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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红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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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叮叮当当的炒菜声中,六岁的妹妹跪在窗边的椅子上,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的事物。她的两只小手轻轻按在窗玻璃上,时而划一划,时而点一点。
而在厨房忙碌的,正是十六岁的哥哥。
哥哥穿着围裙,熟练地挥舞着铲子炒菜,样子认真。时而调节火的大小,时而往菜里放调料。
忙碌中,一道又一道色泽诱人的菜盛在一个又一个盘子里。菜准备做好了,饭也准备可以了。
哥哥把菜端了出去,放在饭桌上,问妹妹:“妹妹饿了没啊?”
妹妹回过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哥哥端出来的菜,稚嫩的声音说着:“饿了。”
“饿了就快来吃吧!尝尝哥哥给你做的菜,有你喜欢吃的菠萝茄汁烧排骨哦!”
妹妹听闻,赶忙从椅子上爬下来,噔噔噔地跑到饭桌前。
“等会儿,哥哥给你拿筷子。”
哥哥转身进厨房,舀了两碗饭,又拿了两双筷子。
妹妹早已坐好在饭桌边,满心期待地等着哥哥。
“来。”哥哥将两碗用瓷碗装着的饭放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嗒嗒两声,并给妹妹一双筷子。
妹妹将两根筷子弄平,小心翼翼地去夹菠萝茄汁烧排骨。小手夹得还不熟练,久久夹不起来。哥哥见状,干脆帮妹妹夹。一连夹了好几块肉,还有几小块菠萝。全都夹进妹妹的碗里。
这道菠萝茄汁烧排骨不仅妹妹爱吃,哥哥也爱吃。盈溢着卤汁以及脂肪香的肉块,以及酸酸甜甜的菠萝碰撞成的一道菜,裹着汤汁的色泽实在是诱人。
两兄妹啃着排骨,吃着菠萝。实在是太过美味,吃得专心,心无旁骛。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美食。
白花花的米饭很快也被菠萝茄汁烧排骨的汤汁浸染,不再是单调的米饭味,有了排骨的香味。
饭桌上只坐了兄妹两人。桌上的菜也是两个人的分量。
哥哥还把其他的肉推到妹妹面前,担心妹妹夹不到。
“青菜也要吃哦。”哥哥说。
哥哥先吃完。等着妹妹。妹妹也吃完了,哥哥端着碗盘进厨房去洗。
等哥哥从厨房出来,发现妹妹又在看窗外。
妹妹忽然惊奇地哎了一声,“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哥哥走过去。一只小虫停留在玻璃外面,尾部发着光,一明一灭,一明一灭。黄中泛着淡绿色。
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哥哥一眼就认了出来:“啊,这难道是萤火虫?”
“萤火虫?”妹妹不解。
“是啊,萤火虫会飞,会发光,但是一般在乡下才能够看见,我们在城市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呢……”哥哥想不明白。
妹妹专注地盯着一明一灭的萤火虫。第一次看见这样会发光的生物,新奇不已。
萤火虫忽然离开窗玻璃,飞走了。
“啊,它飞走了。”刚发现的萤火虫还没看够就飞走,妹妹依依不舍,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萤火虫,萤火虫往哪个方向飞去妹妹就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萤火虫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它飞走了。不见了。”哥哥说。这一点妹妹也是知道的,但她依旧不肯收回目光,久久地看。似乎有千里眼,萤火虫不管飞得多远她都能看见。
妹妹万般不舍。
妹妹:“我要去找萤火虫。”
哥哥:“找不到的,它回家了。”
妹妹:“我要找到它的家。”
妹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往家门方向小跑过去,换鞋,准备要开门。
“去哪里呀,快晚上了。”哥哥追过去。
“去找萤火虫。”妹妹执着。
哥哥拉住妹妹:“我们明天再去找萤火虫好吗,明天哥哥跟你一起去找。”
妹妹执拗:“不要,明天就找不到了。”说完真的开了门。
哥哥无奈,只好跟在妹妹后面保护她。
自从爸爸妈妈出车祸去世,兄妹两个就相依为命。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外公外婆在闭塞的乡下,身体也不好。即使是想过来看望两兄妹,身体也经不住路途的颠簸,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他们在这座城市无依无靠,没有别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彼此。
从失去爸爸妈妈那天起,哥哥便决心一定要照顾好、保护好妹妹。
既然妹妹想要去找萤火虫,那就随她去吧。自己只要保护好她即可。
妹妹到了楼下,迫不及待就往萤火虫飞的方向跟去。
哥哥:“你知道萤火虫具体往哪里飞吗?”
妹妹:“知道,往这边。”
哥哥无奈,知道妹妹不过是小孩子说话。萤火虫身上也没有追踪器,怎么可能知道它往哪里飞呢?等跑累了,妹妹就会跟自己回家了。哥哥想。
妹妹一直往自己认为的那个方向跑,哥哥在妹妹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给妹妹自由的空间,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哥哥也可以立刻到达妹妹身旁。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的人行道上直奔目的地般行走。茫茫城市夜色中,哪里有萤火虫的身影呢?
但是妹妹依旧很执著。不知疲倦般前进。甚至超过了六岁孩子的行走速度,连十六岁的人都要小跑才能跟上。哥哥觉得奇怪,今天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了一只只出现了一会儿,现在早已不知去向的萤火虫,仿佛机器般不知疲倦地奔跑。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路过一家商店,哥哥看到里面有自己喜欢的手办,如果错过,说不定明天就看不到了。他多想进去看手办,停在店门前痴迷观望。但,妹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再远就要找不到了。不行,妹妹比手办重要。哥哥冲上去追妹妹。
到了离家足够远的地方,哥哥说:“可以了,妹妹,萤火虫飞不了那么远,只能飞一百米左右,别追了回去吧。”
妹妹依旧没有累的表现,哥哥早已觉得腿酸。
妹妹像是没听到哥哥的话一样,继续向前走,拦也拦不住。
哥哥也不喜欢啰嗦太多。既然妹妹不听,那就由她去吧。看妹妹究竟要去哪里。
妹妹突然停了下来。哥哥欣慰,妹妹终于累了要回家了吗?
谁知妹妹指着一辆刚停下的公交车,说:“哥哥,我们坐车吧!”
哥哥看向妹妹指着的公交。他知道,那辆公交车车程很长,且路过荒凉的郊区。这已经是末班车,要是坐上,就没有回家的公交了,只能等明天。
“但是……”不等哥哥说完,妹妹早已上了开了门的公交。哥哥已经来不及多想,不可能让妹妹独自一人乘坐。便跟了上去。
车上的人很少,空位大把。乘客不一会儿就全都下车了。因为大家的家都在市里,这辆公交车越往前离郊区越近。
佷快,车上除了司机就只剩哥哥妹妹两人。
公交车越走越远。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变成了只有两三层楼高的房子。再往前,就只有平房。到最后,之前看到的房子被荒无人烟的平地取代。
这一块都没有站点。没有人家,也没有路灯。广袤大地的夜色中只有一辆公交车在行驶,车上只有三个人,哥哥妹妹和司机。
哥哥内心有过短暂的发怵。这里没有人住,太像孤魂野鬼的家了。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还要保护妹妹。妹妹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
哥哥很快把短暂慌乱的情绪收回去,没有人发现。
“萤火虫!”妹妹指着前方玻璃。
哥哥抬头一望,哪里有萤火虫的影子呢?萤火虫怎么可能飞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一定是妹妹产生了幻觉。
哥哥特别无奈。只能陪妹妹一起。
车程实在是太过漫长。已经到了没有平坦公路的地方,车子行驶自然就不那么平稳,路上有些凹凸不平,一颠一颠地前进。像极了坐在摇篮里,很快哥哥便打瞌睡。
手撑下巴,头一歪,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妹妹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并且颤动了起来。哥哥知道是自己眼睛犯困的问题。最后还是挡不住瞌睡虫的催眠,彻底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家电回收旧冰箱,旧彩电,热水器,旧空调,旧电脑,烂电瓶,旧电车……”哥哥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地口音的吆喝。醒来的那一刻,他明确意识到自己跟妹妹乘坐在一辆公交车上。上车的时候已经天黑,现在白天才有的光线射入他的眼睛。
他惊醒。难道自己在车上睡了一夜?
妹妹呢?!这才是他最在意的问题。
他彻底猛然清醒。自己哪里还在什么公交车上。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刚才听到的外地口音吆喝,是一个推着旧单车的妇女在吆喝。一边走一边重复吆喝的话。
他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妹妹!只是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怎么就在集市这样的地方了?自己刚才就靠睡在一个两层楼小房子的墙角。
是谁把自己放在这里的?
他手忙脚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人。刚睡醒意识还没完全苏醒,起身太过突然,大脑还没来得及供上血,两眼发黑,差点摔倒。
周围的人都不认识,都是陌生的清一色的黧黑面容。这里的地形完全陌生。究竟到了哪里?
他慌忙不已,只想快点找到妹妹。
看这里的人的穿着,不像是城市里面的。听这里的人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哦,是不像哥哥所在城市的口音,也许这样对于哥哥来说是外地的口音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的口音。
他拐过一个弯。着急地寻觅。在人来人往中,终于看到一个几岁孩子身高的影子。那孩子穿的衣服也是眼熟的——正是自己的妹妹。
他急忙冲过去。怕晚一秒妹妹就又再次不见。
“你到哪里去了?”哥哥双手搭在妹妹肩膀上。妹妹看向哥哥那一刻,脸上还洋溢着笑容,说明妹妹没事。
妹妹举起一样白色的东西:“看,伯伯送的!”
哥哥这才抬起头,看到一个卖包子的伯伯。伯伯面前摆着几个蒸笼,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包子特有的香。
“伯伯送你的吗?”哥哥问。
“嗯!”妹妹笑眼弯弯。
“怎么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呢?快,还回去。”
伯伯看着两兄妹,说:“小妹妹长得可爱,不用还!伯伯请你们吃。”
哥哥不敢相信,这里的人竟然这么好。伯伯也装了一个大包子,递给哥哥。哥哥不肯收,掏口袋要给钱,被伯伯拦住压了回去,硬是把包子塞到哥哥手里。
哥哥心里别提过意不去了,只能带着妹妹连忙道谢。
哥哥问妹妹:“我们到了哪里?”妹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摇头:“不知道。”
想必妹妹也是不知道的。就连自己也都不知道。只是在自己睡着期间,妹妹应该有醒着的时候,那么自己究竟是怎么下车的呢?
