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丧事相见 ...
-
两天后,余景青媳妇领着儿子带着骨灰盒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
余老爷子看着装有余景青的骨灰盒子,又是大哭一场。
余景青媳妇是外地人口,除了刚嫁进余家的那段时间是留在苏州城的,其他时间都是跟着余景青呆在外地,过节时期也是接余老爷子到外地过的节,因而与余家亲戚长辈并不是很熟。
当初进门时,余景青特意领着她去了年家给年奶奶磕过头,说这是他半个妈,以至于在场的亲戚她也就只认得年奶奶。
景青媳妇唤作莫言歌,即使是满面疲倦和仆仆风尘,依然能看出她娇小的脸型和精致的五官。
白净的瓜子脸,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的修饰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刷子。深陷的眼眶显示她已有几天没睡觉了,微干的嘴唇挤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原本的红光满面早已被面如死灰所取代,皮肤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年奶奶怜惜她,便手把手地带着她操办丧事。
人死讲究落叶归根,因而丧事是在老宅里办的,余景青死于非命,长辈们相互商量以后决定,在家停留三天后就出殡。
许是老天爷也同情怜悯她们母子,凌至傍晚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细雨带着微微凉意。
余府老宅占地颇广,院落与院落之间全靠弯曲的回廊门禁连接,此次办丧也只是开了一个主院而已。
不知是不是老宅的地理位置与箓葭巷里不一样的缘故,这里的夜晚尤其的冷。
傍晚时看着还好的古宅,此时莫名显得有些阴森森的。那木柱之上雕刻着的飞禽走兽夜色下看来容态狰狞。
年奶奶打了个寒颤,将身上裹着的黑貂裘披风又紧了紧,许是下雨的原因吧,所以这里会更冷一点。
只是这厚厚的皮裘却是挡不住阴寒的天气。
高挂的灯笼随着风吹左右摇晃,将廊道照出点点昏黄的光圈来。
骨灰盒摆放在了正院的大堂上,虽说是化成了骨灰,不需要走太多的流程,但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的。
莫言歌正低着头,跪在蒲团上面守灵,年奶奶走过来问道:“小言呐,小安哪去了?”
莫言歌顿了顿,缓缓抬起头:“年婆,小安去清点东西了”。
外头还下着毛毛细雨,洒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莫言歌神情木然,穿着素色的及脚踝长裙,头发也梳得十分素净,未戴首饰,夜色下显出几分沉暮之色。“尔雅可是随他爷爷去睡了吗?”
年奶奶点了点头,“刚随他爷爷去睡了,这孩子乖,懂事不闹腾,是个沉稳懂事的孩子,还是你教子有方啊!”
听到此言,莫言歌心里稍安,露出笑容来,此时这一笑,难免透出几分勉强之色。
“年婆,这晚上很冷当心身子,要不你先回去吧。”
苏州夏秋交际之时原本气温便低,入夜之后更是寒意渗入骨子里。
“我不碍事,倒是你,这秋雨一下便冷得很,小言你初来怕是有些不习惯,得当心着点身子骨。”年奶奶口音带着江南地区特有的软糯,轻言细语的倒是好听。“要不我去给你再拿件衣服吧?”
莫言歌应了一声,“那就麻烦您了!”
