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27、糖果

　　目送着老师走出教室，我再也忍不住，趴了下去，两个手臂枕着额头，闭上眼睛。

　　已经撑了整整一节课。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休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困。平时我听课一直非常认真专注，今天却仿佛被困魔附身了般，需要用意志力去与它对抗。

　　而且，今天似乎格外的热。静静坐着汗水就能直接流下来。

　　我强打起精神。不能这样下去。还要学习呢。就这个状态，怎么听课啊。拿出水杯喝了点水。感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流进胃里，而后水分开始发挥作用——清醒了头脑，唤醒了沉睡的细胞。

　　我决定，等到放学就到操场上去运动。老师说过，身体动起来精神也会跟着打起来了。

　　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一节课上完，坚决不趴桌子，收拾了一下桌面，下楼去跑步。

　　田径场那边已经有不少的同学在运动，有的打羽毛球，有的踢足球，有的慢跑。很快我也要加入他们。

　　同班顺路的女生邀请我放学一起走。这一次我没有跟她一起走，我说，想去跑步。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我并没有把书包背下去，而是留在了教室。所以身后自然是没有书包的。她说，好吧。

　　脚踏在塑胶跑道上的那一刻，我跑了起来，没有跑得太快，否则体力消耗过快容易跑不动停下来。跑得越慢跑得越久。毕竟目的不是比赛，而是为了打起精神来。

　　运动起来呼吸更多的氧气之后，真的没有那么困了。之前摸过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发烧。这样莫名的困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动起来之后，渐渐不困了。

　　只是依旧讨厌出汗。但是没办法，这是必须要经历的。我慢慢地跑。觉得体力还有很多，可以跑得更快。于是我加快了一点速度。路过一个又一个在田径场上走的同学的身边。

　　一眼望去，全是穿着同样校服的同学。我也是这大海中的一份子。

　　天色比较明显的暗了下来。光线不足的感觉。同时，之前的燥热也跟着褪去。闷热感消失了。我还在跑。

　　有雨点落了下来。一些在田径场闲聊的同学察觉，招呼同伴离开。剩下的同学继续待在田径场几乎无动于衷。但是很快越来越多的雨点落下，更多的同学一边望着天一边撤离了。没过多久，田径场剩下的同学寥寥无几。

　　我就是那寥寥无几之一。

　　我依旧在跑步，没受那雨点的影响。反正已经出汗，衣服已经湿了一块。

　　不用说之前的闷热就是在为现在的下雨做的铺垫。雨真正到来之后，铺垫也就撤了。

　　我不去管雨。只是单纯地懒得管。雨越下越大。原本只是被雨点打湿的地面，现在无数雨点已经连成一片，地面湿透。雨水打湿我的头发，从头上成股流下来，流经额头，也湿了面庞。

　　身上穿的校服校裤也逐渐被淋湿。但是我依旧不管，继续跑着步。雨下它的，我跑我的。

　　田径场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有人在躲雨的地方看着田径场，看到的会是一个穿校服的模糊身影在跑动。视线是被雨水所模糊。

　　不得不说，完全暴露在天空之下任雨淋，是一种奇妙的感受。虽然雨水滑入我的眼睛，让我差点睁不开眼。

　　用手把眼睛那儿的雨水擦拭掉，继续奔跑。此时的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有淋过雨。任雨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或许同学们都已经找地方躲好，都在做自己的事，都在玩自己的。没有人会注意到田径场这边的情况。这样很好，这样就能完全自由地在田径场上奔跑。不会有人注意，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说怎么我不去躲雨，却在淋雨跑步。

　　个人感受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这是个人自由。

　　我准备又要跑完一圈。忽然发现雨不淋我了。可是雨却还是在下的。那为什么感觉不到雨淋在身上的感觉了呢？

　　一边跑一边疑惑。而后发现，旁边有人撑着伞和我一起跑，那把伞则挡在我头上和对方头上。

　　我深感疑惑，不由自主就停下来。很显然，对方是刻意为我挡雨的。那是个同样穿校服的女同学，皮肤又白又好，长得漂亮，齐刘海，扎马尾辫。

　　她的肤色天生就是很白很白，或许因为这样，她的头发颜色也天生是好看的金灰色。

　　我停下来并不是原地不动，而是改跑为走。老师还说，跑完不要马上停下，要走一走。

　　我走，她也走。就走在我身边，因为她还在给我挡雨。

　　她说：“现在下雨了，先不要跑了。”