哥哥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妹妹说:“车子到站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和司机叔叔怎么叫都叫不醒。然后司机叔叔就把你抬下来啦!”
“然后我们就在这个地方了?”
“嗯。”
“我们在哪里过的夜?”
“车上啊。司机叔叔把你抬到这里之后,我就看到这里有人在走动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哥哥忽然觉得丢脸,自己居然睡得那么死,连什么时候下车的都不知道。
哥哥:“你睡了吗?”
妹妹:“我睡啦。睡在你后面,醒在你前面。”
哥哥:“伯伯为什么给你包子吃?”
妹妹:“因为我一直看,从伯伯把包子摆出来就一直看着,伯伯就招呼我过去,说觉得我可爱请我吃包子。”
哥哥再次觉得丢脸:“以后想吃什么就告诉哥哥,知道吗?以后不能再这样白要别人的东西。伯伯赚钱也不容易的。”
妹妹咬下一大口洁白喷香的包子,嘴里含糊不清:“知道了!”
松松软软的美味包子,成了两兄妹的早餐。这么美味的包子为什么不开一家店呢,生意一定红火,说不定还能做成连锁。
哥哥拉着妹妹的手在集市里面逛。
哥哥:“把哥哥放在这里,是谁的主意?”
妹妹:“是我的。”
“为什么不继续叫醒哥哥?”
“你睡得太死了,我以为你……”
“以为我真的死了?”
“嗯。”
“我们在这里走一走就回家。”
妹妹突然放开哥哥的手,反应激烈:“我不要回家。”
哥哥对妹妹的反应感到诧异:“为什么?”
妹妹低下了头:“我……我还要找萤火虫。萤火虫还没找到。”
哥哥没想到妹妹对萤火虫这么执着,便道:“这里没有萤火虫。萤火虫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回去之后,哥哥给你做一只会发光的小昆虫,好吗?”
这不是哄妹妹的话,他真的会做会发光的小昆虫手工给妹妹。
谁知妹妹还是拒绝:“不要,我就要找那只萤火虫。你做的萤火虫不会飞。”
妹妹说的是实话,哥哥扶额。对于从未见过萤火虫的城市孩子,这样自身会发光的生物对她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
也许她折腾够了便死心了。哥哥心想。也不介意继续陪着妹妹。
哥哥说:“我们如果回不去怎么办?”
妹妹说:“家一直就在那儿,不用找它就在。但是萤火虫不找就不能找到。”
“你知道它去了哪里吗?”
妹妹沮丧地撅起嘴望哥哥。
哥哥说:“人多的地方可能是找不到萤火虫的。要去人少的地方。”
“那我们去人少的地方。”
“哪个地方人少?”
“这边。”妹妹重新拉起哥哥的手,那股子执着劲又回到妹妹身上。
妹妹再次化身不知疲倦的机器,朝一个方向直奔。两人逐渐走到集市边缘,走出集市,离集市越来越远。
哥哥注意了一下周边有没有公交车站。有是有,就是有些站牌上写的站点被撕毁,看不到了。那些看得到的部分,没有一个站点认识。也就是说,不能在这里乘坐公交车回家了。
那应该怎么回家?哥哥心中忽然一凛。不知道这个问题,就相当于迷路。
哥哥问妹妹:“你还知道怎么回家吗?”同时也在暗示妹妹别走了,应该找回家的那辆公交。
妹妹像没听见一样,不做任何回应。既不回答也不回头。仿佛着了魔。
哥哥不知道妹妹是怎么回事。从看见萤火虫起到现在,妹妹就有了这样的魔怔表现。为什么妹妹那么执着于寻找早已不知去向的萤火虫?
那样会发光的小生物,对孩子的吸引力就那么大吗?
相比于见过萤火虫满天飞的孩子,对从未见过萤火虫的城市孩子来说,是否是另一种可悲?
哥哥被妹妹带着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也许已经从早上走到快下午。哥哥的脚都走疼了,妹妹却依旧不知疲倦。
“慢点,妹妹,慢点。”反倒是十六岁的男生拜托起六岁的女孩。
“哥哥真的太累了,要不我们坐车去,好不好?”哥哥语气中带着一丝求饶,“哥哥被累死你就没有哥哥了哦。”
妹妹这才慢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哥哥,点点头。
但是这个地方要等到一辆车是非常不容易的。大路两边基本上是未开发的地,全是枯败的树木杂草,连房子都难以找到。只看见前面有一位穿水鞋的挑着两个桶的大娘。皮肤同样被晒得黧黑。
结合之前看到的景象,哥哥觉得,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外地。离家已经不知道多远。公交车竟然能到那么远的地方来。
哥哥上去向那位大娘问路。大娘看了两兄妹几秒,劈里啪啦说着两兄妹听不懂的话,像是方言。
哥哥问:“呃……可以说普通话吗?”
大娘这才改了口。改口之后说的话,哥哥终于听出来说的是什么。但也只能断断续续听懂意思,因为大娘不仅语速快,几个字的字音也连在一起,不能每个字都听清。即使是普通话,也带着浓浓的口音。
哥哥能理解的意思只有,这里是某某县,想要坐车只能等,看见车招手拦就好。但至于什么时候有车、今天还有没有车,谁也不能确定。
哥哥内心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却也不动声色地向大娘道谢。
这个地方的交通,是如此不便利。
哥哥一边被妹妹拉着前进,一边向前向后看是否有车经过。如果有车迎面而来,那不用招手叫停,因为迎面而来的车是往回走的车,妹妹一定不会同意回去。所以只能时不时往回看。
令人绝望的是,等了很久看了很多次一直都没有。就这样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哥哥想要留存一点体力,加上想着也许不会有车了,于是有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回头看。
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哥哥只来得及看到那辆车的影子,那辆车就瞬间跟他们拉开好长的距离,直奔未知的远处。哥哥心里一惊,居然……错过了!根本没来得及招手!
没想到竟然在休息不回头看的时间段出现了车。这么久才出现一辆,哥哥绝望不已,内心的苦涩难以言表。
他真的不想再走了。试探着问妹妹:“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妹妹说:“不好。我要找萤火虫。”
哥哥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出现,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辆车。只能抱着只要呼吸就死不了的心态硬着头皮陪着妹妹。
有了错过上一辆车的教训,哥哥回头看的频率更高了。甚至不只是看一眼,而是连续看若干秒。仔仔细细地看后面目力所及的路是否出现车的身影。若是出现什么比人大的物体,他便开始心跳加速。但等那物体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搭人的车,是工作的货车。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哥哥都没看到有车来,内心绝望无比。心里想的只有四个字:走路杀我。
现在周围都没有房子了。这条不知多长的路上,也只剩下兄妹二人。冷冷清清,安静无比。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记得家长说过,走路要抬脚,否则鞋子容易烂。现在他不仅真的抬脚,也提醒妹妹抬脚。
“妹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走?”哥哥恨不得直接趴地上歇息,说话也是努力顶出力气在说。
“平时多锻炼。”妹妹冷静地说。有点小大人气质。
“我平时也没见你锻炼啊。你咋那么能走呢?你不累吗?”
“不累。”
“真的假的?”
“心中有目标,就不会在意身体累不累了。”妹妹道。
哥哥有点吃惊。这样带着鸡汤与哲理影子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六岁的孩子之口。
哥哥意识到自己差点分心,内心警铃大作。若是分心,将会错过下一辆车。他不想再受走路的折磨了。
他恢复了频繁往后看的动作。
一旦发现车的身影,绝不放过!
一个比人大的物体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它就行驶在路中间,不是走在路两边,所以一定不是人。速度比人快不少,不一会儿就看清了它的真身。
真的是一辆车!一辆搭人的车!
哥哥的眼睛再也没舍得从那上面离开,生怕离开一秒,那辆车就与自己无缘。他太想坐车,太想休息了。感觉身体早已不受自己控制,只是在机械地做前进动作罢了。
他举起一只手,做好拦停的准备。
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担心司机看不到自己,把手举得更高,顺便挥了挥。眼睛一刻没离开那车,任谁光看一眼就明白那是要拦车的人。
准备,近了,近了。马上就能坐上车了。
可是一直开到自己面前,那车都没有减速的意思。他看到司机朝自己摆摆手,意思是不搭人了。再一看,确实,车内乌压压一片,不止坐满了人,还站满了人。
坐车的愿望又落空了。又要接着走了。
沮丧已经不足以表达哥哥的心情。
他深呼吸,慢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之前还好,因为太阳还没有明显地出来,勉强可以当作阴天。可是从现在开始就不一样了,太阳的光芒覆盖了大地,覆盖在两兄妹身上。地面原本空空如也,如今已投下两个移动的影子。
好晒!
这里的太阳光线也太强烈了,难怪生活在这里的人皮肤会黧黑。
哥哥感觉自己要被晒到融化。说不定会中暑晕倒。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太阳太过强烈,妹妹一定更受不了。
哥哥与妹妹调整位置。哥哥用自己的影子来给妹妹作遮挡。
还会有车吗。多久才能来。目前哥哥心里只关注这两个问题。
难道只能生生挨到太阳下山,挨到天黑?
哥哥不知道第几次出声,对妹妹说:“哥哥好累,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妹妹看了看周边,说:“去哪里休息呀?没有大树给我们遮荫,没有房子给我们喝水,停下来要挨晒,走着也要挨晒,为什么不走着发现更多的可能?”