“不碍事,你等我一下”
余家为年奶奶准备的院落倒也大,不比在箓葭巷的房间小到哪儿去。
拿了衣服顺带的去看了一下易安,易安正于浦林堂,拿着个小本子正核对东西,看见年奶奶来,笑着喊了声妈,又接着核对。
年奶奶点头示意,放眼望去不远处装饰的八宝阁台上,摆了不少物件,许多摆件看起来古香古色的,都是时常把玩的。
不似寻常富贵人家中装扮得极尽奢华,恨不能让人知道府中富贵一般,余家里却是低调中显得素净。
头顶正中的高堂上悬了匾额,上书‘海纳百川’的字样。看手笔,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如行云流水般,应是晋时王氏一族的手笔。
王氏于晋朝时名声极响,与谢安石并称‘王谢’,王家以书法,围棋见长,尤其是书法。传承至今,十之八九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珍贵异常,十城不换。
即便是夕时康熙王朝的私库之中,也不见得有几幅‘王谢’手笔,可是余家却能将这样一副匾额保存得如此完整,倒是令年奶奶连连看了好几眼。
饶是年奶奶这种出身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也不得不叹息一声,说余家是百年清贵世家也算是贬低了。
年奶奶叮嘱她点完了以后赶紧回去睡吧,当心着凉了。
年爸年程一和余景青虽然说都是年奶奶一并带大的,但这二人并不是很熟。余景青比年程一大,余景青倒是和年二哥年程虎亲如兄弟,同穿一条裤子。
年二哥后面上战场打仗去了,余景青则出回国留洋去了,自然是再无交集了。
再加上他这边事业正在上升期,不方便抽身回来,只能遗憾的缺席了丧礼。
爷爷奶奶都忙着办丧事,以至于双双都忽略了他们的宝贝孙子年二嗯。
年二嗯在家无聊至极,在年爷爷给了他巧克力糖,让他乖乖在家呆着等爷爷晚上回来,年二嗯乖巧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认真看家的。
等年爷爷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悄悄的跟在年爷爷身后面跟出去。
开玩笑?我年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呆在家里乖乖看家,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呆在家中,一事无成,我可是要出去闯荡江湖的。
左右右绕左拐右拐,爷爷这是去哪儿?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到?
怎么又下雨了?年二嗯闪躲着抬头望着天,区区一点蒙蒙雨也想拦住我年大将军吗?开玩笑没门!
这苏州城内的一草一木俱都是透着江南水乡的细致秀美。街道每块青幽的石砖,仿佛都透着传承的气息,显得雅致不凡。
起伏的楼道与随处可见的桥梁都美得似入了画般,蒙蒙细雨下,显出一种细致婉约的美感来。
因似下起了小雨,道路上的行人开始散躲着避雨,慢慢得街道上开始有些冷清。
越过弯弯曲曲的街道,进入了东上区后,道路像是被人清过一般,干净的有些冷清。
雨水清洗过的石道透出古朴而庄重的颜色。
总算是到了,年二嗯睁着他乌黑的大眼睛,躲在后面看着爷爷走进这座府邸。
墙足有丈把高,门口亦是气势不凡。门前安放着的石狮子看得出来已经上了些年头,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唯妙唯肖的。
门口没有人拦着,偷偷摸摸的就这样进去了。
跨进余家府邸之后,才知觉惜日的繁华荣耀及其富贵。
而进入余家老宅之后,才知这里仿佛集苏州灵韵为一体。
触目所及雕梁画柱,所用木材都是名贵之极的降香黄檀。
此时年龄尚小的他,自是不知这些东西珍贵无比,自当是这屋子很大很漂亮而已。
昨夜屋顶上遗留的水迹加着今个儿刚下的细雨,还顺着屋檐缓缓的滴落。
年二嗯撒着脚丫子欢脱着乱跑,屋子好大,好漂亮啊!二嗯好开心,好喜欢!
顺着游廊走到头下了阶梯之后,便能隐隐约地看到个小园的拱形门。
许久未有人来,地上布满了青苔,加之又下了雨地上有些湿滑,地面上又有些积水,年二嗯瞧了瞧放下了自己欢脱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走。
院墙之上爬了不少藤蔓,地上以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铺路,显出几分朴素典雅的清幽。
门口两旁各种了丛丛金丝凤尾竹,微风夹杂着泥土的腥气以及草木的芬芳。
余家园中地上还未干,但雨却停了,园中种着的植卉翠绿的味子上挂着点点雾珠。年二嗯小心翼翼的提了步子,缓缓的前行,衣服要是弄脏了,会被妈妈揍的。
还未走两步,就听到另一端有细细的哭声传来。
有人?年二嗯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去看呢?最后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性,看吧,就远远的看那么一丢丢一眼就行了,看完我就回去!
