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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里苏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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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是老式的,送行的人可以送到火车前,看着火车开启。
年二嗯正坐在他妈怀里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会儿坐火车还是挺新奇的体验。
年二嗯已知道坐在这辆绿色的铁皮车上就可以回去看爷爷奶奶了。
年程一正在外打拼暂时工资不高,易安也是节俭的人,买的是硬座票,一张长方形的硬纸板票,被剪上一个小洞就算是验票过了。
等到火车快启动,年程一下车了站在站台挥手道别。年二嗯这才开始慌了起来,“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吗?爸爸,为什么要下车呀?”
“二嗯乖,我们回家……爸爸…不能陪我们一起!”
年二嗯瞪大了眼睛:“下车,下车,下车!”
“不行,我们回家了!”年二嗯那显然低估了这趟旅行的重要性,易安没有像以前那么纵容他,只把他抱在怀里,转头不去看窗外的丈夫。
火车开始缓缓启动,年二嗯已经哭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哭爸爸还是在哭其他,哭的一抽一抽的。易安难得没有给他半点笑脸,大约是瞧着彻底不能下车了,年二嗯开始巴拉着退出了她的怀抱趴在玻璃窗那嚎啕大哭,都哭的打嗝儿了。
慢慢的哭着哭着哭累了,年二嗯打着哭嗝,用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擦着,看着着实是可怜兮兮的。
易安硬着心肠不去看他,看了下手里的车票,眼光紧盯着行李。
出趟远门回来,那可真是硬生生坐回来的。老式车厢拥挤,座椅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宽敞,舒服。
易安抱着一个孩子带着二个大包行李,走的十分困难,尤其是等到转车之后,最后那九个小时是无座的票,那可当真就是没有空座,中间走廊都站满了人,易安只能抱着孩子去车厢中间相连的位置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了个空位,依靠着车壁晃晃悠悠地站着。
二天一夜的旅程,她一个大人坐在那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是年二嗯一个小孩儿。
易安抱了年二嗯一整天,胳膊实在酸疼难忍,瞧着人少一些之后,就从包里翻拿出之前收拾的一叠报纸来铺在地上,让年二嗯半躺在那休息,她自己也趁机蹲下来依靠着略微眯一会儿。
年二嗯早就没有那个精神劲了,垂头搭脑,歪歪扭扭的半靠在车壁上,整个人像是打了霜的小白菜,没有了生气。
易安第一天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坐在地上,还有点害羞,想要体面。可是第一天傍晚时她就已经撑不住了,她原本就晕车,这一路上为了省钱也就喝了几口热水,一手要抱带着孩子,一手又要拎着行李,真的太为难一个刚结婚五年的姑娘了。
易安坐在那打盹儿的时候,是用手虚绕着年二嗯的,略微有什么动静就能惊醒。
年二嗯这会儿倒是懂事了,尽可能地不动弹,让他妈多睡一会,瞧着他妈妈脸色惨白,年二嗯心里一抽一抽的。
这个年代儿火车上倒是没有什么拐卖小孩的,但是来来往往的旅客还是有不少的,有几个走的匆忙差点踩到年二嗯的小手小脚,还是年二嗯手疾眼快自己收手收脚,将自己收抱成一个团子。
年二嗯也没作声,只是把自己尽可能地团起来,藏在他妈保护范围之内,一边盯着他们行李。
妈妈很紧张这些东西,爸爸说了他不在的话,得由他来保护妈妈。二嗯一定可以保护好妈妈的,还有这些东西。二嗯一定可以看住的!
火车终于停站,年二嗯被抱着带下来的时候,觉得站台的空气特别新鲜,人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老远就看到了站在街台阶上的老人,高喊:“爷爷,爷爷,我在这里,二嗯在这!”
“唉,二嗯,爷爷这就来!”一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男子应着二嗯的话走过来。
见那个男子走过来,易安也喊了一声:“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我的乖孙和我儿媳妇儿啊,二嗯,想爷爷了没?”男子一手抱起二嗯,另一只手接过行李。
“想,可想爷爷了!”
“爷爷也想你了!”
易安看见他要接过行李倒是想要辟让的,被他制止了,“小安你在车上奔波了这么久歇会儿,爸拎个东西的力气还是有的,可别小看爸了!”
“爸,那多不好意思啊!你把行李给我吧!”
年二嗯趴在爷爷的肩膀上点点头说:“就是妈妈你歇会儿吧!我跟爷爷帮你拎!”