哥哥发现妹妹说的是实话,默认了。
同时也没有放弃回头看,看有没有车来。车已经是唯一的救星。至于多久才来,哥哥已经随缘。只是在做不放弃回头看。
或许是心态的转变真的带来了结果,车真的来了。身后的车离他们越来越近,哥哥想也没想就抬手。幸好,这辆车看上去不再是乌压压一片,上面的空隙比之前的那辆多。
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对哥哥来说就是救星降临的那一刻。
他终于如愿坐上车。
还有妹妹也要一起。虽然一路上喊累的都是哥哥,妹妹从未喊过。但妹妹一定也累。血肉之身的人可不是钢铁机器。
开车的是一位男师傅,还有一位腰间绑着包的妇女是收钱以及做帮忙的。妇女对着哥哥说着什么,说的是方言,听不懂。哥哥又让对方说普通话。
妇女问他们要去哪里。哥哥忽然一阵懵,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是妹妹要来这里的。他觉得这个问题要问妹妹。但是,妹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哥哥勉强开口道:“呃……到终点站停我们就下车。”
收钱的妇女明白了,用方言对司机师傅说了什么。
幸好身上剩有钱,昨天买菜时剩下的。回到家之后也来不及把钱从口袋掏出来便去给妹妹做饭。到此地不至于身无分文。
收钱的妇女看到抱着妹妹的哥哥,就找了个位置让他坐。原来妹妹也累,只是不说出口。哥哥看着怀里熟睡的妹妹,脸蛋被晒得红扑扑。但跟车上其他人比,妹妹的皮肤显然要白。
哥哥打量车上的人。或许是当地气候或者当地人生活习惯的原因,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皮肤都偏黑,两边脸颊都红红。身上穿的衣服透着年代感的气息,偏旧。
车上有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就像哥哥抱着妹妹。
自从失去父母,哥哥就充当了父母以及兄长的角色。
车子一路前行。终于不用走路,终于不用忍受高温的炙烤。
之前走了很远的路,现在车也踏上了要行驶不知多长时间的路。
哥哥终于得以休息。
车一摇一摆前进。在这个陌生地驶向陌生的远处。
哥哥一路上看着窗外。这里已经不像是县里的景象,是像村镇的景象。
车子每行驶一段路,就停下,然后有人下车。前方要是遇到招手的人,车子也会停下,然后招手的人上车。
上车的人一般手里都会拿着东西,要么是看上去沉甸甸的篮子,要么是扛着编织袋。
坐久了,瞌睡虫带来的瞌睡感试探般袭来。但哥哥很快赶走了催眠的瞌睡虫,他不敢睡,因为妹妹在睡觉。他要看护好妹妹。要是再睡着,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又身处什么地方。
渐渐地,车上的人一个个走了,有时是几个几个走。车上人数在刷刷下降。哥哥意识到,也许自己和妹妹也准备要下车了。
在送走了最后一个人,车上就只剩下自己、妹妹、男司机、收钱妇女四个人。
车子还在行驶。越驶越远。比走路时的速度快多了。从之前的陌生地驶往更远的陌生地。
但是哥哥丝毫不慌。爸爸妈妈已经不在,身边还有一个妹妹。妹妹在哪家就在哪。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哥哥意识到该下车了。他抱起妹妹。妹妹睡了这么久,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
两兄妹下车。两双脚踏在了一条远方的陌生路上。
哥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道:“萤火虫在不在这里啊?”
妹妹还处于刚醒来的迷糊状态,竟点了点头。
也许是吧。他们已经远离了城市,在这个地方找到萤火虫的几率会更大。
两个人又继续前进。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这个时候的太阳光线已经没那么强烈,太阳也不再处于天空之上。金黄的光线只能照在两人的背后。
天空飞过一只鸟。从路这头的树梢飞到路那头的树梢,细细的树枝摆动。鸟婉转的鸣叫划过天空,为此时乡下特有的气氛锦上添花。
两兄妹在这个地方,没有亲人,没有自己的住所。这里是别人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夕阳的光芒中,一树黄澄澄的圆球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是什么呀?”妹妹问。“是柿子哦。”哥哥说。
这一片散落着若干农村住房。这个时候,家家都在做饭,烟囱飘出炊烟。远远还能听到狗的吠叫。
哥哥问妹妹:“找了这么久,萤火虫找到了吗?”
妹妹忽然间认真起来,拉着哥哥的手,不知疲倦的机器似乎再次附身:“往这边走。”
哥哥有种预感,不知道又要走多远的路了。
沿着这条陌生的路一直走。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原本金黄色的空气仿佛被染成灰蓝色,能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好。再过一会儿,这样的灰蓝色将会被黑夜取代。
而这个地方没有路灯,只能借着夜色中的自然光行进。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散发黄白光芒。
妹妹说:“我们走,月亮也跟着我们走哎。”
哥哥说:“是啊。”
两兄妹一路上没有说过多的话。哥哥觉得,不管身处何方,只要妹妹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
哥哥真的任由六岁的妹妹带着自己走。不质疑,不提意见。也不建议往哪一边走。他内心莫名地平静,一股难以言表的力量促使他听妹妹的。
两个人相安无事。妹妹哼起关于萤火虫的歌来。
越往前走,越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脚下明显人修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踩秃的硬泥土路。
路两旁则是干枯的低矮杂草。
再往前走,就真的没有路了。已经到了完全没有人到过的痕迹的地方。
两兄妹站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前进,还是说,哥哥在等妹妹选择是否前进。
停留没多久,妹妹走了起来。一步一步跨过她膝盖这么高的杂草。白天太阳好,这些接受过阳光暴晒的自然植物,即使在夜间,也貌似在散发阳光的香气。热烈,健康。
哥哥担心一些硬的植物会把妹妹划伤,走在前面为妹妹开路。
这一片没有人的痕迹的地方,终于迎来人——哥哥和妹妹。
哥哥也不再问妹妹关于萤火虫的事。任由妹妹带路。他从未想过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单纯地跟随妹妹的脚步。
她去哪,他就去哪。
响起了知了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大声,富有节奏。也许周围有不少的知了,也许那些知了离他们很近。
越往前走,仿佛离人世间就越远。他们来到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大自然天堂。一个晴朗的夜晚。
这里没有钢筋水泥,这里没有汽车尾气。随意大口呼吸,人与自然融为一体。
哥哥还没有开口问妹妹,妹妹就先开口问哥哥:“哥哥,你累不累?”
哥哥忽然感到欣慰。妹妹的关切问话,让他觉得走再远的路都值得,陪妹妹去天涯海角他也愿意。
哥哥在夜色中摇头,说:“如果妹妹累了,哥哥可以背你走。”
妹妹咯咯咯地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散发儿童特有的纯净。这一片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已经走到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妹妹撒丫子跑了起来。哥哥赶紧追上去,怕妹妹摔跤,怕跟不上妹妹。
妹妹在前面跑,哥哥在后面跟,一路保护妹妹。只要妹妹开心,他愿意做她背后强大的男人。不管妹妹未来的人生遭遇什么挫折,只要转过身,就能够扑进哥哥宽广有力的怀抱。
这是哥哥能够给妹妹的。
妹妹这么可爱,他愿意当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大树。
妹妹忽然喊了一句:“萤火虫!”跑得更快了。哥哥不停在后面追,追得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说:“等等哥哥。”
但是妹妹的速度丝毫不慢。哥哥看了看,前面哪里有萤火虫呢?苍茫的大地上一点光也没有,和谈萤火虫?不知道是不是妹妹出现了幻觉。
但他从未对妹妹说停下来,最多在自己快要追不上她的时候让她等等哥哥。他尊重妹妹的选择。
他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远。自从来到这里,他便再也不管之前走过了哪些路。只管跟妹妹一路前进。
突然,他看到妹妹矮了下去,几乎一眨眼间就看不到妹妹了。但是妹妹一声不吭。若是自己不一直紧跟妹妹,妹妹是怎么消失的、去了哪里,他都不会知道。
他一惊。扑过去,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抓。但是,没能成功抓住妹妹。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妹妹!”他大喊。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但即使声音再大,也没有除了自己和妹妹之外的人听到。因为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四周的景色都一模一样,放眼望去,全是杂草以及若干膝盖高的枯植株。
在妹妹的带领下,两个人在这一片没有人的地方转来转去,早已找不到方向。
他亲眼看着妹妹从自己眼前消失。发现妹妹似乎落入了不知道多高的悬崖。九十度角垂直的悬崖。妹妹就是踩空掉了下去。
妹妹……掉入了悬崖……
他的心瞬间痛到无法呼吸。难道,就要这样失去妹妹了吗……
四周一片寂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知了似乎都在沉默下来哀悼。
没有人能够帮他。没有人能够救他的妹妹。
这处悬崖究竟有多高?他木讷地往下看。走到妹妹刚刚踩过的地方。妹妹掉下去之前,最后一处踩过的土地。
夜色中,看不清。
他失神良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妹妹究竟掉到了哪里。妹妹还好不好……
妹妹……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两边眼里流出来,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在下巴处汇合。滴落。可是,俗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四周真的太安静。
他想了想,机械地起身。如果妹妹不在了,他若是自己回到那个没有亲人只有父母留下的房子的家,还有什么意义?以后不会再有人说话,不会再听到有血缘关系的人喊自己哥哥,不会再有自己疼爱的妹妹吃自己做的饭……
从今往后,将孤苦无依。
他不能接受。
他心疼落下悬崖的妹妹,她会孤独吗?哥哥不在身边,她一定很害怕。
妹妹从来就没有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过自己。自从爸妈走了之后,他就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这样爸妈也能走得安心。
可如今呢?发生了什么?
心疼,惭愧,后悔,无奈。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妹妹。这方面的情绪将他吞噬。
他不知道,没有妹妹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妹妹,不要怕,哥哥来陪你。
他走到妹妹最后踩的那一小块土地上。纵身一跃。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马上就要见到妹妹了。
比起一个人孤苦无依,他更害怕失去妹妹。妹妹是自己愿意付出生命保护的人。从跳下去的那一刻,丝毫不后悔。他明确地知道,爱妹妹,甚至超过了爱他自己。
跳下去的过程,是他第一次感受失重感,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失重感。
妹妹掉下去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感觉。妹妹一定很害怕。不过现在不需要害怕了,哥哥也来陪她一起了。
这个悬崖真深啊。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到底?妹妹之前也是落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到底吗?他不管了,妹妹之前感受过的,他也能来感受了。他已经没有遗憾。
还是没有到底。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因为知道还没有死。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这个悬崖,竟是如此的深。
这么深的悬崖等到了底,自己会被摔成碎块吗?悬崖的尽头是坚硬的大地,还是潮湿的泥土,抑或是水源?
