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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当今天子已过半百,皇后早逝,官家对先皇后用情至深,每年皇后生忌都会一个人在紫宸殿睹物思人。文武百官都心照不宣,均知三月初六天子不朝一事。
      天子独自坐在宫殿里,时不时抹了抹眼角,这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此时只剩下了悲哀。
      “陛下。”
      天子听见是贴身的太监段一桥的声音,垂眸没有出声。
      段一桥见陛下没有回应,便又说:“窦大人求见。”
      永康帝沉吟了一下,说:“宣。”
      窦离在紫宸殿外等了一会儿,就见段一桥从内殿出来,极为客气地伸手请他进去:“窦大人请吧。”
      葳蕤壮丽的紫宸殿依旧气势磅礴,正殿主位居高临下,后殿却简朴如官邸后院,皇家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先皇后崇尚节俭,哪怕位居中宫,依然过着如百姓一般节俭的日子。窦离看着一应陈设,想着那位故去的皇后,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皇后,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妻子罢了。
      “你来啦。”天子坐在一把朴素的椅子里,看似闭目养神。
      窦离行了大礼,后站在一旁,说:“今早两浙路五百里加急,私铸钱币一案,探事司只查到了永源银号就断了线索。”
      “怎么断的?”
      “杭州巡抚李炎林派人查封了永源银号,说是永源银号私自挪用官银,判了银号东家斩立决,便没了下文。”
      “被他们察觉了吧。”
      “微臣无能。”
      “罢了,既然朝中没有更替,恐怕他们还不至于起疑心,盯紧些,等过了寒食节,朕要做个了断。”
      “是,”窦离皱眉应下,准备退出紫宸殿。
      “离儿,”皇帝拍了拍他身边的椅子,说道:“陪朕说会儿话。”
      窦离拱手作揖的姿势一顿,抬头看了看那花白头发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
      “朕坐在这个宫殿里,时长想起你姑母在的时候,她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嫁给我这个落魄的皇子,过着表面风光的日子。”
      皇后去世多年,后位一直虚悬,虽有文官上谏册立新后,但都被天子给否了。坊间都传,是天子放不下已故的德敬皇后。窦离垂眸,并不看陛下通红的双眼。
      “那时我不得宠,分到的府邸也最小,日子过得紧巴,你姑母要去典当首饰被我拦下,那是她母家留给她的念想,朕不能让她连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好在那时有几亩薄田,雇不起佃户,朕就自己去种田,买不起好衣裳你姑母就自己织布,好容易成了万人之上,偏偏你姑母就这么撇下我去了。”
      “……陛下,金鳞岂是池中物,您注定要大富大贵。”
      天子突然瞪大了眼睛:“朕不要大富大贵,朕只想要阿瑶活着,朕为什么要做这个皇帝,父皇为什么非要传给我,他那么多儿子,哪一个都比我能干啊!”
