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105、瞬间忘记（上）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支明。

　　但是，他感觉，也用不着这么吓唬着叫他吧。

　　怎么吓唬呢？比如，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明明近旁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看到有人，却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还用空灵的嗓音叫。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他怕不怕走夜路？不怕。那一个人呢？也不怕。怕的是，一个人走夜路还有那样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至少，他当下是怕的。心里发怵。

　　是个女声。她会伤害自己吗？她叫自己是干什么呢？

　　支明想了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人，或者有没有欠别人钱，如果有，那么现在是有人在报复自己？

　　他迅速想了想，感觉都没有，反倒是……今天有人问他借了一支笔，说等会儿还，可是一直没还。估计是要不回来了。与其说自己欠别人，不如说是别人欠自己。

　　支明感觉自己并没有欠任何人东西，也从来不主动跟人结仇，那么应该不是报复了。

　　想到这儿，他胆子大了起来，警惕地看看前后左右，看那个叫自己的声音到底来源于哪个方向。

　　是女声……是哪个女生呢？那个声音像自己认识的哪个女生呢？支明想了所有认识的女性，一个也不是。至于声音像女性的男性，则并没有认识的。男性的声音都挺正常。

　　支明不敢应。平时若是有人叫他，他铁定头也不抬地下意识应。但现在，叫他的声音已经喊了好几次，支明硬是不回应。

　　叫他是有什么事吗。

　　从第一声声音响起时，他就感觉血液瞬间倒流，怎么可能敢应呢。

　　应该不会真的有人出来吧。要是声音的主人真的会出来，支明反倒不怕，反正自己是男的，对方是女的，还怕一个娘们儿不成？

　　可是现在，对方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支明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想干什么，究竟会不会对自己做不好的事。

　　好像察觉到支明故意不回答，女声语气开始逼急，多了几分不耐烦：“支明，支明，支明！”连叫几声，严厉得好像老师或者家长在支明做错事的时候会用的语气。

　　但现在，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支明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恐惧，决定拔腿就跑。那个女生，应该不会追上来吧。她不会跑得比自己快吧。只有鬼才会瞬间追上来、随意穿墙，她应该不是鬼。

　　支明还是坚信世上没有鬼的。再说了，鬼生前不也是人吗，都是死后会有活人日思夜想的人啊，即使自己并不认识。

　　想到这儿，支明有了不害怕的理由，逼着自己狂奔。

　　说是逼着，是因为他怕自己的身体因为害怕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可不兴动弹不得。

　　幸好身体还算听话。

　　那个女声，成功被甩掉。

　　应该已经脱离令人恐惧的环境了吧。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开到深夜的小卖部，有人就不怕。虽然那个小卖部的白色灯光挺暗。不过一直都这么暗。

　　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男性，头顶就剩一点稀疏的头发，戴着眼镜，坐在玻璃柜后面，拿着一份报纸面色凝重地看。也许报纸上的内容并不让人感到沉重，是老板的面部表情一向如此。

　　这里有人，那个女声不会在这里恶搞吧？在现在看来，她是没追上来的。

　　支明放松下来，在一旁的冰柜里拿了一支鲜奶雪糕，而后向老板付款。老板收款的过程一声不吭，不过支明却一边开雪糕包装一边向老板诉说起来，把刚才的经历以及感受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最后发觉唾沫都说干了，才意识到是不是该停了。

　　老板的眼镜耷拉在鼻梁上，黑眼珠从眼镜框上方看着支明。

　　从支明来到小卖部开始，老板一直一句话没说，支明当下才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支明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也不认为老板的态度有问题。他看老板就像看老熟人那样，无论老板干什么，支明都不觉得有问题。

　　包括老板的一言不发。

　　“嗯。”老板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算是给支明的回应。

　　原来老板并没有失声啊……支明知道了。

　　不过，那支鲜奶雪糕味道真不错，又香又醇厚，吃完回味无穷。刚吃完一支，支明又买了一支，继续吃起来。

　　嘴巴和喉咙好像因为吃得太冰失去了一点味觉。不过支明无所谓，雪糕是多么的香。

　　支明一边吃，一边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老板基本上只回应，不找话题。支明一直在说，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倾诉欲般，也不管老板什么反应。

