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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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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何昭仪也卸下朱钗华服,跪在冰冷的石砖上。殿门紧闭,天子正坐在里面与几位大臣商讨安抚之策。
她的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哭过一阵。自从知道太夫人在皇城外跪着,何昭仪便二话不说也跑来御书房外脱簪待罪。何寿康是她的亲弟弟,也是太夫人唯一的指望,若是他被判了死刑,恐怕太夫人也要一并去的。
“陛下,求陛下赐臣妾一死,饶了臣妾的兄弟吧。”她的嘴唇发白,声音也沙哑了,膝盖处哆哆嗦嗦,已经跪了两三个时辰了。
此时烈日高照,何昭仪依旧奋力哭喊着,心中痛苦不堪。一面是太子,一面又是母亲与兄弟,手心手背皆是肉,她犹如置身烈火油锅,猛烈地烹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陛下正与相公们议论朝政,昭仪且回去吧。”段一桥已经是第三次好言相劝了。第一次他去通报时,他已被天子一顿训斥,吓得他不敢进去打搅。可她不依不饶,非得留在这里。
“烦都知大人再去通报一声,求陛下见我一面。”
段一桥皱眉道:“昭仪莫要为难奴婢了,陛下不肯相见,奴婢问了也是白问,何苦自讨没趣呢。”
“可我那兄弟……我那兄弟……”何昭仪几番哽咽,哭的更是梨花带雨,大声喊道:“求皇上赐臣妾一死,饶了我那不懂事的兄弟吧。”
门扉忽而转动,从门内走出几位紫袍朱衣的官员。他们看了一眼跪在空地上的何昭仪,连忙别开眼睛,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何昭仪见此情景忙拉住段一桥的手,眼睛充满亮光,焦急道:“你看,几位相公都出来了,都知大人,陛下这会儿必定有空了,烦都知大人再去跑一趟,本宫来日必报都知大人大恩。”
段一桥叹了口气,这一回连金阳公主求情都没用,他区区一个都知,说话又怎会管用。
这边何昭仪正在伤心,里面忽然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内侍黄门。他停在段一桥身边,垂眸低声说道:“陛下口谕,请娘娘回慧芳殿思过,无诏不得踏出慧芳殿。”
何昭仪瘫一时坐在地上,哭得更是伤心欲绝,只不依不饶大声喊道:“陛下,臣妾知罪,求陛下开恩饶了臣妾的兄弟吧。”
段一桥向身后的几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不出一会儿就有一顶肩舆落在了何昭仪的跟前,小黄门连拉带拽地架着她塞进肩舆,随后匆匆抬走了。
护国寺内,许贵妃将香火递给身边的乘风女官,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望着那百十丈高的佛祖金象。
一侧的佛门里走出一个花甲老者,他身披袈裟,行走时脚步沉稳,缓步而来。这位老者便是名动四方的得道高僧,琼度大师。
“贵妃娘娘莅临,和尚有失远迎,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许贵妃将佛珠套在手腕处,由女官扶着转过身来,含笑说:“只恐大师嫌本宫叨扰,未冲撞大师普渡清修才好。”
“贵妃娘娘客气了。东面厢房已打扫干净,娘娘今日依旧是参禅么?”
“今日……”许贵妃微微思忖,又仰头看了一眼佛祖金身,似有别样情绪,说:“本宫想求个签。”
琼度大师一愣,随即恢复慈祥和蔼,一双眼睛似能洞穿世间纷扰,叫人无所遁形。只见他稍作迟疑,便说:“如此,请娘娘随我来。”
大相国寺因得皇家尊崇,几度扩建,东面专门修建了供贵眷使用的厢房。许贵妃潜心礼佛多年,每每出宫必然来寺庙里上香祈福,东面厢房便是单独留置给她用的。
厢房打扫得十分整洁,角落里放置着几盆兰花,正中的佛龛内点着线香,檀香盈盈入鼻,抚平内心的波澜。
琼度大师与许贵妃对视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几。
一时有伶俐的沙弥小童奉上签筒,许贵妃摩挲着筒身,脑海中浮起旧日情景,心中生起颇多感触,一时无话。
门外的院子里,赵月瑶正和几个宫女嬉笑,她坐在秋千上,催促着柔风女官将她推得高一些。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支刚折的桃花,笑声如银铃,春风花雨里,感染着旁人。
她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身姿,心中升起愁绪,人生在世谁能真正一生顺遂无忧无虑呢。