      “陛下仁爱,能查民间疾苦,能辩是非曲直,且娘娘对陛下的情谊从未变过。”
      天子若有所失,喃喃道:“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姑母从未责怪过陛下,她从前总对我说要珍惜物力,修身惜福。”
      “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哪怕进了宫也从来不肯过奢靡的生活。”
      两人沉默良久,香炉里紫烟袅袅,寂静地燃着。
      “我听说余宁身子很差,你姑母在世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本想着那周氏对你一往情深许能替你窦氏延续香火,不想倒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等过一阵,朕再替你物色物色。”
      “谢陛下,只是微臣家中已有姬妾,妻又患病,实在不想再添侧室。”
      天子看了他一阵,终是叹了一口气:“你那两个姬妾什么来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与你姑母一般的性子,罢了,你若是想守着你的余娘子,朕也不强人所难。”
      “臣谢过陛下。”
      “下去吧,朕再坐一会。”
      窦离缓缓退出了宫殿,余晖照进长廊,他回过身看了一眼峥嵘壮阔的紫宸殿,终究是拂袖而去。
      那边窦离才出殿阁,这边就有东宫的小黄门溜回去递消息。太子坐在苏良娣的殿阁内,听着小黄门事无巨细地禀告,眯起眼睛几乎要把手里的茶盏捏碎。
      苏良娣看着太子不悦的神情,忙将小黄门挥退。
      “哼,什么话还要两个人悄悄说,我可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父皇心里我们几个亲生儿子倒是不大要紧,我那嫡母的侄儿倒是一等一的重视。”
      “殿下莫要生气,那窦大人是德敬皇后的亲侄子,清河窦氏素有贤名,天子得顾着皇后的颜面。且窦大人再如何也是为人臣子的,您是东宫太子,怎可与他同日而语。”
      元顷将苏良娣拉入怀里,稍稍消了些怒气:“说来我这皇位也是靠寄养在嫡母名下才得来的,孤的生母地位卑贱,与德敬皇后可是云泥之别。”
      “殿下妄自菲薄了,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这些年太子对陛下如何,众人皆有目共睹,再者,母凭子贵,如今母妃也是受封昭仪,谈何卑贱呢。嫔妾眼里,殿下可是名正言顺的天之骄子。”
      一番话,哄得太子勾起了嘴角,元顷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倒是会疼人,这几日其他妃嫔没有找你麻烦吧。”
      “殿下如此恩宠,谁会来寻嫔妾的是非,殿下心里有嫔妾,嫔妾无所畏惧。”
      “哼,不枉孤疼你一场。不过孤今日还有事,不得闲,夜里孤再来寻你。”
      “是,嫔妾谢恩。”
      太子离了漪澜殿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宝金殿,不多时,只见一个宫女端着茶水踏进了殿阁。她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若仔细看去,便能清楚地看见那人的容颜,不是别人,正是窦府上的钱姨娘。
      “窦离府上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钱氏对太子一向忠心,安排她潜在窦府只是为了监视窦离得一举一动。窦离握着皇城司,又位居中书门平章事要职,若是他想,在朝堂翻云覆雨也是做得到的。
      “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最近回后院勤了,还四处替夫人寻医问药。”
      “他与那余娘子不是向来冷淡疏离的吗,怎会忽然关切起来。”
      “奴婢猜测,许是那周姨娘伤了窦离的心,这才发觉余娘子的好。不过余娘子这阵子的确不太好,以前还能在院子走动走动,这几日越发连门也不出了。”
      “当真这般怯弱?”
      “奴婢亲眼去看过,余娘子面色苍白,汤药不停,似乎不大好。”
      “……知道了,下去吧。”元顷遣退了所有侍从,一手抚摸着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窦离回府之后径直去了余宁的小楼,楼角叮咚作响,他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夫人如何了。”他去了隔间褪下官府,换上一身素雅常服,问道。
      小素红了眼眶,说:“夫人昨日夜里又起热,服了药这会儿睡去了,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了,病得这样重。”
      窦离向床榻走了过去,他拨开帘子在床沿坐下,只见沉睡在锦被里的女子形容苍白,乌发随意地落在枕边,他伸手抚过余宁的脸颊,皱眉问:“大夫开的方子呢?”
      惜儿从箱子里翻出来,呈上来说:“昨天夜里开的,奴婢本是去太医院请刘太医,可巧昨日金阳公主得了风寒,整个太医院都被何昭仪请了去,奴婢没了法子,这才去请了外面的大夫。”
      窦离看了一眼那大夫开的方子,捏碎了,起身去书案上提笔写了一张药房,嘱咐道:“按这个去抓药。”
      小素红着眼,接过方子往外面跑去。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这个大夫平日看的是普通的寒症,用的也是极规矩的药,只是余宁这身子素来用珍品调养,平常的汤药不易压制,须剑走偏锋,才能对症下药。”
      夜已深,内院巡更婆子报过子时,内院里静悄悄的。惜儿靠着桌子打了一会儿瞌睡,醒来见小素蹲在夫人的床榻下,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看上去像是哭过了。
      惜儿走近给她披了件衣服,说:“你去睡会儿,我来看着夫人。”
      “我没事,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贪睡,怎么会没听到窗子被风吹开的声音,夫人也不会着凉,就不会染上风寒。”
      “你呀是累糊涂了不是,大夫都说了,夫人是寒症旧疾未愈,风寒加重了,你若是在这里自责,等夫人好了你却病倒了,你让我去哪里再寻一个妥帖人来伺候夫人。”
      “阿姐,我就是怕夫人她舍下……”
      “不许胡说!”惜儿突然一脸严肃,随后放缓了神色,说道:“大人还在,你这般口无遮拦!”