　　等到雪糕吃完，支明感觉再说下去貌似就不礼貌了，便不再打扰老板看报纸，离开了小卖部。

　　刚吃完雪糕真是爽，而且那雪糕还如此好吃。支明心情大好，或许是因为有人听了自己的倾诉，或许是因为吃到了好吃的，也可能二者兼有。

　　再走夜路，他不再害怕，甚至将那莫名叫他的女声忘了。

　　支明回了家。

　　一进屋，他就一屁股坐下打开手机，约上异性朋友一起打游戏。同性朋友基本都是兄弟，但异性也能是朋友，性别不一样而已。其他的，支明没觉得有什么。

　　酣畅淋漓玩了好一会儿，忽然响起敲门声。大晚上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支明并不是个胆小鬼，可是这个时间点，在如此安静的时候——除了自己手机发出的声音，再没别人的声音，怎么还会有人找自己呢？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支明猛然想起了走夜路时的女声，瞬间毛骨悚然。难道，是她找了上来？

　　等等，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还怕“鬼敲门”？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鬼？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敲门声，听起来并不暴力，也听不出任何恶意，就是很普通的敲门声。应该安全吧。

　　支明关掉了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怕手机发出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让门外的人更确定家里有人吧。

　　他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提高警惕。

　　如果门外真的是那个女声的主人，好像也不需要害怕。毕竟，大老爷们还怕一个女生？而且，支明还很好奇女声的主人长什么样呢。

　　门外究竟是不是女声的主人？

　　这也太……有点邪门了。

　　“谁啊？”站在门边的支明还是先问了一声，没有马上开门。也不知道门外几个人呢。一个人敲门不等于门外只有一个人啊。

　　“我，璐璐。”门外的声音道。

　　是璐璐？支明瞬间奇怪无比。因为那个跟自己打游戏的异性朋友，就是璐璐。难不成璐璐是坐在自己家门口跟自己打游戏的吗？可回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她啊。

　　支明怀着疑惑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跟璐璐长得很像的老人。真的是老人，手上脸上全都有皱纹，头发花白。

　　“你是璐璐的……”支明觉得对方是璐璐的亲人，因为确实像璐璐，只是不知道她是璐璐的谁。是奶奶还是外婆呢？

　　“我就是璐璐。”她说。

　　支明睁大眼睛打量对方，完全不信。这老人怎么可能是璐璐呢，璐璐可是个年轻妹子啊。

　　“你是璐璐？我不信。”支明看着对方。

　　“我真是璐璐本人。”

　　支明感觉她的声音是璐璐的没错，不过，他更愿意相信她是璐璐的某个长辈，所以声音像也没什么奇怪。可是，怎么可能是璐璐本人？

　　支明：“你在玩COS？”

　　“不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间就变这样了。”

　　“你真是璐璐吗？怎么证明？我怎么相信你？”

　　对方将跟支明有关的事说了一通，又拿出只有年轻人会玩的东西证明给他看。支明一愣一愣。

　　“我真的是璐璐，你别不信。”

　　“好吧，我相信你。但你这副样子，我需要点时间接受。”支明恍恍惚惚。

　　璐璐叹了口气。

　　支明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到我家了？你一直蹲在我家门外跟我打游戏吗？”

　　“啊？打游戏？我今天都没打过，我才刚来。”

　　“什么？！那刚刚跟我打游戏的不是你是谁？那就是你的号啊。”

　　“我看看。”

　　支明打开手机给她看，却发现什么记录也没有。他奇怪，难道刚才什么也没玩吗？

　　支明挠挠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璐璐指着自己的脸：“就是这个事啊，你没看到我的样子吗，为什么我突然就变这样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谁跟我有一样的经历？”

　　“没有。”

　　璐璐垂头丧气，郁郁寡欢。良久，她才绝望道：“那我怎么办？”