　　我感觉不好意思。浑身湿透淌着雨水的我最终莫名选择听她的话。

　　一个下着雨的时候，主动过来给我挡伞的陌生同学。

　　她跟我一起进教学楼去避雨。她收起了伞，身上有几处雨点。

　　跟落汤鸡一样的我有点尴尬，面对着一个给我挡伞的陌生女生。

　　她说：“你在哪个班？”

　　我说：“五班。你呢？”

　　“九班。”

　　雨下得不小。原本在田径场淋雨跑步的我，竟然被人“领”了回来。反正身上已经湿透，后来若是干些什么，便已经无所谓了。

　　她说：“等会儿你怎么回去？”

　　我说：“大雨应该下不久，等雨停吧。”我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根本不介意直接淋雨慢悠慢悠地回家，反正已经浑身湿透。

　　她真的长得很漂亮，桃花型的眼睛看看下雨的外面，又看看教学楼内。还有别的同学在走廊上走动，被他们看见一个跟落汤鸡一样的女孩子，我再次觉得尴尬。头发湿哒哒贴着我的头皮，一定超级狼狈！

　　我说：“谢谢你。”

　　她笑：“不客气。”

　　我说：“我先回教室了。”

　　她说：“好。”

　　其实是不想再给人看见我现在样子。其实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跑步，被雨淋着也在所不惜，这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可是，却被人接了回来，稀里糊涂被人接了回来！

　　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许，脑子被之前闷热的天气闷坏了。现在则清醒了不少。

　　一直这么湿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回到了教室。教室里有同学在做作业，也有同学在值日。但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了。

　　一个同学看见了我，问：“林菲，你怎么浑身湿完啊？”

　　我觉得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淋雨跑步了呗。”说完不再看他，以防他再次追问。

　　我匆忙收拾东西。记下黑板上老师布置的作业，拣出需要的课本、作业本，全部塞入书包。再也不想管现在是否还在下雨，抱起书包走出教室。

　　当然是该回家了。回家去换衣服，省得老了得风湿。

　　下楼梯的时候，我朝九班望了一眼。没有看见那个给我挡伞的女同学，甚至整层楼的走廊都没有人。

　　只是记得那女同学很漂亮，想要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刚刚一直没问。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长。

　　第二天的课间操结束，是大课间。我跟要去小卖部的同学一起去。买完东西之后，各自离开。

　　回教室的路上，碰到了昨天给我挡伞的女同学。齐刘海，马尾辫，皮肤又白又好，长得漂亮，头发天生是金灰色。

　　我跟她几乎同时打招呼：“嗨。”

　　我们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

　　为了感谢，我把买的东西分给她吃。她和我聊了起来。虽然我也是女孩子，但同样喜欢美女……

　　忍不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还好她没有说你猜之类的话，而是直接告诉了我：“铃铛。你呢？”

　　“林菲。”

　　原来她叫铃铛。

　　我和她说了会儿话。聊了自己的班主任是谁，聊我们共同的老师。聊作业，聊科目。十分平常的同学间的话题。

　　已经感到很满足。知道了一位漂亮女孩的名字。

　　上课预备铃响起，其他同学已经开始加快步伐回教室，我和铃铛也准备告别。

　　就这么，应该算是认识啦。

　　很巧的是，放学之后又碰到了铃铛。打过招呼之后，又一起走了。

　　她说：“你家在哪边？”

　　我说了。于是发现我家和她家有一段顺路。

　　这一次，我和她聊了更多。聊课上老师讲过的内容，聊对哪个知识点有疑问。这又相当于复习一样。还说了哪个科目是弱势，甚至聊起了老师。

　　说起了我和她的同一个老师。那个老师教我们班也教铃铛那个班。说起共同的老师的经典语录，以及各种趣事。

　　这一次聊得顺利，很不错。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或许以后能成为朋友。

　　这是我与她心里都感觉得到的。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次淋雨跑步认识了同校的铃铛。

　　从那时起，不止在学校，我和她在周末也相约一起出门。有时只是单纯地聊天，有时一起讨论难解的题目。

　　到后来发现，我和她三观几乎一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这一点能决定两个人之间做点头之交，还是比较亲近的朋友。