琼度大师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忆起二十多年前那个独自在寺院一角哭泣的妙龄少女,岁月荏苒,再相见已是典则俊雅的贵妃。
她捧起签筒举过头顶,闭目虔诚摇晃了几下,只听到竹签应声落下,横在了茶几上。轻轻捻起签子,许贵妃垂眸看着签文:
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
出自《昌谷北园新笋》,李贺的诗,顶端刻得是中平二字,离下下签不过须臾。签文虽是生意盎然的好诗句,情境却没有描绘的那般令人激荡。
许贵妃迟疑了一会儿,递给对面的大师,说:“烦请住持指点。”
琼度大师看了看签子流露出一丝了然,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开口说:“贵妃娘娘放宽心,一切自有定数。”
“大师可知我心中所求。”
“娘娘可知,世事如棋局局新,一念放下,则万般自在。”琼度大师将签字递还给许贵妃:“万般皆有因果。”
她终究只是叹口气,她是聪明人,不难听出大师言外之意。只要不争不抢一切随缘,纵然有些不顺,最终还是能平安顺遂。
“母妃,好了么。”月瑶在外面玩累了,等了会儿不见许贵妃出来,便自行闯了进去。她涉世未深,见茶几放了一个签筒,一时觉得好玩,便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什么呀,好多竹签。”
“不得无礼,还不放下。”许贵妃沉声斥责道。
琼度大师只笑了笑,朝月瑶躬身一拜:“和尚见过余姚公主。”
“大师傅,这签子是随意抽的吗?”月瑶没见过这新奇玩意,也不听母亲的话,挨着琼度大师坐下,亲昵地说:“大师傅知道余宁吗,哦,就是那个平章事窦离的夫人,现在他们都叫她窦夫人。她与我亲如姐妹,以前常来寺庙里听你讲经的。”
“和尚知道,余施主慧根极高,时常能悟出天地大道,乃人中翘楚。”
“大师傅,余宁她也求签吗?”
“余施主从来不求签,”他慈眉善目地说:“她总说人固有一死,其中贫贱富贵,顺遂与否,皆是因果。种下因,自然要吞下果。何苦为难菩萨替我寻因果呢。”
月瑶听的一愣,母妃时常说她孩子脾性,如今听说余宁说过这样的话,一时让她安静下来,她虽为公主,心性浮躁,而余宁却能讳莫如深。她安静地看着签筒,放了回去,说:“我也不喜欢求签。”
她站起来冲琼度大师一笑:“人生苦短,为何要听天由命。”
琼度大师开怀一笑,只说:“公主既有如此心志,和尚便不再多言了。”
回去时天色有些暗,禁军屏退闲人,车架两侧有小黄门扛着帷屏遮挡视线。快要到皇城门口,忽然队伍前禁军似与平民起了冲突,引来一阵喧哗。车队停了下来。
“乘风,你去看看。”许贵妃坐在车内 正闭目养神,耳边忽然传来难听的说辞,皱了皱眉头。
等了一刻钟,乘风女官就疾步走来,说:“娘娘,前面有何姓老夫人带着家人挡在道上,禁军驱赶时他们竟恶言相向,不肯让出官道。”
许贵妃想了想,问:“何家,是何昭仪母家的人么?”
“正是。”
前几日太子因铜币案受牵连,罪魁祸首就这个何家的舅老爷。朝中文官一天上书十几道奏折,请求从重发落罪首的。后宫风言风语,那些小宫人私底下都说东宫要易主了。
而今那太夫人害怕何昭仪弃车保帅,竟然不顾太子声名,做出这丢人现眼的事情,平白遭人唾弃。她冷笑,这何家真把自己当成国舅府了,一旦太子失势,昭仪被废位,他何家又算哪门子皇亲国戚。
那太夫人拄着拐杖,如同市井泼妇,拉扯间骂着不干不净的话,言语中还提及了三皇子。
“你个贱妃,害了我们太子你以为就能轮到三皇子了吗,你休想!你还我儿子来!”老老人哭的肝肠寸断,拉扯着禁卫军不肯撒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时又去天抢地,要去陪儿子坐牢,闹出好大的动静。
赵月瑶听了生气,要翻车下马,却被许贵妃拉住了。
“母妃,那老太婆这样中伤你和三哥哥,我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别闹事,”许贵妃按住她的手,说:“她不过是锤死挣扎,何必与这市井妇人一般见识。”
“可她这般纠缠,几时能回宫呀,总不能改道从永昌门回去吧,那是外命妇进出的门。”
如今车队就这么停下了,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爱看皇家的热闹,只会聚集越来越多的看客。再有人煽风点火,她也会被拖下水。
“乘风,你去告诉检校官,改道从永昌门入宫。”
“母妃!”
许贵妃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安生些,那何家老夫人虽说狂妄,可有一件事却说得对,若东宫易主,你三哥哥恐怕首当其冲,若是你父皇起了猜忌,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父皇会这么对待我们吗。”
她朝女儿苦涩一笑,“不怕,为娘一定护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