“听见没我乖孙都这么说了,小安,你就歇会吧!你妈在家备好菜了,这会儿刚好赶上吃饭!”
“嗯嗯,吃饭吃饭,二嗯都饿了!”
“走,吃饭去”
年老爷子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年轻的时候随着部队四处奔波流浪,几经辗转来到苏州,阴差阳错的就娶了出生苏州世家名门的年奶奶。年奶奶是个传统的裹着小脚的女人,直到现在还会一针一线地为家人缝制衣物,北方糙汉子的年老爷子很乐意地就接受了这门亲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三生有幸,娶到了年奶奶。
五十多年风雨岁月,两人就这么扶持着过来了。
年老爷子搀扶着裹小脚的年奶奶脚印深深浅浅烙在时间的长河中。
年程一上大学时,年老爷子就带着妻子一起搬到了箓葭巷里,平常和几个好友下下棋,听听评书,遛遛鸟,年奶奶就和绣房里几个老师傅一起绣绣花,做做图样,也熬过了寂寞的日子。后面他结婚了又外出北漂打拼,到是给家里留下了一些欢乐。比如,给家里添了个人,一人变两人,有了孩子家里就热闹了不少。
年程一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战争爆发时,大儿子年程龙替老爷子抵了一条命,年老爷子被关压在国党地牢里落了一辈子未曾流过的眼泪。二儿子年程虎死在朝鲜的战场上,尸骨无存,全部洒在了那片土地上,洒在了离中国很近的土地上。
年老爷子从军营接报处里出来,在家火化了二儿子的衣物,带着老妻去了边界,把灰烬填埋在了界碑下。
到了年程一这里,少年人热血青春,吵着闹着要当兵要上战场,年老爷子拿起来他很久没有动过的自制竹烟杆子,巴拉巴拉的抽了一个下午。最后才出声,他这一辈子就管他这么一回,当兵可以但是不能上战场。
年程一看着老父亲衰老的面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出来后就再也不提当兵这事了。
易安嫁进门后听说了老爷子的事迹,很是佩服两位老人,在那样的年代里,走过那么多的风霜雨雪,尝过那么多的辛酸苦楚,还继续爱着这个国家,一直延续到下一代,下下一代。
回到家,年奶奶早已做好了一桌地道的苏州菜肴,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年老爷子还特别得到许可,能喝几口小酒,捧着瓷酒杯,乐得不行,一口酒恨不得分三口咽下。
年二嗯努力地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后终于是吃不下了,摸着小肚子撑得厉害,弄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晚上,年奶奶将年二嗯牵到以前年奶奶一直住的小房间里,古色古香的镂空花雕大床是年奶奶的陪嫁,老早就打算好要留给了这个孙子,年奶奶还有好几盒子的嫁妆,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她说,她要亲眼看着唯一的孙子成亲,在成亲那天把嫁妆给他当压箱底的聘礼,可不能让亲家觉得自家老爷子是个穷当兵的,没有什么稀罕宝贝,别让人看不起。
“二嗯,快看看奶奶给你做的衣服,喜不喜欢?”年奶奶绣活很好,现在视力也没落下去,旧世家养出的大家闺秀,女红拿出去无一不是精品。
衣橱里是挂着整整齐齐的改良小马褂,颜色各异,从小件到大件,从薄的的厚的,全没落下。
“奶奶啊,老早就给你做上了,这段时间没见你,也不知道后面做的这些,你能不能穿上,是奶奶凭着感觉的尺寸做的。要不合适,奶奶给你改,快换上给奶奶看看。”年奶奶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堆花青缎小马褂,让年二嗯换上。
年二嗯拿着衣服,突然冲上前抱着奶奶哭了起来。
“怎么了吗?二嗯怎么了?怎么哭了呢?”年奶奶拉开二嗯,蹲下身给他擦拭眼泪。
年二嗯一边哭一边吸着鼻涕说:“奶□□上的银丝丝又多了,二嗯心里心疼奶奶,奶奶辛苦了!”
年奶奶明显一愣,眼眶微红笑着说:“奶奶不辛苦,二嗯心疼奶奶奶奶心里高兴!奶奶心疼二嗯,二嗯乖,不哭啊!”
