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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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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一时安静下来,余宁安静地喝茶,并不急着道明来意。何昭仪睁眼瞧她,眼神清冷,嘴边却浮起世故的笑意。她朝如云女官使了个颜色,眼见一室宫婢都退至室外。
“该有八年了吧,”何昭仪看着那如花似玉的侧脸,无端生出一股烦闷。她是年近四十的人,虽保养得当,依旧改变不了菊老荷枯的事实,况且她年轻时也不是什么绝代风华的人物。若不是生了个太子,她也会像那些无宠的美人一样,孤寂地等在偏僻的宫殿里直至死去。
“回昭仪,八年零六个月了。”余宁浅笑,放下茶盏,看向那上首的贵妇人。比起一入宫就受封妃位的许贵妃,这位何昭仪可谓是一路披荆斩棘,何其不易才得了一个昭仪的身份。
眼下,她实在不必去招惹是非,只等儿子登基,她便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了。偏偏,生了金阳公主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女儿。
“如玉那孩子少不更事,自幼被她父皇惯坏了,有时又心软得很,没能好好约束那起子爱擅作主张的奴婢,这次让夫人委屈了。”
看来路上遇到赵如玉不是偶然,想来是找何昭仪讨对策来的。余宁侧身又捧起茶盏,笑吟吟地看着上首的何昭仪。
到底是亲母女,何昭仪也不会真的听任不管,金阳公主素来讨天子喜欢,若太子有什么行得不当的地方,这女儿在天子近处,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任他窦夫人如何,即便是天子的侄媳妇,也越不过亲生女儿吧。
“昭仪这是从何说起,臣妾与公主向来没什么交往。”余宁抬眼看着她:“如何金阳公主会委屈了臣妾。”
何昭仪勾起嘴角,知道余宁并不领情,因说:“哦?莫不是我弄错了,本宫以为窦夫人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娘娘说笑了。”余宁笑意不减,心中却有些失望。从前何昭仪还是何婕妤的时候,比现在良善得多,岁月催人老,权位累人心,如今这位贵妇人早已深谙内庭生存之道:“臣妾今日是来跟昭仪告罪的,至于昭仪说的兴师问罪,恕臣妾愚钝,还望昭仪明示。”
“……”何昭仪见余宁还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心中一颤,这怎么和如玉那丫头说的不大一样。她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余宁有半点不悦的神情,莫不是那丫头又在借题发作了。
何昭仪心中迟疑,也不好晾着余宁,又说:“想来是那些懒散的内使传错了话,回头我定会好好查问。不知窦夫人今日来是……”
“臣妾心里有一桩万难的事情,想来想去,还要来跟昭仪告个罪。”余宁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那张没有盖余印的帖子,说:“本想着娘娘生辰将至,合该寿辰之日亲自来祝,只是淮安老家父亲旧疾烦了,信中多番提及父女天伦,臣妾心中亦甚是担忧,不日便会回老家侍疾。如此,只怕赶不上昭仪的寿宴,今日进宫特将帖子送还,还望昭仪恕妾身不能赴宴之罪。”
何昭仪内中长吁一口气,她本就知道余宁体弱,自德敬皇后仙逝,她便不常进宫,自然也与何昭仪没什么交集。如今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圆了那假帖子的事情,既然余宁自己拒了,那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若真是如此,窦夫人回淮安也是人之常情,本宫不过是做个生日,夫人尽孝才是大事。”何昭仪心里也清楚,余宁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至于那几个关在大狱里的,本就是蝼蚁之辈,死一个和死两三个有什么区别。
余宁看着昭仪脸上和缓了些,想着有些话也是时候该跟这位昭仪说一说。
“臣妾听说金阳公主如今年有十七,官家一如既往疼爱如初,实在叫人好生羡慕。”
何昭仪笑着摇了摇绢扇:“成日孩子脾性,如今连找个婆家都挑三拣四。”
“公主金贵,自然是要千挑万选。官家如此盛宠,向来求亲的勋贵也必然是趋之若鹜。”
何昭仪心中得意,想起眼前这位窦夫人,十五岁的时候可是无人问津。那些胆小怕事的臣子,惧怕余将军的威名,有恐功高震主引来杀生之祸,竟不敢去求亲。哪怕这余宁生得冰肌玉骨仙姿玉色又如何,照样进不了采选名单,只配嫁予式微家族这一条出路。
“她父亲怜惜她,非要给他找个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翩翩公子,我再三与陛下说了不必在意门第,可陛下又不肯听,眼瞧着一年两年的拖着,也不像个样子。”
“不知公主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有,请了陛下恩旨便是了,昭仪也不必这样忧心。”
那何昭仪心中如何不知女儿的心事,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余宁,金阳公主的心意除了这位窦夫人谁人不知是人不晓,那窦离虽说仪表堂堂,又是天子近臣,偏偏家族凋零,虽与先皇后有姻亲,可家族不兴,对太子并没有什么帮助。