      “可是……”
      “没有可是,夫人会痊愈的。”惜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快去睡会儿,这儿我来守着。”
      小素揉了揉眼睛,一步三回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
      惜儿催促着将小素赶去耳房睡觉,自己则搬了一把脚蹬坐下,守着余宁。不多时就有侍奉汤药的小丫鬟小茹端着药碗进来了。
      窦离看完了公务推开隔间的门,只见惜儿正将余宁扶坐起来。他看了看小茹手里的碗,伸出手说:“给我吧。”
      小茹将汤药端到窦离手里,便躬身退到一旁。
      余宁面色依旧苍白,还在昏睡时,朦胧间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来,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官人……”
      “阿宁,来把药喝了。”
      阿宁,余宁觉得这称呼似乎是隔着上一世传来的声音,对了,当时他也是这么唤她的,阿宁,彼时情窦初开,谈笑无忌,还以为这便是两情相悦了。
      窦离将汤勺停在余宁的嘴边,皱眉看着她:“药冷伤身。”
      药苦不苦早已无所谓,只是人在病弱却为何总是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她还以为自己忘了,不在乎了,可偏偏此情此景,往事却历历在目。
      她抬起头看着窦离认真侍奉她汤药的样子,落下了泪,心想着人在病弱时总是容易悲风伤月。余宁顺从地将苦药一口一口喝完,眉头微皱,似乎是被汤药的味道熏的。
      “备好的蜜饯呢?”窦离沉声问。
      小茹连忙将清水和果腹奉上:“夫人,喝口水再吃颗蜜饯吧。”
      余宁连忙抹了抹眼泪,可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来,她平静地喝了水吃了蜜饯。蜜饯很甜,是上贡的珍品,今年上元佳节时天子御赐给殿前大臣的东西。她笑得勉强:“很甜。”
      “是吗。”窦离看着他,面无表情。
      惜儿替余宁掖好被子后,帮小茹端着东西出去了。回来时见窦离还在,便远远地看着他们。
      “都下去吧。”
      惜儿一愣:“可夫人还病着……”一开口,惜儿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向来是聪明伶俐的,窦离开口让他们退下,显然是要宿在这里。主人要宿在何处,她来插什么话,于是连忙叫醒小苏,两人福身退下了。
      窦离给自己换上寝衣,掀开被子和衣靠在枕席上,仔细端详着妻子安睡的样子。江淮余氏,堪当盛世之美,这是天子给她的赞誉。如今她缠绵病榻,容貌也不复初时盛况。窦离揽过她,见她眉宇舒展,她像是做到了什么美梦,那梦境让她放下了那层束缚,她更像一个小女子,微笑地唇角似是完成了什么心愿。
      卯时二刻,窦离醒来,摸了摸余宁的额头,长吁了一口气,烧是退下来了。正想抽回手,余宁却转过身,香肩微路,只见脖颈露出一片雪白,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液,连寝衣都被浸透,纤细有致的身段若隐若现,直惹人遐想。
      他的眼神略微明灭,尴尬地转过头。余宁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之间自然也曾是坦诚相见,他又不是死人,哪里不会生出绮念。窦离那向来只会权谋的脑子现下有些不太好使,隔了许久,他才清醒些,心里不禁叹道,温柔乡,英雄冢。
      若是日日与你相见,恐怕早已消磨了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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