　　支明：“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璐璐：“我一向身体健康啊。哎，你说有我这样突然变老的情况出现，那世界上会不会有突然变年轻的事情出现？我变老的同时，世界上某个已经老了的人突然变成年轻人的模样？”

　　支明：“不会吧？有这种事？”

　　璐璐有点崩溃：“怎么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间变老这样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了，你也看见了，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信呢？所以，有可能。我想做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突然间变年轻的老人。”

　　支明：“你怀疑你的年轻与对方的衰老被对换了？”

　　璐璐的语气依旧带着崩溃，同时斩钉截铁道：“对！”

　　支明差点想笑出来，但他能猜到若是真的笑了，璐璐会揍自己。毕竟璐璐特别在意这件事。他说：“真的假的？你怎么确定的，还是只是猜想而已？”

　　璐璐：“我不知道。不过我选择坚决相信。不不不，是绝对是真的。你一定要帮我留意是不是真的有人莫名其妙变年轻！知道了吗！”

　　支明：“我怎么留意？我都没什么认识的老年人。反正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绝对不是。”

　　璐璐：“你得陪我。”

　　支明：“我怎么陪你？”

　　璐璐：“不管，你跟我一起去找。”

　　支明：“找什么？”

　　璐璐：“找那个突然间变年轻的人。”

　　支明：“什么线索都没有，从哪里找？”

　　璐璐一想，觉得支明说得对。她沉默。或许她现在已经满脸的悲哀，可因为脸上的皱纹让这悲哀的情绪无法充分体现出来。悲哀被皱纹遮挡住。

　　支明：“好，我陪你。”

　　他答应。对璐璐来说，有支明的这句话就够了。支明甚至愿意为了陪璐璐找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辞掉工作。反正那也不是什么他格外热爱的工作，只是一份为了生活的工作，辞了对他来说损失也不大。

　　在外人看来，支明陪着璐璐乘飞机去往另一个城市这件事，璐璐显得任性且娇气。但是对当事人来说，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一件挺平凡的事。

　　“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个城市？”支明拖着行李箱，背上背着大包，被迫弯着腰追上璐璐问道。

　　璐璐的容貌虽然看上去跟老年人一样，但步伐跟年轻人一样灵活矫健，支明承认他要用小跑才能追上。

　　璐璐：“随机选的，但我就是想来。”

　　支明差点被绊倒：“什么？你不知道？跟瞎胡闹一样！”

　　璐璐转过身去：“闭嘴！”

　　支明不再说话，默默拖着行李。他不想惹璐璐。

　　不知道的路人，会以为璐璐是支明的妈妈或者奶奶，根本不知道其实他们是同龄人。因为璐璐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奶奶辈的人。

　　支明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问：“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璐璐：“没有。”

　　支明不想多说什么了。他不希望一直提醒或者间接提醒璐璐现在的样子。璐璐会伤心。总是提对方的痛点，不是朋友应该干的事。

　　他们先去找了住宿的酒店，放东西，晚上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支明不知道璐璐要在这个城市待多久。或者说，不知道要陪她待多久。不过这都没关系，他愿意。璐璐干什么，他跟着干什么就是。

　　他也不问璐璐要待多久。他觉得没必要问。要是真问了，以他对璐璐的了解，璐璐估计也说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璐璐看向支明，“你有什么感觉？”

　　支明听璐璐的看向璐璐，真心觉得璐璐脸上除了多了皱纹以及衰老，跟平时基本没区别。璐璐还是璐璐，她还是她。之前什么性格，现在也是什么性格。

　　“没感觉啊。”支明道。他觉得回答璐璐的问题自己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可不能太随便。省得璐璐感觉敷衍。

　　璐璐：“什么叫没感觉？”

　　支明再一次思考该怎么接璐璐的话。说实话，他是真不介意璐璐现在的样子，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璐璐相信。对他来说，璐璐的老与不老，就跟璐璐穿与不穿白色衣服差不多，都没关系。反正都是朋友。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提前几十年就老了，这谁能接受啊？”璐璐有些义愤填膺。