　　到后来越玩越熟。才知道她的性格原来是偏火暴型的。不管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外貌，还是刚开始那段时间的接触，都看不出来。

　　她的外表给人感觉就是漂亮，完全无法把她跟火暴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加我。不知道是谁，但还是通过了。通过之后自然要问对方是谁。结果对方不仅不回答，还连发几条骂人的消息。我自然是觉得莫名其妙。更迷惑的是，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而骂。

　　对方甚至直接发动态，并且艾特我开骂。被骂攒够了一定数量，我也火了，直接骂回去。

　　既然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开骂，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击。

　　我并不是吃素的。

　　到后来终于搞清楚对方为什么骂我，以及对方是谁。

　　对方是我同学的舅舅的朋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同学舅舅的朋友和同学是好友关系，谁赞了同学的动态，都能看见。

　　同学舅舅朋友就是这样加上我的。但那条点赞的动态，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点的赞。那个同学的动态我几乎是不赞的。

　　同学的那条动态是转发，内容是关于大人之间的事及其观点。同学舅舅的朋友不是什么好鸟，觉得就是这样的言论耽误自己找到老婆了。于是，把赞同学转发内容的人都加上，然后开骂。

　　不是我一个人莫名其妙被骂。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铃铛。铃铛接过我的手机一看，脾气瞬间就上来了。要了骂我那人的账号，帮着我一起骂。

　　铃铛说：“一天到晚闲的，也不找个学上，跟个恶臭熏天的粪泵一样到处喷！”或者说：“哪来的野狗乱吠，娘死纪念日也不歇歇！”

　　看到铃铛的反击，我目瞪口呆。完全看不出来她骂人竟有此等功力，并且打字飞快。

　　我说：“你不怕遭报复吗？”

　　她说：“不怕。他敢碰我，我叫我爸废了他。”

　　“你爸？”

　　“我爸是公司老板，人脉广，想搞一个人是分分钟的事。”

　　我表示震惊。她说：“当然，是对方错在先。”

　　有时候会和她一起去她家。她邀请我到她家里面，我摇头。主要是……不愿跟大人打照面……

　　她从家里出来时，带了几颗糖果，分给我。我随口说了句某一款糖果好吃。她便把那款糖果全给了我。我说：“你不吃吗？”她说：“我家里还有呢。”

　　从那时起，每次跟她一起玩，铃铛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都会带给我那款好吃的糖果。这款糖果有两种包装，一种白色，一种粉色。

　　一段时间下来，她给了我不少这款糖果。我感觉非常过意不去，并告诉了她。她笑着，手大方一挥：“没事！”

　　铃铛从那时起，几乎每次见面都会给我糖果。这款糖果一如当初的好吃。

　　时间久了，脸皮似乎也厚了，不再觉得过意不去。因为跟铃铛的感情越来越好，越来越深。当然，也从未把铃铛给的糖果当作理所当然。

　　又是一个约好的周末。铃铛说，想去一个不那么城市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类似城中村吧。”她说。

　　她总是喜欢到处游逛。而我，无论她去哪里，都愿意和她一起去。

　　她还不忘往我手里塞上糖果。

　　我开玩笑道：“糖果饲养员吗？”

　　她也笑：“你愿意的话。”

　　手挽手一起出发去。这个地方有人住在平房里，年纪大一点的居民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前，手摇蒲扇，悠然自得。一眼就可以看见他们日常生活的过程。晒衣服，吃饭，骂小孩……

　　路过一家门前，铃铛指着一个孩子，说：“他叫小芦意。”

　　我说：“你认识啊。”

　　她说：“我知道他的名字。”

　　那个叫小芦意的孩子双手被一个女人钳着，那女人坐在一个红色塑料凳上，应该是他妈妈。小芦意似乎在闹脾气，妈妈叫吃饭，他不吃，发出沙哑的哭声。

　　那女人起身，消失在房子里面。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把菜刀，往那孩子的脸上一刀下去！从额头到下巴！

　　真真切切砍了下去。

　　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孩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见了，这些全都被皮肤替代。就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从来没长出来过，就像这些部位从来都是光秃秃的皮肤。

　　地上没有血，菜刀上也没有血。但那孩子真的不哭了，安安静静。

　　我倒吸一口冷气。拉着铃铛悄悄快速离开。

　　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停下，依旧心有余悸，对她说：“太吓人了。”

