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多美味》谢知微

20、暖光

　　李夙至今不知宋小冉家事，也无意知道，城中官员里姓宋的不少，他没心思去查这些，因此宋小冉不说，他就没问。

　　那日送她到家后，他就开始着手暗查都盐案，暗卫与太子性命攸关，无论圣上何意，目前也与他们这些做事的人没有关系，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盐引这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当今圣上在意，规矩就比历朝历代要严苛，一旦查到走私，从上到下严惩不贷。都盐案是肥差，不过一贯行事小心，这么多年没出一次大案，是太子除军中以外一大臂助，从烧掉的痕迹来看，这几家商户也许有些问题。

　　他不打算把事情全盘托出，楚河在太子身边，见到风吹草动，必然要追根溯源，有可能将他卷进去，这就太麻烦了。

　　巧合的是，商户多集中在运河码头边，有几家和宋小冉的饭馆离得很近，所以这几日他就去得勤些，店里多了个头脑清楚的帮手，做事的速度都快了些，宋小冉感慨了一番。

　　她自楚府回店以后，就多雇了几个跑腿的人，糕点分时段送到各家府上，这在临安城里也算特别的，旁人做生意，都是以自家小店小摊为中心，各府若有喜欢吃的，会派下人出来买，虽然她知道这般做可以节约自己的时间银两，但反复思量下，她还是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码头上出来扒活做工的人很多，她每日都会雇几人，付一定的银钱，让他们帮忙把食盒送到各个府上。各家反响都不错，那些侍女其实也懒得四处跑，见到有店家如此周到，她们心里也舒坦，在自家小姐面前多有好话，小姐们自然就喜欢宋小冉的店，会私下多些打赏。

　　打赏的次数多了，宋小冉又有些担心这些跑腿的人是否可靠，码头上鱼龙混杂，难免有不用心的，比如有一次，送出去的糕点就少了两块，宋小冉过了几天才知道，而送货的人只帮了一次，就不见了，亏得李夙在身边，帮她把人抓了回来，这一问方搞清楚，那两块被送货之人吞了，虽说原因也挺可怜的，想给自己吃不饱饭的丫头吃，但这样的做法确实不合适，于是宋小冉筹划着把送货的人固定下来，他们平时也不用一直在店里呆着，到了约定时间来取货就好。

　　“如果他们固定下来，就方便找到他们了，有人送货出错还可以追责，要是有大错，契纸在手，官府那里也好说话。”宋小冉扒拉着算盘，一边对李夙说着话。

　　她有很多做生意的点子，李夙早就见识过了，送货的事她考虑的全面，他好像也没什么好补充的，又过了一会，他说了句：“各家打赏的银两不必尽取。”

　　宋小冉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打赏的银两不必计较太清楚，哪怕统计齐全也要给送货的人分一点。

　　“水至清则无鱼。”她点了点头，做生意嘛，商人重利也要懂让利。

　　李夙替她把晒干的玉米粒挑拣到碗里，另一手挡开芝麻的嘴。小煤球芝麻这几日一直在宋小冉店里蹭吃蹭喝，肚子比头大两圈，估摸再吃下去就飞不动了，宋小冉就把吃的藏起来，然而这只鸟聪明得紧，总能刨出吃的来，厨房小院里吃食又多，难免漏出一角被它逮到，无奈之下，宋小冉也不管了，交给李夙。

　　芝麻对李夙还有点敬畏之心，小心地往玉米粒那里蹭，又不敢太放肆，蹭一步试探地抬抬眼，李夙面无表情地将它推开，芝麻惨兮兮地蹲在桌子上。

　　宋小冉在日头下看着它的样子，笑得不行。

　　到了中午，宋小冉留下李夙吃饭，做了几碗红丝面，大家围坐在桌边一起吃饭，他们正午是没时间吃的，午时饭馆里人多，得紧着食客，给他们做饭，等日头偏西一点就有空了。

　　李夙不习惯和这么多人坐在一起，非常不习惯，暗卫从来不会这么吃饭，或者说连好好吃顿饭都很不容易，幼时在暗卫营，吃的是最简单的饭菜，有时候吃到一半就被拉出去集训，有时候因为动作不对，这顿饭就免了，后来做了暗卫，大部分时间都在杀人，要么就是在杀人的路上，能坐下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日子竟多了起来。