不管怎么样,至少会受伤吧!
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妹妹有没有人陪。
他心疼过,惭愧过,后悔过,无奈过,恨过。在跳下来之前。所有生前对失去妹妹的情绪,都曾存在。
现在,是弥补过失的时刻。
是完成弥补的过程。
当到达悬崖底部的时候,这个过程就能圆满完成了。
失重感依然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要失重感存在一秒,就还有一秒没完成对妹妹弥补的过程。
落地的那一瞬间会很痛吗。如果是,如果能够,他愿意将带给妹妹的疼痛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痛一个人是痛,痛两个人也是痛。不如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好。
下落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更漫长。为什么,还不能到底……还要对这样令人心脏爆炸的失重感忍受多久?不过,他很快释怀了。自己现在经受的,妹妹都经受在他之前。自己只不过是在陪同心爱的妹妹,这根本没什么值得好疑惑。
妹妹掉下去的时候,过程一样很漫长吧?她有在想什么吗?对于这样的失重感,她一定很害怕。她有没有想爸爸妈妈,有没有想哥哥,有没有想去世的爷爷奶奶,有没有惦记乡下的外公外婆?
她是否知道,这样的失重感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死亡?
悬崖真是太高了。想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到底。他怀疑是否在往地心掉入?
不过不太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挖了通往地心的通道。
经历这样的失重感,可能有一分钟了吧。
没想到妹妹落入的悬崖,竟然这么高。若是真的摔到了底部,还能有一具完整的身体吗?
时间真的太过漫长。黑夜中看不见悬崖的底。也许,随时会死。会突然间失去意识,死亡的痛苦过程是没有时间感受的事。
他还在往下掉。即使是死之前也想着妹妹。不知道妹妹掉到了哪里。视线范围内,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看到别的生命。如果能在落地之前再看一次妹妹,他便完全瞑目。
但是老天没能如他的愿。就是没发现妹妹的影子。这么高的悬崖,此刻妹妹是否还活着,只不过在往下掉,还没落到悬崖尽头?
还在掉。依旧没到底。无底洞般的悬崖。
以至于给了他回忆的时间。
他回忆起有关妹妹的一切往事。
从妈妈怀妹妹开始。爸爸妈妈对他说,你很快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开心吗。当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内心其实并没有多余的波澜。只不过家里又要多了一位新成员而已。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
妹妹出生的那天,他终于看见了爸爸妈妈说的弟弟妹妹——是一个妹妹。他看到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爸爸也在一旁对着妈妈怀里的布包温和地笑,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说着什么像谁。
他们看到门外站着的他,招呼他过来,说,来看看妹妹。
即使是有了新的孩子,爸爸妈妈也没忽略他的感受。
他接过妈妈怀里的妹妹。妹妹一出生就长得玉雪可爱,没有像别的婴儿红一块白一块,或者脸部浮肿。
妹妹是没有那些的。即使妹妹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以后她的眼睛会很大。软糯糯的小婴儿,不敢太用力抱,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碎了。
未来的路,就多了一个妹妹陪自己走啦。
那时他心里就明白,自己很喜欢到来的这个妹妹。
爸爸妈妈对他和妹妹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妹妹年纪小就强迫他必须让着妹妹。因此妹妹身上没有某些孩子的坏习惯,是一个听话可爱的孩子。爸爸爱,妈妈爱,哥哥也爱。
妹妹的到来,让他不再孤单。
在他坐着看电视的时候,妹妹会爬过来挂在他身上。妹妹身上的婴儿香让他内心莫名柔软,这让他舍不得打,舍不得凶,恨不得把所有的最好都留给妹妹。
爸爸妈妈忙碌的时候,他会非常乐意地照看妹妹,陪妹妹玩。妹妹生性乖巧懂事,从未与他闹过矛盾。即使是双方都看上的东西,妹妹也不会跟他抢,只会安静忍痛让给他。每次看到妹妹安静泪眼汪汪的样子,他便瞬间失去占有东西的欲望,把妹妹想要的让给妹妹。
有时候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幼儿园接妹妹。妹妹看到哥哥的那一刻,兴高采烈地扑进他怀里。外人看来,这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兄妹。
妹妹的到来,让三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从此回家的路上不再是之前的两高一矮三个身影,现在还多了一个更小的妹妹的身影。一家四口迈着轻快幸福的步伐往家走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地过着。他也早已习惯出现在身边的这一个妹妹。
他以为这样的平静日子会一直伴随着他,从妹妹出生那天起,一直到自己小学毕业、中学毕业、大学毕业,到工作、成家、父母老去。可谁知,一场车祸一下子就让他失去了爸爸妈妈。
从那时起,那座城市只剩下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
他洗衣,做饭,照顾妹妹。身份不仅是哥哥,也是家长。原本应该由爸爸妈妈做的事他全都承担了起来。因此付出很多,有深厚感情。
他不能没有妹妹。他不能失去妹妹。如今妹妹坠崖,他也要随妹妹一起。他舍不得妹妹孤单。
失重感犹在。还是没有到底。
难道,真的要往地心落入?这是哪里的悬崖,为何这么高?
他盲猜估摸,已经下坠有十来分钟。
十来分钟!
他觉得已经不再是往下坠,而是在开始绕地球围转。因为……下坠速度慢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就好像刚刚在玩跳楼机,一直下坠一直下坠,此刻却像即将结束。下坠速度越来越慢。
他觉得,这个下坠的速度,应该摔不死人了。
他感觉奇怪。身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氛围包裹。
之前的极速下坠,到现在的缓缓下坠。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
到最后,他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他完全没想过跳下来之后还能平安站回地面。
只不过,不再是之前的地面,是悬崖底部的。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好多好多发着温和的黄绿色光芒的东西在飞舞。一明一灭,唯美至极。悬崖底部还有树,不少这样的光点围着树在移动,红白色,黄白色,蓝白色。在黑夜中一明一灭,默默纷飞。
他内心震撼。这些,正是萤火虫!
妹妹一直惦记的萤火红!
对了,妹妹呢?自己跟妹妹跳下来的位置一样,自己最后竟然安全站在悬崖底部,那么妹妹的结局是否也跟自己一样?
他开始四处寻找妹妹。这里这么多妹妹喜欢的萤火虫,妹妹要是看见,一定很高兴!
他在周围寻找,黑暗中仔细寻找,不放过每一处。
不止空中飞着的,树上飞舞的,地上还有一片的亮光。全是萤火虫散发的光芒。
一些萤火虫在低矮植物上爬行,一边爬行,一边发出一明一灭的光芒。连他也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果真有萤火虫落入手心。他看着手里这只萤火虫,心生欢喜。从未这般零距离接触萤火虫。
如果妹妹此时跟自己一样安好,一定高兴地畅游其中,乐此不疲。早已不知跑向哪里。
他将沉浸这番唯美场景的思绪抽了出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妹妹。
要是找不到妹妹,自己此时安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萤火虫见到了,且是如此之多从未见过的壮观场面。兄妹俩能一起看,再好不过。等看完了,还要一起回家呢。
妹妹难道真的独自去看萤火虫了吗?为什么就是没有她的身影?
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寻觅。可周围除了无数唯美的萤火虫以及树木植株草地,就没别的东西了。他迎着萤火虫的光芒踏了好远,就是没看到妹妹的身影。
他再次感到身心俱疲。
妹妹会不会掉到了别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有多大?妹妹此时可还好?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迫切想知道。
“颜之……”一个玲珑清脆却透着惆怅的声音才能传入他的耳朵。
他回头一看,眼前竟出现一名绝美女子。穿着鲜艳的红色古装长裙,裙摆拖地,完全挡住了脚。头发只是随手松松挽起一部分,剩下的长发随风轻轻飘荡。衣服上的红纱飘飘,向后飞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用尽世上最美的词也不足以形容。天生丽质,倾城倾国,雪肤花貌。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会说话般。
他被深深震撼。震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却了,眼里只有这女子的绝世容颜。
“颜之……”那女子轻启朱唇,款款走到他面前,两行泪顺着小巧玲珑的面庞滑落。
好似一切都静止了。绝美女子看着他,眼里似乎蕴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听到空气中微微的哭腔,是面前这位绝美女子的。
如此惊为天人的容颜,暂时让他忘却一切。他只是看。看这样动人心魄的容颜。
良久,他才试探性开口:“我……我名字最后一个字是颜,但我不叫颜之。”
绝美女子看着他哽咽。他莫名揪心不已。这么漂亮的柔弱女子哭,他是万万见不得的。
“颜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是红阑啊……”绝美女子轻声道。
“你……叫红阑?”他感觉女子的绝美容颜还没让他的灵魂回归身体,脑子还没跟嘴巴连接上,就出口道。
绝美女子哭得更加厉害,梨花带雨,声泪俱下:“颜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跟你共起过山盟海誓的红阑啊。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永远在一起……”
“红阑……”他喃喃。他只记得他出生在自己的家庭,然后上学接受教育,记得自己妹妹的出生。他是如此长大的。从未见过这位绝美女子,更没跟谁共起过山盟海誓。
而且,女子穿着古代人的衣服,难不成自己闯进了剧组?
理智渐渐回来,他环视周围。除了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除了自己和这位叫红阑的绝美女子,再没见到其他人。
“不认识。”他木木地摇头。
红阑还在哭,珍珠般的泪水不停滑落:“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找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他觉得红阑搞错了,忙安抚:“你别哭,我是真不记得……我来这里,是来找妹妹的。”
红阑强压住伤心色,一指不远处:“妹妹?你是说她吗?”
他顺着红阑手指的方向,只见那里躺着个几岁的孩子。女孩,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穿着跟妹妹一样的衣服。再一看,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顾一切飞奔过去。妹妹的身上沾了不少血,不省人事。脸几乎被血浸染。他颤抖着手,心疼得几近窒息,揩去妹妹脸上的血液。
“妹妹!”他惨怒嚎叫。
“妹妹,你怎么样了,跟哥哥说说话呀……”他的脸憋得通红,眼泪落在妹妹身上。
但是妹妹一动不动。
他潜意识地看向红阑:“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红阑轻声苦笑:“颜之,你居然如此心疼阿碧。”
“阿碧?什么阿碧,她是我的妹妹婷婷,不是什么阿碧。”
“颜之,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记得阿碧是怎么把我害死的了……”
他问:“你说什么?”