　　铃铛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问：“什么吓人？”

　　“刚才……”我欲言又止。发现原来铃铛刚刚一直在看手机，都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自然没看到刚才那一幕。

　　说了又怕她不信，毕竟这样的事情非常不科学。我们都是有辨别是非能力的人了。

　　我突感垂软无力：“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看到的那一幕我久久无法忘记。晚上睡觉时回想，翻了几个身，眼睛在黑暗中久久闭不上。看着黑暗中微弱的光线，思索良久。

　　日子就在与铃铛的相处中一天天度过。我和她在学校里是校友，在学校外是好朋友。就因为之前不顾一切淋雨跑步，就让我认识了她。应该说，是她过来给我挡伞彼此才有了认识的机会。

　　这是从未想过的。能认识她。能用这样的方式结交一个好朋友。

　　有一天铃铛告诉我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就是，她要随家人离开这座城市，到别的城市生活了。

　　同时，就不在这所学校读书了。

　　我万般不舍。

　　那次是最后一次跟她待在一起的机会了。她拿出一大包东西，是那款我说好吃的糖果，里面是熟悉的白色包装和粉色包装。

　　她说：“给你，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

　　我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是自尊心逼我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提了个请求，说：“你能不能在每颗糖果上作记号，这样你给的糖果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铃铛马上就答应了。拿起笔，认认真真画起了专属于她的记号。谁都不可替代的记号。

　　她安安静静地画，我安安静静地看。整个过程谁也没说话。

　　她对我说：“这是独一无二的记号，如果你在别处看见了画有这个记号的糖果，就说明我回来了。”

　　我说：“好。”

　　铃铛告诉了我她离开的日期。我没有办法相送。因为，那天是要上学的日子。

　　即使是最后一次见面的分别，她还不忘在我口袋里塞上糖果。即使已经给了我一大袋。

　　往后的日子，再也没有铃铛的参与。

　　又回到了认识她之前的日子。以后如果我又淋雨跑步，也不会再有给我挡伞的铃铛。那个齐刘海，马尾辫，皮肤又白又好，头发天生金灰色的漂亮女孩。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如同烙饼。思索失眠的原因。回想起白天，并没有赖床，甚至起得挺早，白天也没有什么让人焦虑的事情。此刻的失眠着实不该。

　　我起身。披头散发，脚在黑暗中探索拖鞋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要去哪里。总之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愿意干躺在床上的。有种浪费时间的感觉。

　　我发现自己想铃铛了。不知她在另一个城市是否还好。

　　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幸好有联系方式。虽然不算经常给她发消息，但是每次给她发消息她很快就回复了，再晚也一样。

　　或许她睡得比我更晚，所以都能及时看到我的消息，并且佷快回复。

　　消息发出去之后，跟之前一样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需要干别的，找她一定能够找到。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都没有回复。难道她今天睡得比较早吗。

　　我放下手机，并且按灭，来到阳台。

　　从阳台这个位置，能够看到一处楼角的灯，灯下面有一个石凳。此时四周无人，只有孤单的一盏灯散发柔和的白光，照亮那个石凳。

　　如果此时有人独自坐在那里，一定尽显孤寂。

　　内心得有多孤独，才能够承受那样的孤寂？

　　很少看到有人坐在那个地方。偶尔看见，也是上了年纪的，有一定人生阅历的人。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从来不会去坐楼角的石凳那个位置。

　　铃铛给我的那袋糖果还剩有很多。她说，想她的时候就吃一颗。我很想她，可是很少吃，因为吃完就没有了。糖果越多，有她气息的东西就越多。每一颗糖都曾留下她指尖的温度。

　　这个晚上，我出门去，去楼角的石凳那处地方。

　　夜风习习。可是这座城市再也没有拂过铃铛的风。

　　我来到了那处楼角。走近了看才发现，灯光比想象中白得更惨淡。

　　忽然发现眼熟的东西。我急忙过去捡起来。

　　是有铃铛做过记号的糖果！

　　她给的糖果我一直保管得好好的，从未丢失。

　　铃铛说过，如果在别处看见了画有这个记号的糖果，就说明她回来了。

　　我站起身，又怕打扰到休息的人们，于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