吸了吸鼻涕,带着很重的鼻音说:“嗯,二嗯不哭,奶奶奶奶”
“二嗯不哭,奶奶在这,乖不哭了”年奶奶借着转头之际,轻轻擦过自己眼角渗出的泪水。
在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席卷的长江三角洲,迥乎不同的温度和湿度养育了迥乎不同的山水和人家。
年家从原来的小园子里搬出来后住进了青砖黑瓦的箓葭巷里,青石板的古街道在这个温柔的城市得以保存,粉墙青瓦的徽派古建筑让这里成为了不一样的一处风景色。
此时梅雨季节刚刚过去不久,江南的梅子开始慢慢上市,易安偏爱这一口酸酸甜甜的果子。鲜嫩的红色配上采摘时连着的绿叶,露水还在叶上滚动,咬上一口,水红的汁液从齿间流到舌尖,每一寸味蕾都裹上了滋味。
除了新鲜采摘的吃法,还能做成爽口的酸梅汤。炎热的夏日来上那么一碗,保证是透心凉,心飞扬,简直是开胃解腻的一等佳品。
易安那么喜欢吃梅子,可年二嗯却不怎么感兴趣,这口味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怕酸怕的紧,一丁点儿酸都不能沾,沾了就哭闹。明明一家子都不怕酸来着,怎么就生了个怕酸的呢?难道是正正得负?
年奶奶是做酸梅汤的一把好手,这个季节一到,她会找进城来的老农买上良好的梅子。个大饱满的趁新鲜食用,颜色不是那么艳丽的做成酸梅汤,还有些个小的,就腌渍起来,酿造成一缸梅子酒。
虽然医生叮嘱酒要少喝,但年奶奶也还是舍不得夺了这东北糙汉子的一点小爱好,平日里虽管的严实,但逢上喜事,也会让老伴小酌两杯,解解馋。
当然,年老爷子有时候会抗议,觉得年奶奶每回都让他喝果子酒,不过瘾,想要喝白酒,可惜被年奶奶无情的镇压了。
年老爷子的抗议无非就是离家出走这一条路,而离家出走,也就是到他之前的老战友那躲上两晚。
当然,这倔老头也没坚定几天,就被家里一桌好酒好菜的味道给逮住了,挪不开脚,又红着脸哼哼哧哧地搬东西回来。
年奶奶倒是不慌不急,离家出走次数太多,都已经习惯了。早就知道老爷子就在巷子头他老战友那头住着,压根没走远,她也不着急去找,琢磨着张罗了几天,腌了醉虾,炒了几个好菜,又开了酒坛子,这不,老伴又自个儿转回来了吗?
明明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只是出去了两个月,再次回来时,对年二嗯来说一切都很新鲜。
隔壁家的小狗又生了小崽子,巷子头的大枫树又茂盛了不少,来往的人抄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时不时的打声招呼。
年二嗯穿着件正红色做工精美,绣满大大小小的福字样的小马褂,手里拎着一把小油纸伞,从巷子头跑到巷子尾,从断桥边的垂柳树跑到碧湖中的风来水榭,来回的奔跑着。身后跟着的易安看着他奔跑的小身影,摇了摇头微笑着这熊孩子,真是一刻都不带消停的。
此时的易安不觉得有什么,十几年之后这些她习以为常的风景可能会退逝去,断桥会被前来围观的群众扔满垃圾,垂柳被人肆意采摘因而无法茁壮地成长,碧湖水不再清澈,夏日的满湖莲花盛开丽景图将不复存在……
时光带给城市的不只是发展,还有湮没。
年奶奶早些年从青瓦巷子里的一位制伞老艺人那得了好多各色的花伞,制伞的手艺人是家族传承的老手艺了,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从儿时开始就做了父辈的学徒,然后在伞的开开合合之间,一辈子就这么晃过去了。
油纸做的伞面,湘竹剔成的伞骨,再配上余家余老爷子一手丹青妙笔,泼墨挥毫,伞柄上细细雕琢出纹路,这些油纸伞每一把都像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有一段时间未在苏州,年二嗯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苏州夏日时不时刮来一阵雨的气候,但他还是顶着风雨,去看那些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的小姑娘们,仿佛这样就可以遇见穿白衫温柔漂亮的白娘子。
年二嗯听多了年奶奶讲的老故事,特别喜欢白娘子的故事,觉得他撑着把油纸伞一定会在下雨的时候遇见一个穿白衣前来报恩漂亮姑娘,他绝对不会像许仙那样子辜负她的,他会好好对待她。
对此,年二嗯他老妈表示:儿子啊!不是我泼你冷水,白娘子和许仙是在杭州遇见的,咱这是在苏州,地理位置差远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