红阑讲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红阑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家教管得严,爹娘几乎不让她踏出自家大门。即使是出门,身边也必须浩浩荡荡一队人陪护着。每天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有一天趁大家伙忙得筋疲力尽,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未忙完未回归,家里看守得比较松。每天学习琴棋书画的红阑感到腻烦,想要出门去透透气。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激动不已地精心准备,计划逃出去。
她猫着腰,躲过一个又一个下人的视线,终于辛苦逃了出来。
她庆幸,激动。终于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终于可以把想去的地方逛个遍。
她独自一人走到一条河边。这条河的河水青翠碧绿,周围都是茂密的竹林。一阵风吹来,无数竹叶互相摩擦,发出悦耳声响。这对红阑来说,确实是悦耳。因为这次出行完全是属于独自一人的世界。
外面的空气是那样清新。绿油油的河水是那样美丽。她俯身拾起一块鹅卵石,用力一掷,河中泛起一阵水花。这对每天只能对着琴棋书画的她来说,也是非常新鲜的。
她感到开心、自在。步伐轻盈不已。哼着小曲儿一路前进。
只是不知道,危险在暗处虎视眈眈。
她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尽情享受大自然的优美新鲜。不知道为什么,近处的竹林骚动得厉害,好似来自地面的暴风骤雨。竹叶摇晃,声音嘈杂巨大,极其反常,心底莫名升起畏惧。
还没看清究竟是什么,便冲出来一队彪形大汉,满面凶相,其中还有人瞎了一只眼,或者面部破相。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那队大汉对着她面露贪婪馋相,摩拳擦掌,一步一步逼近她。不怀好意的笑容与眼神似乎要将她的身体射穿。
她忽然感到害怕。她的身子骨与他们的体型相比,如同丝瓜与冬瓜。
他们前进,她后退。以前出行身边总是随行无数人,任何外人难以靠近。可如今却只身一人,任何人伸手就能将她抓住。
他们如同饿狼般扑过去,撕扯她身上的衣服。她哪受过这遭,拼命反抗大喊。眼泪如断线珠子滚落。抗拒,无用;求饶,亦无用。
他们说,今天出来的收获真大,遇上这么个漂亮小妮儿,真是莫大的福气,老天垂怜。
她寡不敌众,除了喊叫,还是喊叫。可是这里却没有其他人。即使有,看到这帮凶残强盗也会发怵,谁敢惹事上身?
快要得逞时,一个飞影从竹林中掠过。快如闪电。还没看清是什么,大汉胸口前依次挨了一脚,纷纷倒后。大汉们恼羞成怒,站起来爆粗谁破坏自己的好事。
那飞影一言不发,火速捞起她离去,消失在密密竹林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她被人带着飞过竹林。飞了好一段路,才被放下。
待到看清飞影真面目,她的脸浮上灿烂红霞。救下自己的,竟是位会武功的俊俏公子。
她小鹿乱撞,低头娇羞:“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谁知那飞影面部亦现红霞,将脸扭过一边,并抬起素白宽袍大袖遮挡:“姑娘失礼!”
她低下头,才发现衣衫被大汉撕扯的狼狈。她急忙整理。
她告诉他,她叫红阑。他说,叫我颜之即可。
她对他一见钟情。他亦是。
只是双方家世相差悬殊。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他只是个会些武功的穷公子。若是对爹娘提及婚事,爹娘一定不会答应。
她的那次私自出门被狠狠责备,她对爹娘和盘托出遭遇的事,并说了颜之的救命之恩。说希望能对他以身相许。果然,爹娘死活不同意,说已经给她找好郎君。只能嫁给那位郎君。而且,一个黄花闺女遭遇那样的事被人看到,说出去不是光彩的事。
她犯起了倔。为此被爹成日关在闺房,不得踏出半步。衣食起居全由贴身丫鬟阿碧负责。
她思念颜之。颜之亦思念她。想要见面,难如登天。
她思念成疾,病卧在床。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她要出嫁的日子,是爹娘为她找的之前说过的郎君。
爹娘说,她已经十五岁,很多同龄女子的孩子都已打酱油,她不得再任性。
可她死活不愿意嫁。她不愿意嫁给没有感情的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子。最主要的是,她内心已有颜之。
贴身丫鬟阿碧看她思念成疾,表示同情。说,小姐若是愿意,阿碧愿帮助小姐逃离,去见颜之。
她欣喜若狂。立刻起身感激地握住阿碧的手,说,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带我逃离,带我去见颜之吗。
阿碧看着她的眼睛,点头,嗯。
她立刻和阿碧收拾行装。阿碧为她打掩护,最终顺利逃了出去。
她问阿碧,颜之在哪。阿碧说,小姐请跟我来。
她不再多问,只管跟着阿碧走。她信任阿碧,自己被爹爹关在闺房期间,一直是通过阿碧传达与颜之的信息。她把信交给阿碧,阿碧想方设法将信交给颜之。颜之亦将自己的信交到阿碧手里,而后由阿碧转交给小姐。
她打心里感激阿碧。阿碧不仅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还帮自己隐藏秘密打掩护。因为有了阿碧,自己才能跟日思夜想的颜之保持联系。
阿碧带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两个人以乔装打扮的模样出现在众人视线。她极少能出门,所以街上的百姓基本不认识这位深闺里的绝美女子,更不知道她就是红阑。
从熙熙攘攘的街一直往前走,穿过几条陌生小巷。这一头就冷清多了,偶尔才能见到一个人。
阿碧带着她拐过无数个弯,拐得她头晕。她扶墙歇息,阿碧立马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小姐没事吧?”
她虚弱地摇摇头,柔软乌黑的发丝早已被汗水贴在小巧玲珑的面庞上,“还要走多久?”
阿碧指着前面:“快了。小姐你坚持住。”
“颜之说他在前面等着吗?”
阿碧十分肯定道:“嗯,他说就在前面等着。”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颜之,她强迫自己坚持。只要见到了颜之,她就能跟他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嫁给爹娘安排的、未曾谋面的、门当户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郎君。
她差点就要跌倒。阿碧忙搀扶。她深一脚浅一脚,绝美容颜上写满焦急。若是被爹娘发现自己临阵逃脱,一定不会饶了自己。不,要走快些……
到了傍晚,她们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没有人家,没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走了快一天,她几近虚脱。问阿碧:“颜之他说在这个地方等吗?走了这么久,为何还是没看见他?而且,这个地方,也没有人……”
阿碧表现出不耐烦:“哎呀,快走啦小姐。正是因为没有人,才不容易被发现啊。难道你想回去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吗?”
她听阿碧这样说,也不再多问什么。一是因为信任阿碧,二是自己体力不支不再有多余的精力说话,三是想着只要见到了颜之,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被阿碧搀着走。柔软瘦弱的身子骨宛若摇摇欲坠的绝美红花。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喜庆的血色纱袍更是衬出她的雪肤花貌,出门之前外面套的乔装早已脱去。
她一身喜庆大红,宽袍大袖,阿碧则穿着绿色丫鬟衣裙,白色窄袖。
一红一绿,缓缓行走于这片荒无人烟的荒地。
她再一次感到眼前发黑。思念成疾让她身体更加羸弱。每一步,仿佛都是用命在走。她快要倒下。阿碧再次将她搀起。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周边,只是任由阿碧带领。她相信阿碧一定能带她见到心爱的颜之。
直到再次视物清晰。她主动停了下来。看见前面的情况,疑惑不解地问阿碧:“这里是悬崖,前面没路了,怎么没见到颜之?”
她看到阿碧布满阴云般的面部,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阿碧好像变了个人,仇恨又阴险的样子。阿碧直逼向她,她被迫后退。而后面,就是悬崖。
“颜之?你以后再也别想见到你爱的颜之了。你死了之后,颜之就是我的,再也没有人能和我抢。凭什么人生这么不公平,你是小姐,而我就要当伺候你的丫鬟!”阿碧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毒,好似能吃人。
“阿碧,你……说什么?”她虚弱地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碧。
“呵,反正你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没错,我喜欢颜之,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深深喜欢。奈何你是小姐,我只是伺候你的丫鬟,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要是小姐该多好,这样他喜欢的,就是我了!”
红阑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眼里写满恐惧和不敢相信。
阿碧继续道:“不是讲究门当户对吗?反正你跟颜之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如把他给我,他跟我才是合适的!”
红阑终于看清了阿碧的真面目。之前心里一直想着颜之,从未留意过阿碧的感情。若是以前能发现一点苗头,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阿碧深吸一口气:“小姐啊小姐,最后叫你一声小姐。你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就那么不公平呢?不过没关系,你就要死了,我感到很高兴。”
原来,这才是阿碧的真实想法。可是为什么最后才知道?她后悔,她恐惧,她无知。她恨。
阿碧索命的双手向自己逼近。
一切,再也来不及。没有人能够救她。
阿碧内心的怒火化作推她下悬崖的力量。
一个血红的身影坠落。
红阑讲完了她的故事。
一阵沉默。再也没有声音。很久很久。
他听完这位绝美女子的讲述,半天没回过神。“你是说,我就是颜之?”
红阑轻轻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点头。
他想笑。但是面部肌肉动弹不得,“可是,推你下悬崖的阿碧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你的妹妹,就是阿碧投的胎。”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坠下了悬崖。跌落到这片萤火虫地里。可是死不瞑目啊。我一直在等,一直在寻找……寻找你魂魄投的胎。千辛万苦,苦等多年,终于找到。我让萤火虫充当指引,把你引到这儿来,”红阑道,“只有你和阿碧的魂魄投的胎才能看到的萤火虫。”
他不敢相信红阑说的话。或者说,不愿相信。他承认面前的女子美艳惊人,但是,在他十六年的人生中,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红阑的记忆。如今却忽然听到有关自己的前世的故事,自己心爱的妹妹,竟然还是害死前世心爱之人投来的胎。
他的脑袋发木。他鼓起勇气看向红阑:“你说的,可有证据?”