沿着小园往里走,景致清雅,不远方还有门牌,几步阶梯上去之后里面是座小小的阁楼。
顶上是以琉璃瓦堆出的翘角屋檐,将大片游廊抱围其中。
阶梯两旁以白玉淬成宽阔的廊沿。离地位约摸半丈高。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年二嗯好似做贼般走了进去,小阁楼内宽大异常,中间摆了张紫檀桌案,一个小孩席地而坐,正趴在桌案上哭。
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呜呜的哭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听着让人心疼。
“你在哭什么?”
年二嗯跳坐在汉白玉堆彻成的廊沿上,出声。
那玉台经过打磨,冰冷平整,还带着雾气的润泽。
小孩儿像是被惊了一大跳,急忙转过头来,看向坐在廊沿上的年二嗯。“我,我……”
“你什么?”一把跳下廊沿,年二嗯朝他走去。“你为什么哭得那么难过?你是被妈妈打了吗?我告诉你,我妈妈也很凶,她也老打我,这个不用放在心上吧!”
“不是这个,是…”小男孩看着年二嗯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自己对面,趴在桌案上面,双手撑着下巴看自己。
“是什么呀?”
“我……”
“没什么的,你说嘛,我不会嘲笑你的!”
小男孩底拉着头,良久后道:“我爸爸…没有了”。
默默的把自己的巧克力糖推向了小男孩,“这个请你吃”。
年二嗯已经知道自己问错了不该问的东西了,为了缓解尴尬,“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呃…这个…我没有外婆,所以那个……”
“我也没有外婆”。
“……”祖传尬聊。
场面一度尴尬。
年二嗯:“咳咳咳,那个……我们换个话题,我叫年远峥,你叫什么呀?”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余尔雅”。
“余…尔雅?名字好奇怪呀?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爸爸,我爸爸起的”。
“……”成功的再次把天聊死了。
年二嗯:“那个…嗯,叫名字比较陌生,你叫我的小名吧,我叫二嗯,叫你泡泡好不好?”
余尔雅:“为什么要叫我泡泡?”
年二嗯嘻嘻一笑:“因为你是小鱼啊,小鱼吐泡泡呀!”
笑着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张稚嫩的小脸重合了,那个人也是这样笑着说要叫他泡泡,然后在他答应之时夺走了他的初吻。
这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余尔雅认真地说:“…二嗯”。
偷偷的摸了一个糖,含在嘴里:“嗯”
余尔雅:“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朋友了?”
把巧克力都嚼碎了,以后才出声:“算啊!以后泡泡你就是我弟弟了,对了,泡泡你多大呀?”
“我今年六岁了,我三月十三号出生的”。
年二嗯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了,“你比我大呀!我也是今年六岁,不过我是六月二十六号出生的。我不管,反正以后你是我弟了,我要当哥哥!以后我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说到后面还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
“好吧,那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伸出小手,“我们拉勾”。
“好,我们拉勾,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啊!”
小朋友之间的友谊,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说是兄弟,就是兄弟,没准过会儿就翻了呢。
新组成的俩兄弟坐在小阁楼里吃完了巧克力糖以后,手拉着手去找各自的父母。
易安看见年二嗯自是大吃一惊,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他一顿。
一边求饶一边哀嚎着,让他妈给他留点面子。
看着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余尔雅很给面子的,装作没看见进屋了。
到底是在别人家,不能闹那么大动静,易安算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训斥了年二嗯几句就放过了他。
年二嗯记善不记打,易安一放过他又嘻嘻哈哈的跑去找余尔雅了。
余景青下葬入土,请三归七,不管余老爷子如何的难过,也不管莫言歌如何的不舍,此事便算是翻篇掀过了。
逝者已逝,活人终究是要过接下来的日子,往后余生只能在回忆里寻找曾经关于他的片刻记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一点一滴冲刷掉他的痕迹,抚平关于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