况且,如今这原配嫡妻生的这般仙人之姿,要想窦离停妻再娶,恐怕难比登天。
“缘分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何昭仪尴尬一笑,摇了摇绢扇。
“臣妾有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既然来了,少不得要与昭仪说上一说。”余宁笑着抬起头,看着她:“这两年臣妾病弱,看了不少大夫并没有起色,幸得官人不离不弃,寻遍名医为妾身医治。近几日身子宽泛些,便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何昭仪笑着看着她,那些风言风语是谁放出去的,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如今并让这位病中的窦夫人受到打击,反倒如玉变得急功近利起来,且越发看余宁不顺眼。何昭仪好言相劝过,奈何女儿执念太深。
“夫人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坊间传闻,我活不久。”
何昭仪笑而不语。
“妾身曾经想过,若我身死,官人自然要迎娶续弦。妾身虽系书香世家,奈何父亲却是淡泊名利弃文从武之人,只愿领兵打仗,不肯吟诗作赋。幸得官家垂爱,如今在淮安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父亲既然从武,自然身份不如文臣来的贵重。我有时会想着,哪家豪门贵胄会把姑娘嫁入窦府做续弦,成亲那日还得在我的灵位前执妾礼,她定然是觉得万般屈辱的。”
何昭仪听着脸色一白,一时回过神来,倘若这余宁当真死了,如玉丫头又非他不嫁,这,这世上哪有公主做继室填房的道理!这么想着,何昭仪皱起了眉头。
余宁身份虽重却非贵,只因他的父亲是武将出身,哪怕封过镇国大将军,到底也只是武将,如何与他宰府相提并论。本朝重文臣轻武将,可不是一日两日的气候。让堂堂公主给一个死了的武将女儿执妾礼,这不仅是如玉的屈辱,更是公然挑衅朝廷那般文臣的底线。
不行!绝对不能让赵如玉那丫头再疯下去了。
“瞧你说的,如今你可不是大好了?常言道,否极泰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千万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是,昭仪说的是。”余宁冲她歉然一笑:“许是久病困顿,难免多思多虑了。只是……”
余宁觉察出何昭仪隐隐的不安,又说:“这几日我府上的丫头出门替我办事时,总能听有些不知轻重的人说些闲言碎语,言语中还提及了金阳公主。妾身想着这散布流言之人实在荒谬,堂堂公主云英未嫁,我家官人又是有妇之夫,即便此刻妾身死了成就公主与官人的姻缘,也怕是对公主的名节有损。流言若是成势,到底一时难平,如今与昭仪说这番话,并无他意,不过是多说一句闲话罢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般为我们母女着想。”
“昭仪也不必忧心,常言道,清者自清。公主自幼规行矩步,素来是天下女子的典范,想必不日流言就会散去,流言既破,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不是么。”何昭仪背后沁出一片薄汗,一瞬间她在余宁身上仿佛看到了德敬皇后的影子。
金阳公主言行无状只是仗着父皇恩宠,到底是家事,无人敢管。若是触到了文臣势力的痛处,且不说她区区一个毫无权势的昭仪只能任人摆布,难保没有人借此发难太子,那可真是……要人命的!
余宁点到即止,她满意地看着何昭仪发白的脸色,也没力气再与她虚与委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便要告辞。
何昭仪早已胆战心惊,只客客气气送走她,便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快,快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来!”她倚靠在如云身上,挣扎着起身:“还有,速速将华凌那个贱婢处理了,不许走漏一点消息。”
如云不知窦夫人都和何昭仪说了些什么,竟将她吓成这样。连忙吩咐小内使去唤金阳公主来,一面又吩咐宫人找太医来开压惊药。
天空风云变幻,依稀可见雨点坠落。余宁穿过后宫的最后一道门,便有引路内使为他掌伞。
还未到午时,雨势渐大。惜儿和小素都伸着脖子望着那月拱门。等了一会儿,只见模糊地雨帘中有一宫人侍奉着一位年轻的女子缓缓而来
“夫人!”小素眼力好,忙撑着伞一路小跑过去。
余宁见小素打着伞相迎,回头朝那内使一笑:“有劳内官了。”
那年轻内使不敢抬头看这位窦夫人,只躬身作揖,便退回宫门内。
“夫人,身上觉得如何,我和惜儿姐姐在门口只等到了送茶礼的女官,并不见你,心下着急。”
余宁一笑:“不碍事,就是有些乏了。”
余宁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见远处山川雾霭沉沉,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图,雨水虽大,却似把人内心的苦闷落个干净。
思虑太重,耗人心血,宫中一番行走,终究是有些乏力。
她如此想着,双目微微眯起,不多时便靠在马车壁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