红阑苦笑,容颜凄美,“当然有。你知道我有多死不瞑目?既然能让萤火虫把你和你妹妹指引到这里来,那么同样也能把阿碧指引到这里来。我死了之后,果然如愿,利用萤火虫把阿碧引下悬崖。我的结局,也成了她的结局。”
“后来呢?”
“她摔下悬崖之后,我在暗处观察。没想到她没有选择留下,而是找到下一世的你,投胎做你的妹妹。若是做夫妻,也许不能一辈子在你身边。但如果是妹妹,就是割不断的亲缘,就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他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妹妹。如果红阑说的是真的,那么此时的妹妹,将是多么陌生。
“我妹妹……她死了吗……”他喃喃。
“或许吧。你跳下悬崖时,我护周全了你,所以你没有受伤。你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既然阿碧将我害死,那我也要她一命换一命……但是……”红阑没有说下去。
是他问:“但是什么?”
“但是这一世,阿碧的身份变了,变成你的妹妹。看到忘却前世一切的你护着她,爱着她,我心如刀绞。如果你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你看。”
他转过身。朝红阑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躺着一个人。也是穿着古代式样的衣服,绿色衣裙,白色窄袖。跟红阑说的阿碧一模一样。
那个,就是死去的阿碧的真身。
红阑说:“我在此地待的时间比阿碧长太多,功力比她深厚。一定程度上能控制她魂魄的去向。你的妹妹已经死了,她的魂魄已经脱离身体。现在,我让你妹妹的魂魄回到阿碧的身体,说不定她能回想起以前的事。”
阿碧的身体闪起绿光。几秒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就像刚睡醒。她看到满是萤火虫的周围,似乎被眼前唯美的景象震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边看一边站起身。一个趔趄差点跌下去,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很久很久没站立,没习惯回来。
阿碧看到他和红阑。睁大了眼睛。但眼里并没有陌生的情绪,就好像面前的两个人都认识。
“小姐……”阿碧开口。仿佛在搜索遥远的记忆。
阿碧又看向他,迟疑道:“哥哥……颜之……”
轮到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婷婷?”
阿碧立马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是我呀,哥哥,我是婷婷呀,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是歹毒的阿碧投来的胎:“你怎么证明你是婷婷?”
阿碧眼珠子一转:“哥哥,我们的爸爸妈妈出了车祸,死了,留下百万赔偿款给我们花。死了也好,这样家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啦。我们回去,用这笔钱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好不好?你再给我做我爱吃的菠萝茄汁烧排骨,我想死你做的饭啦!”
他心里一惊。阿碧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为何听上去是如此刺耳?阿碧有着妹妹的记忆,却没有妹妹的天真可爱。阿碧的寥寥数句话,就能感受到令人不舒服的厌恶。
阿碧缠着自己的手臂,就像一条毒蛇缠着自己的手臂。他将手抽了出来:“我不认识什么阿碧、红阑。我只知道我的妹妹叫婷婷。我不认识你们,我只认识我的妹妹。”他回到浑身是血的妹妹身边。
“颜之……”红阑轻声细语。想要上前去,又停住,抬起的纤纤玉手又放下,眼里尽是无奈。
阿碧发现他不再理自己,仇恨的火焰在眼中一闪而过。谁都没有察觉。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转转眼珠,打算跟红阑同一战线。
阿碧走到红阑身边,恨恨道:“小姐,既然颜之一点记忆也没有了,那何不也让他摔死,把他的魂魄逼出来恢复之前的记忆?以你的功力,这完全不成问题。”
红阑没有马上搭阿碧的话,低垂眼帘,轻轻叹息:“颜之……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听到这样玲珑清脆却充满惆怅的声音,他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位红衣绝美女子。惊为天人的雪肤花貌再次成功将他击败。
他叫她的名字:“红阑。”
红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见不得女孩子哭。特别是因为自己哭。“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红阑苦笑:“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呢?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能把以前的你找回来。”
阿碧不耐烦地怂恿:“哎呀,小姐,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呢?他不愿意认你,还不是因为没有以前的记忆?不如让他摔死一次恢复记忆来得干脆。”
他听到阿碧说的话,鸡皮疙瘩起来了。摔死自己?他不想死。他紧张地望着红阑。观察她的反应。
红阑没有任何反应。
三个人没有任何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他不认识阿碧、红阑,他只认识自己的妹妹,现在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妹妹。要不是这两个女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经历过这样的事。
男性的自尊心又让他开不了求红阑的口。红阑究竟会不会听阿碧的话呢?
“小姐!”阿碧再次在旁边催促。
看样子红阑是很希望他能恢复之前的记忆的。但是要自己付出生命,这怎么行?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妹妹,既然妹妹已经不在,妹妹的记忆又跑到另一个心肠不好的人身上,那自己……不如……
不如也随自己的妹妹而去。
但他不想跟这两名古代女子扯上关系。
阿碧说:“颜之,你很在乎自己的妹妹吧?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死了,我就是拥有你妹妹记忆的人,现在我才是你妹妹。不如不来跟我在一起,我会无怨无悔爱你一辈子!”
红阑听闻,转过去看着阿碧,灵动美丽的眼睛写着不可思议与诧异,甚至带着怒火。这个当年自己信任却害死自己的丫鬟,如今竟还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红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柔柔弱弱的红阑,以她现在的功力,一定能决定阿碧的结局。
但是阿碧看样子依旧死性不改。不管阿碧站在他那边还是红阑这边,都是个隐患。
红阑用充满紧逼的语气问:“阿碧,我只问你一次,你内心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阿碧开始摇摆不定:“我……小姐……你知道,我以前是喜欢颜之的,但他好像不理我,现在还是不理我……”说着时不时去瞟红阑的反应。
红阑知道阿碧的意思了。意思就是还是希望自己能得到颜之。但如果得不到他,也不介意借红阑之手毁掉他。
红阑觉得,阿碧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了。物是人非。生前阿碧对自己衣食起居的照顾的恩,早就已经抵消殆尽。
红阑背对阿碧,平静地缓缓道:“阿碧,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
阿碧没听明白红阑话中蕴含的意思,谄媚道:“嘿嘿,小姐,你也觉得应该让颜之死,好让他恢复之前的记忆,对吧?我就说嘛,他现在谁都不认,不如……”
红阑面无表情,脸上的泪也早已停止流动。她不再多说什么,手轻轻一挥,红纱宽袍大袖跟着轻飘,阿碧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阿碧张着嘴,瞪大双眼,仿佛一尊雕像扭曲着站立,一动不动。仿佛中毒了,仿佛被人定住了身,表情痛苦。阿碧身上发出绿色的光芒,那些光芒将她的模样包裹、吞噬,最终变成人形的闪光。
他有种预感。阿碧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动弹,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这个过程持续数秒,这数秒里阿碧应该从未感受过如此痛苦。
无数萤火虫围转过来,发出一明一灭的白绿光,贴在阿碧身上,仿佛在进行大自然的清理。
又过了几十秒,萤火虫似乎已经清理完毕,阿碧的残影被清除殆尽,再也没有阿碧的身影。
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现在,就只剩下他和红阑,以及妹妹浑身是血的尸体,在这个四周以及地上布满萤火虫的唯美地方不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红阑最终选择结束掉阿碧。结束掉死性不改的阿碧。
红阑稳步缓慢走近他。他内心紧张。他知道,现在的红阑一样有决定他生死的能力。红阑绕着他走了半圈,停下。他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红阑问:“你妹妹叫婷婷,你叫什么名字?”现在的红阑看上去已经比第一次看到她时要冷静,要理性。之前是楚楚可怜的花貌,现在已经换上冷艳的面容。红衣衬得她的肤色更加雪白。
他如实回答:“我叫洛之颜。”
“洛之颜?之颜,颜之……你连这一世的名字,都跟颜之是这样的像。你妹妹叫什么?”
“洛婷婷。”
“洛婷婷……”红阑细念。她似乎已经完全把洛婷婷和阿碧区分开来,不再在洛婷婷身上投注阿碧的影子。
只是清除了阿碧的记忆投胎成的现代人罢了。洛婷婷的身体,已经完全跟阿碧没有关系。洛婷婷已经变成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只有六岁的普通小孩。
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在哥哥的爱护下长大。如今却浑身是血,一动不动,没有生命迹象。洛婷婷的样子,也跟阿碧一点不像。这让红阑更加想要关注这个洛婷婷。
他对红阑和阿碧,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他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叫洛之颜,有爸爸妈妈,在城市的高楼里长大。后来有了妹妹,叫洛婷婷。他甚至记得当时家人给妹妹起名字时的场景。大家翻出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字典、词典,经过了好一番讨论,才决定妹妹名字的其中一点,就是用叠字。叠字叫起来亲切、好听、容易记。下一步就是决定用哪一个字作为叠字。
又是好一番讨论,整整选了几天,才决定选择了婷字。这个字长得很美,念起来嘴巴会不由自主地作微笑状,且是第二声的音调,读起来增加了优美柔和。“婷婷”在字典里的解释是美好的意思。
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妹妹就叫婷婷,婷婷就是妹妹。也寓意希望她未来人生的路充满美好。
婷婷。洛婷婷。洛婷婷是洛之颜的亲妹妹。
这是他的记忆。
别的什么上一世的记忆,他通通不知道。
红阑看出他对失去妹妹的伤心,问:“你很爱自己的妹妹?”