　　他看了身边的宋小冉一眼，日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的脸庞，可以看见鬓角细小的绒毛，软软的很温暖，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宋小冉眼睛转过来，嘴上还在张罗着开饭。

　　他下意识躲开了，宋小冉素来心大，没注意到这些，只拉了拉他的袖子道：“来都来了，一起吃嘛。”连她自己的没发现，尾音有多柔软，李夙却听到了，他垂下眼，犹豫了很久，“嗯”了一声。

　　已经是破例了。

　　几个在店里干活儿的人聚在一起，十分热闹，大家年岁差不了多少，宋小冉这个掌柜又不拘束，因此众人聊得火热。

　　李夙不爱说话，冷肃起来有那么一点吓人，小伍几人一开始还有点怕他，还曾偷偷问宋小冉这人是什么来头，宋小冉总不可能全盘托出，就说是自己的邻居，来店里帮忙的。小伍几人就放松了些，照旧吵吵闹闹，聊着哪家的鸡被偷了，哪家的小姐和书生私奔了，间或店里发生的事情，顺便借着由头吹嘘一波掌柜的。

　　“掌柜真是女中豪杰，这么久我都看出来了。”小伍一边吸溜着面，一边和旁边几人吹嘘。

　　宋小冉谦虚地摆了摆手：“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阿齐问：“怎么了呢？”毕竟自家掌柜长得清秀，对他们都很温和，怎么叫“女中豪杰”？

　　小伍嘿嘿一乐，来了兴致，道：“你那时候没来不知道，我就记得上次掌柜拿刀追人的样子，特别勇猛，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本来还在堂中汪汪叫，瞬间就软了。”

　　以前浑话听得不少，宋小冉还觉得没什么，如今多了几个人在场，这话听着就那么别扭。小伍却习惯了，继续道：“哎呀，别管来多少人，但凡敢在店里闹事的，掌柜的有一千种方法治他们，什么泼开水、往地上倒油、拿刀赶……这还不叫勇猛？”

　　“小伍！”众人目瞪口呆，宋小冉耳朵发红，往小伍嘴里狂塞馒头。

　　小伍一时兴起，把馒头拿开道：“就问大伙，这算不算勇猛？”众人连连点头，就连李夙都笑着“嗯”了一声，宋小冉瞪大眼睛看他，什么跟什么，莫非被小伍带跑偏了？

　　李夙笑了笑，转头看向宋小冉，见她脸颊泛起红晕，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你们别瞎说哦。”宋小冉警告小伍。

　　小伍一口把面条吞下去，不知又想起什么来，道：“哦哦，对了，掌柜的还敢杀鸭子，那血溅的到处都是，简直太厉害了，我连鱼都不敢动。”

　　众人一片哗然，宋小冉一呆。

　　“鸭子？”李夙没懂，她还自己动手处理食材？

　　宋小冉气急败坏，恨不能缝上小伍的嘴。

　　“什么……”李夙刚要说话，便见眼前人影晃过，唇碰到柔软的掌心。

　　宋小冉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李夙，连旁人都愣住了，明明是小伍在说话，她捂李夙干嘛。

　　宋小冉讪讪反应过来，慌忙撤开了手。

　　众人顿时笑得打跌，唯李夙愣了半晌，仍怔在原处，柔软的触感骤然消失，却似还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

　　转眼宋小冉已经把筷子扔到了小伍头上。

　　堂中一片欢笑热闹，李夙望着众人，握着筷子的手指却轻轻地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