浮起淡淡地红晕，他揉了揉脑袋，说道：“今日贪杯了。”
　　身后的宫女摇着绢扇替他们扇风，廊外灯火通明，曲水流觞，正是一派夏日的景象。赵元顷看着潺潺流水，想起往事，不自觉出了神。
　　“殿下要喝点醒酒汤吗，前几日臣妾生辰，金阳公主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其中有一支百年灵芝，听说以灵芝煮汤是解酒的良方，臣妾叫人做了端来？”
　　赵元顷虽然有些微醉，但是今日他心情好，也不愿借题发挥，只问她：“怎么，赵如玉找你来做说客了？”
　　“殿下冤枉臣妾，”苏良娣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然是瞒不过多疑的太子的，只说：“臣妾满心只为了殿下，殿下怎可这般践踏臣妾的真心，那可是百年灵芝，这样好的东西，换做旁人，妾身哪里舍得给。”
　　“好了，我知道了，”他说：“她说什么了。”
　　“殿下别生气，公主自幼娇宠，性子霸道些也是人之常情，”苏良娣揣度了一番，说：“倒是没提别的，只说你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想让殿下念在兄妹情分，务必同仇敌忾。”
　　“呵，”赵元顷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她还真是孤的好妹妹，做了这等下作的事，倒是念起兄妹情深来了。”
　　苏良娣一时好奇，问：“殿下息怒，公主如今容貌尽毁，身上又落下残疾，实在可怜。若是做错了什么，殿下……公主毕竟是殿下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这样的妹妹，孤恨不得在她出生时就掐死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赵元顷更加盛怒，他狠狠地剜了一眼苏氏，说：“你给孤听仔细了，叫她好生思过，孤兴许念在兄妹情分上照拂她下半辈子，若是在不安分，孤从此就没她这个妹妹。”
　　说完，赵元顷怒而起身，掀起袍子走出了漪澜殿。
　　内室一时安静了下来，莲生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苏良娣，悄声安慰道：“良娣莫要伤心。这金阳公主也真是，自己闯了祸，反倒连累咱们良娣受气。”
　　“罢了，总不能把她推到太子妃那边去吧。”她好容易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哄得太子对她迷恋不已，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那些高门出身的东宫妃嫔，眼里只看得见太子妃。若没有金阳公主这个靠山，光凭我们几个，早就被太子妃她们收拾干净了。”
　　“良娣说的是，”莲生说：“可如今奴婢见金阳公主大势已去，咱们还是得另寻出路，求人不如求己。”
　　尹氏起身，拉着她坐下，问：“好丫头，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
　　“太子妃身后有郭家，高门大户也有自己的母家势力，良娣不妨想想母家可有什么有出息的族亲，即便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好，若是太子肯看在良娣的份上提拔几分，对咱们来说也有个指望。”
　　“不成不成。”苏良娣说：“我父母均是佃户出身，有个哥哥是个没志向的，如今娶妻生子相安无事，早年也有些族亲来投靠，可往上数三代都是苦寒之人，温饱尚且艰难，还提什么读书考功名呢。”
　　“良娣过滤了，这普天之下同名同姓的不知有多少，若是肯连宗，可互为助力。”
　　“本朝仕子一向自诩风骨，会有这样的人吗……”
　　“这件事不必咱们去办，太师既然投到太子身边，自然想要个出身干净的人安插在太子身边做个幕僚，若是此时透露出些许口风，一则温太师师出有名，咱们漪澜殿能得个靠得住的母族子弟，二则还能牵上太师这条线，百利无害呀。”
　　苏良娣看了一眼莲生，忽而微笑：“说的是。既如此，温太师那边就交给你去办了。”
　　“良娣放心，奴婢定然促成这桩美事。”
　　“我有些乏了，歇了吧。”
　　莲生招来宫人，伺候她梳洗。
　　第二日点卯过后，莲生带着苏良娣的信物，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走进了太师的府邸。
　　莲生等了一会儿，只见温儒凡穿着常服走进书房，一双眼睛看似平和地看了她一眼。
　　“如何，她可应下了。”
　　“一切如大人所料，良娣应下了。”
　　温儒凡自然是满意的，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佃户女子，被地方官当做送给东宫的一件礼物，本也只配做个低级的采女，料想她姿色出众这才入了太子的眼，不足为奇。
　　自古以色侍人都不能长久，让侍女对她细说了利害，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好好回去侍奉良娣，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莲生隐隐露出欣喜之色，说：“多谢大人，奴婢告退。”
　　“我听说你哥哥在乡试中得了个好名次，是个可造之才啊，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大人对沈家的大恩，莲生没齿难忘。”
　　“好了，回去吧，别叫苏良娣起疑了。”
　　她已经得到了温儒凡的承诺，也不想平白惹他不悦，于是转身离开温府，回宫复命。
　　待莲生出了门，侧面屏风后忽然走出了一个布衣书生。
　　温儒凡坐在书案前，埋头批阅着公文，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道：“如今你除了功名一无所有，若想平步青云，自然需要舍弃一些文人的迂腐。”
　　裙带关系，靠着女人上位。苏遣抬起头，嘴角边的笑意犹如寒冬腊月的霜，看得人直打哆嗦。
　　本朝读书人，最令人不齿的便是靠着女人向上爬，不仅会被同僚唾弃，还会被仕子们耻笑。
　　可他，早已不在乎什么耻笑不耻笑了。当年他遵循着文人风骨，一心想要闯出功名回去娶自己的心上人，却被世族横刀夺爱，等他看穿了男女之情只想安稳度日，忽如其来的一场江湖势力夺走了妻儿的性命。
　　万念俱灰自然无所畏惧，他发誓，定要在有生之年亲手给自己和妻儿报仇雪恨。
　　“太师过滤了，学生早已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他平静地说。
　　“东宫现如今是风雨飘摇，你可想好了，你想要辅佐他，可难于上青天。”
　　“太师想要什么样的东宫，什么样的官家，学生定会全力以赴。”
　　温儒凡这才抬起头，笑着看向苏遣：“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集英殿修撰这几日刚巧短了一人，等过了七夕，你就去上任吧。”
　　苏遣拱手作揖，转身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