他点头。妹妹是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了。妹妹平时很乖巧很听话,近来才忽然执着地追寻萤火虫。原来是要来这里揭开上一世的身世之谜。
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妹妹。惆怅,落寞,心疼,伤心。他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红阑在他身旁优雅地蹲下,或者坐下,看不出来。因为及地的红衣裙完全盖住。
“你能给我讲讲你和你妹妹的故事吗?”红阑问。
他感到无力。但对当下的遭遇又没有解决的办法。况且,自己已经失去了妹妹……再也听不到妹妹喊自己哥哥了。
他垂下眼帘。是对刚刚突然发生的一切感到疲累。而后点头。
既然自己是红阑上一世所爱之人,既然自己上一世是爱着红阑的人。那么,就告诉她吧。告诉她这一世自己的经历。
红阑的花貌,即使是用余光看,都忍不住让人心动。心跳加速,谁见谁爱。长得真是……太漂亮了。
他同意告诉红阑自己的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内心想要满足绝世美女的愿望。
他从自己记事之后的事情说起。说起自己现在的家在城市的高楼中。每一栋庞大的楼房都住着若干户人家。红阑自然是无法想象,因为她是古代人,没见过现代的任何事物。他一点点给红阑讲着。红阑听得沉浸其中,越发好奇。
他讲的所有一切,对红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世界。
他讲自己第一次上幼儿园哭着不肯去的经历,讲爸爸妈妈是如何哄他的经历。讲老师都教了什么。讲自己拍了多少张幼儿园毕业照。讲自己上的小学、中学,讲老师教授的内容,讲做习题的过程……
所有,一切,全部对红阑说出。就好像在对一个失忆的人复述对方之前经历过的人生。只是要更详细。详细到每一条街道长什么样,用的是什么材料铺的路。有多大。
他一直在讲,红阑一直在听。包括讲了妹妹的出生,妹妹名字的由来。妹妹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散发黄绿光芒的萤火虫一明一灭。有的在缓缓围着树木在飞,有的停留在原地休息。周围有很多,地上也有很多,一眼看去,铺了满满一片。即使是平时找到有萤火虫的地方,也不可能找到有这么多萤火虫的地方。
他对她不知讲了多久。她一直静静地听。黑夜一直未变。萤火虫从未离开。
轮到他问她:“这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有如此多的萤火虫?”
“这里,是不是很美?”
“是。”
“这里是与人间隔绝的地方。任何人都无法找到。除非是被邀请。比如,你和你的妹妹。”
“所以我跳下来的时候没死,是因为你救了我?”
“正是。”
他唏嘘。
过了一会儿,她对他说:“其实,你的妹妹是可以救回来的。”
他眼中一亮,忽而激动不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说什么?红阑?”
他叫了她的名字。她对此内心有微妙的感情。虽然他上一世的记忆已经被清空,但是能被曾经的颜之,现在的洛之颜叫自己的名字,她也感到一定的满足。心底升起一丝柔软。
红阑道:“是的,只不过,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不知你愿意否?”
他忙不迭道:“我愿意!只要能救回我的妹妹,让我的妹妹活着,我……”他低下了头,继而眼神坚定:“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红阑被他的话震撼。阿碧的存在,并没有影响他爱自己的妹妹。对他来说,生命中只出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只知道自己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以及妹妹,根本不认识什么古代人。而且,他的妹妹叫洛婷婷,不叫他不认识的阿碧。
红阑又道:“你妹妹的记忆已经被阿碧带去,现在阿碧不复存在,洛婷婷的记忆也随之清空。你还愿意让妹妹活过来吗。”
他感觉被闪电击中。浑身疼痛。也就是说,即使妹妹能活过来,也不认识他这个哥哥了。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选择愿意。在他看来,妹妹是何等重要。认不认识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只要能看见她平安健康地长大。这比什么都重要。
自己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与不认识的阿碧有什么关系?
红阑看见了他的决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缓缓说了句:“好。”
“你跟我来。”红阑优雅起身,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背对着他。他走到红阑身边。
看不见红阑的脚步移动,似乎还在原地停留。他却需要行走。若是不走,就会莫名与红阑拉开距离。可是身边的光景依旧一成不变。
他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他只是跟着绝美女子走。听她的指令。他渴望妹妹能活过来,渴望妹妹还像出来一样,平安跟自己回家。
布满周围的萤火虫散发的光芒越来越亮。那些光芒渐渐变成白色,绿色越来越淡。或者说,他们渐渐往脱离此地的地方走去。
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一片白。只看见前面有一名身着红衣、长发柔顺、身材妙曼的女子带领着自己。那正是红阑。
就这么一直走。
周围景物逐渐映现。他惊奇地发现,现在到了白天。这个地方更贴近现实,周围就是普通的野生植物、石头、小溪。很原始的环境,没有人到过的环境。
他问红阑:“这是哪里?”
红阑的话听不出任何感情:“这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救活自己的妹妹。现在正是在寻找救活的过程。”
他不再多问。
该如何寻找呢?
他被地上的植物绊住脚,差点摔倒。这个地方路不平,不像城市铺的路那样平整好走。走得自然慢些。
但是红阑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如履平地。她的脚完全被长裙遮住,看不见她是怎么走的。甚至连红长裙也从未被勾住。
红阑本来就不是常人。
他忽然有踩空的感觉。直到脚完全着地时,才发现自己踩进了水里,水没至膝盖。他的裤子湿透。他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怀疑这里的水特殊,冰冷到超乎寻常。按理说现在感受到的温度,水不应该是这样的冰冷刺骨。
“接下来的路途是未知的,或许很顺利,或许很凶险。你要是想好了,就前进吧。接下来的经历要全靠你自己,恕我无法帮上忙。”红阑回过头对他说。
光天化日之下,红阑的面容看得更真切。她是实打实的绝美女子,雪肤花貌,肤如凝脂。况且红阑的家世显赫,长期学习琴棋书画,气质被熏陶得温婉恬静。他再次看呆。
他觉得红阑说得对。救活妹妹确实是自己的事,前路是顺利还是凶险,谁也不知道。要一个柔柔弱弱的绝美女子陪自己冒险,他还于心不忍。红阑告诉他妹妹是能被救活的,他就已经万分感谢。
红阑凭空消失了。
此时只剩下他一人。红阑只是个引路人,剩下的路,要全靠他自己走。
救妹妹。一定要让妹妹活过来。此时这已经成了他的信念。自己愿意付出生命让妹妹活,未知的前路又算什么呢?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自己又将为妹妹的复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里是现实世界吗。这是另一个星球上的景观吗。自己是走过被压缩的空间到达的吗。
这一片地方,只有他一个人。连只小虫也看不到。似乎只有他一个生物。
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于是一路前进。
也许走了一个小时。也许走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能提供时间的媒介。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这里。因为,他看到了人的痕迹——房子。
一个房子,两个,三个……要么是平顶平房,要么是人字顶的小房子。
房子里面住有人吗。
很快就发现这不是该关心的问题。该关心的是,如何救活自己的妹妹。去哪里寻找救活妹妹的办法。
红阑说,一切要靠自己。再也没有人给他指路。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低头一看,是个跟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孩子,小脸有点脏的痕迹,无论从发型还是从着装上看,都看不出性别。
孩子仰起脸看着他,朝他咧嘴笑,能看到上排牙齿的两颗小虎牙。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两只小手牵住他的一只手。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大人。
他试探着行走。孩子发现他走,开口道:“陪我玩。”
他问:“玩什么?”
“狼抓小羊。”
他汗颜。但发现这个孩子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大,又带入了一点对待自己亲妹妹的态度:“你的家长呢?”
孩子摇头:“我迷有家长,你就是我的家长。”孩子把没说成了“迷”。
他手足无措。让这个孩子跟着自己吧,要是被孩子认识的人看到,会不会说自己拐骗小孩?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孩子摇头。
“你家在哪?”他又问。
孩子又摇头。
他走了几步,孩子就是牵住他的手不放。他停下,孩子也停下。
他问:“你男的女的?”
孩子没说话。
他也没拒绝,孩子爱牵着就牵着,孩子爱跟着就跟着。
他走向一条比较平坦的硬泥土路,这条路应该是人们开采出来的,不像之前走的完全没有人的痕迹的地方。
路两旁就是房子。也不知道里面是否住有人。
他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摇头:“我没有名字。”
“那我叫你孩子吧。”他随口道。
孩子又跟了他一段路。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其他人。每一个房子门都紧关。
头顶着太阳。令他回想起之前和妹妹也走过这样的路。只不过,身边的不再是妹妹,而是另一个陌生小孩。
他一直往前走。孩子一直用两只手牵着他的一只手走。他问:“你不累吗?”孩子摇头,太阳光线强烈,让孩子眯起了双眼。
他还是不知道救活妹妹的方法。救活妹妹,跟这里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走错地方了?但是这里有人的痕迹啊。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呢。红阑,又是否弄错了?
好歹除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否则身处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空落落。
那孩子也不多事,也不主动说一句话。默默地跟着他走。
这个地方,哪里有救活妹妹的方法呢?
他说:“我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
孩子没说话。他也不指望孩子能搭话,能跟自己聊什么。只是单纯地说了而已。
孩子忽然领着他往一片树林走去。他问:“去哪?”孩子说:“秘方。”他问:“什么秘方?”
孩子又不说话了。
树林里的树投下遮荫,可以挡太阳。这是不错的。要不是孩子领着他往树林走去,他都没发现那里有个树林。
这回轮到孩子领着他走。他跟着孩子走。反正他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一直往树林深处走去。他看到树林边缘有一些白色粉色的小洋房,但是又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房子呢?都有谁住……
来不及多想,孩子就在一棵高高的树下停住,往上指了指。他抬起头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孩子看着他。他问:“你说的秘方就在这上面?”
孩子点头。
他明白过来。原来孩子是拿不到秘方,才带自己来这里,为的是让自己帮忙拿。
他活动活动手脚,然后爬上树。手脚并用往上爬。孩子一直在下面看。
他真的在树枝窝里发现了一个布包。这个应该就是秘方了。他伸出手去拿。
一个灰白色麻布包。
再次手脚并用爬下树。将布包交到孩子手上。孩子接过布包,又指了指树上。他问:“还有?”孩子点头。
他第二次爬上树。这次爬得更高。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一边爬一边观察。快到了顶,真的又看见一个布包,一个普蓝色的布包。
他在树上问孩子:“还有吗?”
孩子摇头。他拿着普蓝色布包下来,交到孩子手里。
孩子一手拿着灰白色布包,一手拿着普蓝色布包,左看右看。
孩子看着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脸懵地让孩子看。
“你来。”孩子说。
于是他跟着孩子走。
孩子带他来到一个房子前。推门而入。连钥匙都不用,看上去紧紧关着的门一推就开了。
门内没有人。他想,也许这里就是孩子的家。也不知道孩子的家长到哪去了。怎么就留孩子独自一人?
