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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泗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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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的冬来得迟,却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湿意,像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早就潜伏在骨子里,只待一朝风起,便是要连皮带肉削下来一块。
京中则不然,直挺挺的一把刀对着你,你提防着,周旋着,明刀明枪的快意一场。
然比起京城,不知那把刀悬在何处更让持盈兴奋,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推测出自己脑海中的故事再加以验证。
不是细致入微的探查后,依着证据一步一步整理出完整的答案,而是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置于未知中,沿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披荆斩棘。
晋怡提供的证据让她在心中勾勒出案件发生的动机并大胆的猜测,不断优选出可能较大的选项,再逐一进行验证。
潘述遇害,凶手却并未带走那道密折,说明潘述的某些举措可能引起了凶手的注意,他们害怕潘述将此事上报,所以先下手为强。
或者潘述担心打草惊蛇,并未采取什么举动,而凶手是因为要在泗州动手,一个忠心耿耿的朝廷命官显然不再适合这个位置。
甚至可能两者都有,总之潘述必死无疑。
凶手杀人之后将其伪装成了自杀,却另有人将潘述写了一半的密折通过转运使才能启用的渠道直达上听。从他知道并能够使用这个渠道,说明在泗州的身份地位并不低,那么就出现了第一个疑问,他为何不将转运使之死上报?
泗州一案是因历葭郡主之死而起,郡主在京中发现了盐铁失踪一事,这才有了高渭、谢晋怡的出京探查,最终的线索指向了泗州。
一颗碎石在京中翻出了滔天巨浪,而泗州却如同一潭死水。
持盈愈发想一探究竟,如今看来泗州的势力可归为三派:转运使、凶手以及亦正亦邪的一方。
凶手在暗,又蛰伏起来,眼下只能从这个亦正亦邪的一方入手。
第二日一早,持盈便与晋怡兵分两路,晋怡去潘府,而持盈则前往官衙,询问事发之后的情形。
如今衙中暂由副使代管,副使江纯辩出身皇族,母亲系先帝异母妹常平大长公主,也是燕王江侧妃的二伯。持盈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时想到了扬州转运使董序,董序的生父出身蜀中杨氏,与京兆王氏齐名,后因战乱险些全族倾覆。正值人人自危的年头,唯有董氏在此时伸出了援手,作为回报,杨氏过继了长房嫡子给族中男丁皆战死的董家。故而董序不仅是当今的心腹,董皇后的胞兄,当朝国舅,身后还有董氏和杨氏。
而潘述,唯一称得上帮衬的妹妹潘清忧思而亡,父亲因诬告而自刎,全凭着当今的宠信坐上转运使一职,实则背后空无一人。
利益或是威胁,在潘述身上起不了什么作用,当今给了他一条命,他就还当今一生。
放眼朝堂,如潘述一般的少之又少,而转运使之位又极为紧要,短时间之内泗州摆脱不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凶手便可以继续为非作歹。
持盈不由对这位副使充满了提防。
江纯辩身长不足六尺,生着一张和气的圆脸,将浓眉锋唇带来的锐利化去三分,两颊薄薄的挂着一层肉,鬓角与胡须保养的很好,泛着黑亮的光泽。
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轻而易举的让人放低戒心。
不仅仅是长辈,无论出身还是官职都远高持盈,江纯辩却如期盼着儿女归家的老父一般,想要同儿女多说几句,又怕显得啰嗦,生硬中带着亲近。
“老夫人如今身子还健朗?”
持盈一愣,应是说的谢府老夫人,这才带了点笑意:“大安。”
活像刻板严肃的老妪,又添了一句:“翻了年便是古稀了,却精神的很,人都认得清清楚楚。”
他一笑,细长的双眼便眯成一道弯桥,颊上的肉拥作一团,鬓角与胡须几乎连在一起,瞧着颇为滑稽。
“侧妃进府的时候有幸见了老夫人一回,只觉鹤发童颜,而今一晃便是三年,只可惜身处泗州,委实脱不开身,心中却惦念得紧。”
持盈不敢接这话,江纯辩与燕王府的关系确实更紧密些,可这接二连三的暗示反倒让持盈有些怀疑他的真正立场。
江纯辩乃是常平大长公主与第一位驸马所生,而江侧妃的父亲则是在江驸马的族弟----至今都有传言说,这位小江驸马一早就与大长公主暗胎珠结,他完全有理由不登上燕王这艘不知深浅的船。
恐怕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当今才敢将江纯辩放在副使的位子上。
“如今转运使之位空缺,江大人日后恐怕会更忙碌些。”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江纯辩这般混迹官场数十年的滑头眉心几无起伏,笑意却缓了下来:“年岁大了,心力有怠,这一遭便已手忙脚乱,力不从心。”
“转运使遇害,却不见副使上报,想来江大人应是得心应手。”
江纯辩却满面讶异,眉心凝成深深地沟壑,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眼光微垂:“京中难道不是收到臣的奏报才派沈女官来的吗?”
持盈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面色平静:“京中并未收到任何奏报。”
江纯辩激动的踱来踱去,口中不住的呢喃道:“怎么可能,难不成有人拦下了奏报?”
持盈反复确认他的神情,倒不似作伪:“奏报是何时发出,走的那条道,发出了几封?”
江纯辩叹道:“足足发出了三封呐!转运使遇害一出,本官便立即上书,走的是六百里加急。如今正逢盐铁到岸,只得一面掩盖了这消息,以防有心人作乱,一面在两岸加派了人手,务必保证盐铁按时到仓。草草料理完,这心中却犯嘀咕,这样紧要的时候,偏生出了这样的大事,思前想后终是下定决心以转运使的名义发出八百里加急,务必将此事尽快传达上听。谁知刚过一日,却传来消息称驿卒在山路上坠马,虽说信件完好,素日里却没出过这种事,因此马不停蹄连夜发出了第三份奏报,仍走的是八百里加急。”
“如今这批盐铁呢?”
“皆在大仓之中。”
“既是如此,明日咱们便同高大人一道去大仓瞧上一瞧。”
江纯辩面色不改,袖摆微颤:“那是自然。”
持盈却泛起了古怪的笑容:“高大人已先我们一步前往大仓了,想必过了午后便有消息了。”
“午后还要劳烦沈女官将泗州刺史杜洵一并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