孩子进入一个房间。房间四周都是泥灰,地面是水泥地,墙角靠着一捆柴。有一个窗口,装着几根铁杆,有光从外面照进来。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去看,都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看到光。
孩子打开两个布包,并拿来一抓枯草,点燃火柴烧着枯草。地面火舌舞动,火光映照着孩子的面庞。孩子则在看布包里的内容。
他也凑过去看。但是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东西不像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像是从外星传入的。
直到火把枯草都烧干净,火苗熄灭,孩子还在看。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结果。帮不上孩子的忙。
孩子说:“我要鱼。”
他问:“秘方上说要鱼?”
孩子点头。
“哪里有鱼?”
孩子带着他出门去。
他又跟着孩子走。
孩子走得很急,他则一路小跑,追得气喘吁吁。这又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妹妹当时为了追所谓的萤火虫,不是也在不知疲倦地走吗。这个孩子此时就像自己的妹妹,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
妹妹……想到这里,他便更加愿意跟随孩子的步伐。
他隐隐约约把孩子带入妹妹的角色了。
孩子走,他也走。孩子跑,他也跑。孩子往哪边他就往哪边。
鱼生活在水里。可是,孩子带他来到的地方,却是一处熊熊燃烧的火坑!
孩子指指火坑。他瞪大眼睛:“你找错地方了吗?”但是孩子摇头,跳了两下表示着急,坚持指着火坑。他问:“鱼在这里面吗?”孩子竟然点头。
他只觉得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孩子很奇怪。只是在用点头摇头回答自己的问题。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有损自己的喉咙。
他说:“鱼生活在水里,不生活在火里。在火里就成烤鱼啦!”
但是孩子固执地不听,坚持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甚至着急得要哭。他很无奈,但是没有办法,只是站在孩子身边任由孩子表现不满。
孩子折腾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干脆安静了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孩子终于不闹腾了。
孩子终于问了他一句比较长的话:“你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他说:“右手。”
孩子说:“那你记得用右手来抓我哦。”
接着,孩子竟往火坑里跳去!他大惊失色,冲过去拦。真的按照孩子说的伸出右手去试图抓住。
但是没赶上,一切都晚了。只来得及摸了一把孩子的衣服,孩子就被火舌吞噬。
“孩子!”他冲着熊熊燃烧的火大喊。但是没有任何回声。
他产生了幻觉。好像在火舌中看到了自己妹妹的脸。就好像自己的妹妹正被火烤。他睁大双眼,好似心也正被火烤着,疼痛,难忍,窒息。全然忘记妹妹其实已经死去,妹妹并不在火里。
于是,他也随孩子跳入了火坑。跳进去,拥抱那个抱不到的妹妹。
皮肤被灼烧,疼得恨不能再死一次……
他陷入混沌。不知失去多久的意识。或许被火烧灼的那一刻,再也不会醒过来。就如同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物什。
但是,他睁开了双眼,并且记得之前自己跳入了火坑。只是感觉右手疼痛难忍。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睛上方。迷迷糊糊中看清楚之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自己的妹妹!
他忽然就坐了起来。动作太突然,吓到了妹妹。妹妹,竟然活了过来!他激动地伸出双手去想要拥她入怀,却发现自己右手的重量不对。
一看,自己的右手,没有了。
难道这就是红阑说的代价吗?
红阑呢?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似乎就是第一次见到红阑的地方。只是再也没有无数的萤火虫在周围,一只萤火虫都没有。也没有红阑的身影。
“洛婷婷。”他叫妹妹的名字。
妹妹只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充满疑问:“你是谁?谁是洛婷婷?”
他心跳漏了一拍。果真如红阑说的,妹妹会失忆。他无奈地摇摇头,继而傻笑。不过,这也没关系了,只要妹妹活着,就什么都还能接受。失忆,那就重新当她的哥哥吧!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你的哥哥洛之颜,你叫洛婷婷。”
妹妹似乎有防范心,不肯相信他,后退了几步。这个举动几乎击穿他的心。妹妹能活过来他是欣喜的,但是妹妹失忆后的表现,令他伤心的程度不亚于失去妹妹。
他努力表现得友好,耐心跟妹妹解释:“之前发生了一些事,让你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但是,哥哥告诉你,我,是你的哥哥,我们有同一个爸爸妈妈。你,是哥哥的妹妹。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妹妹问:“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去哪了?”
他不着痕迹地把妹妹拉近自己,向妹妹解释爸爸妈妈去世的经过。
妹妹听了之后,既伤心又半信半疑。这时候的他才发现,原来妹妹的警惕性这样高。之前一直是以哥哥的身份跟她一起生活,从未发现这一点。
他想,这次是真的要重新跟妹妹认识了。
他愿意花费大把时间跟妹妹解释。愿意告诉妹妹之前一起经历的人生历程。同时妹妹还只有六岁,前面也只有年纪较小的记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未来影响还不算大。
他们,还可以慢慢认识。
醒过来之后,还忘不掉的,就是红阑那让他惊艳的容貌。从未见过美貌如此倾城的女子。她去哪里了呢?
他问妹妹:“有没有看见一个红衣服的很漂亮的姐姐?”
妹妹摇头。
他感到惆怅。他还想再见到红阑。他有一种冲动,就是希望红阑能跟自己一起生活。红阑,实在是太漂亮。
他感觉,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了。
自己的上一世竟是如此幸运,能跟一个绝世美女谈恋爱。他有种幻想,要是能穿越到上一世,做红阑的颜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当初见到红阑的时候,不是还侧重于找妹妹、让妹妹复活吗?现在妹妹活了过来,就开始惦记红阑了……
真是贪心啊……
现在,妹妹真的活了过来,下一步就是回家了。只是,要怎么回去呢?
他记得是从很高的悬崖跳下来的。落下来的过程很漫长。那么,那处悬崖,究竟有多高?该怎么上去?
他抬头观望。却什么也没有。根本就没有悬崖。他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但是,妹妹就在身边啊,确实是这个位置。红阑让他跳下来不死,也指引自己复活妹妹。但是,没有告诉自己该怎么回去。
他东走西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红阑呢?自己有问题想要问她。
妹妹则冷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这里走来走去。妹妹看到他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一愣。妹妹竟然问起自己、关心起自己。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是,他没有选择告诉妹妹是为了复活她付出的代价。只是说:“哦,不小心摔伤了。”
他观察妹妹的反应。但是妹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他的手。
他在这片地方转够了,还是没找到离开的办法,垂头丧气地靠树坐下。
想不到妹妹竟主动过来询问:“哥哥,你怎么了?”
他感到惊喜。妹妹开口叫自己哥哥了。不管在妹妹心中这声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能听到妹妹喊自己哥哥,他已经心满意足。
他说:“没事,哥哥只是累了。”
他说:“我们现在该回家了,但是找不到路了。”
妹妹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但依旧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妹妹也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还好妹妹还小,一切都还能重来。这是他庆幸的一点。还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也还不是一无所有。
此刻周边还是黑夜般的环境。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夜云。地上也没有萤火虫。他不想再走了。之前走过了那么长的路,短时间内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他想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最爱的妹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已经心满意足。即使她不记得之前的所有事。但一切都还能接着开始。
他以后还要做妹妹的好哥哥,还要照顾妹妹,保护妹妹。不会再失去她了。
虽然经历过的波折让他失去一只手。
为何,自己的前世会是红阑的颜之?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世上真的有因果吗?
失去前世所有记忆的下一世,是否还要偿还上一世的缘?
他有种感觉,这辈子能隔绝外界不受干扰地跟妹妹待在一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他们又要重新投入世俗的怀抱。住世俗的楼房,吃世俗的饭菜,过世俗的生活。因为他们这一世,本身就属于出生时的世俗。
若是能离开……
这里似乎没有时间。仿若另一个世界。他试着将妹妹揽过来。庆幸的是,妹妹没有拒绝。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得不像坏人,还长得有点帅。
他告诉妹妹,她最喜欢吃他做的菠萝茄汁烧排骨。
妹妹问:“菠萝茄汁烧排骨好吃吗?”
他说:“好吃呀。”
“是什么味道的?”
“等回去之后,哥哥做给你吃,好吗?”
“嗯!”
过了一会儿,妹妹说:“哥哥,我想回去了。”
他想,或许是妹妹实在太好奇菠萝茄汁烧排骨的味道了。失忆,包括丧失对喜爱的食物的味道。
“哥哥也想回去。但是我们应该想想办法,该怎么回去呢。”
他认为,红阑也许知道。但是,红阑呢?
红阑……
他不知道,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处悬崖。他很确定,这个悬崖之前一直是没有的。还有就是,这个悬崖的样子很眼熟,就像自己之前跳下来的那一个。而现在,他和妹妹处在的位置,正是悬崖的底部。
该怎么上去呢。爬上去是不可能的。太高,也没办法落脚。高得看不见尽头。
妹妹再也没有乱跑,而是很乖巧地在自己身边。跟发现萤火虫之前一样乖巧。自从知道这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之后,就再也没发生什么哪怕奇怪一点的事。
妹妹复活之后,他一直对妹妹很好,就跟妹妹失忆前一样。上一世所有的情,应该都还完了……
他试探着向四周喊:“红阑——”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甚至连回声也没有。
他抱起自己的妹妹。妹妹没有拒绝,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妹妹的反应,让他感到温暖。果然血缘是奇妙的。
自己的妹妹也跟阿碧没有任何关系。附在妹妹身上、阿碧真正的魂魄已经烟消云散。现在的妹妹,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好妹妹。
他内心一点也不慌。因为,没过多久,一股奇妙的力量就将他和妹妹送了上去。
他们终于能够回家了。
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了,以后也只能用一只手照顾妹妹了。但是没关系,他还有健壮的身体为妹妹遮风挡雨。
一只手抱着妹妹,似乎更吃力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妹妹在身边,付出什么都愿意。
他们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城市里的家。是这样熟悉。温暖。
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悬崖下面的经历,就像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