　　支明自然知道璐璐说的那个人指谁。指某个原本已经衰老却突然变年轻的人。虽然依旧不知道这个人存不存在，以及那个人在哪。

　　璐璐说想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支明也认为确实有必要，便说跟璐璐一起去。支明说他来导航找超市，璐璐拒绝，说已经选好要去哪个超市了。

　　支明跟着璐璐走。

　　在地铁上待的时间并不长，璐璐便说到站了。支明有些惊讶：“这么快？”

　　璐璐走在前面，支明走在稍微后面一点点。璐璐去哪，他就去哪。

　　璐璐虽然是个老年人的长相，但在陌生人眼里，璐璐身上非常具备年轻人有的活力，甚至比部分年轻人还要有年轻的活力。走路的姿态若隐若现地一蹦一跳，若是不看长相光看状态，完全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璐璐也确实是姑娘。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恢复到之前的样貌。

　　“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影响到寿命啊？”璐璐问支明。

　　支明立刻否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只是样貌变了，健康寿命什么的完全不受影响的。”

　　听到支明这样说，璐璐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朋友说的话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重中之重是要解决衰老的外貌的问题，不是光听安慰就够的。

　　把问题给解决了，任何不好的情绪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璐璐去的超市在负一楼，支明便跟着到了负一楼。

　　一路走过去，支明看到按摩椅上面坐着几个外国人，他们的鼻子高耸到吓人，面庞粉红，皮肤很白。不好盯着看那么久，支明转移了视线。

　　选购东西的时候，璐璐都去年轻人去的区域。在身边都是年轻人的情况下，璐璐就显得格外突兀，因为就她是“老年人”。不过没有任何人说什么，最多就看一眼璐璐这个“老人”，而后继续埋头选自己的东西。

　　此时的璐璐完全忘了自己的长相这件事。她实际年龄多大，就把自己当成多大的女孩。

　　来到卖牙膏的区域，导购立刻笑脸迎了上来，对支明道：“来买牙膏呀，是给妈妈买的吗？这一款比较适合老年人，现在搞活动有优惠……”

　　导购拿了一款牙膏给支明看，支明却感觉眼前一黑。导购说的“妈妈”，指的自然是璐璐。一定是看到璐璐那花白的头发才把璐璐当成他的妈妈了。

　　还说老年人。

　　支明担心不已，害怕璐璐介意，差点想一把拉起璐璐离开。璐璐的表情不易察觉地一紧，随后又不易察觉地释然。也是，自己这副样子，别人不把她当老年人才怪。

　　璐璐按住了支明，没有说什么，接受现实地选起牙膏来。牙膏是要买的。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导购看自己被“冷落”，转身去给其他顾客做推销了。

　　买完单出了超市，支明看到璐璐一言不发，有些紧张。说实话，他真怕璐璐会突然间爆发大哭。那一定会被投来无数目光。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璐璐还是一言不发，不聊天，不主动找话题，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你别难过了。”支明只说了这五个字。他感觉这五个字苍白无力。他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这个五个字，貌似还挺生硬……

　　璐璐知道支明的意思。她明白无论支明说什么，他都是没有恶意的。他是真的在希望她不要难过。

　　璐璐一笑，很坦然：“其实我不难过。”

　　支明不知道璐璐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说其实她很在意，在意到极致反倒会笑出来。只是现在璐璐的模样，那笑不是在一张年轻人的脸上笑，而是在老人脸上的笑。支明仿佛看到了老年时的璐璐。璐璐老了以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去哪？”支明问。

　　“回酒店。”

　　现在璐璐说什么，支明就听什么。璐璐想干什么，他都可以陪着她。这个时候，他可不希望璐璐生气、难过、沮丧。

　　璐璐没有叹气，支明都想替她叹气。

　　任何人看来，说璐璐是支明的同龄人，不会有一个人相信。若是说璐璐是支明的长辈，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等到一个支明感觉合适的时机，他问璐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或者说，我会等。”

　　“等什么？”

　　“等那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支明都不知道璐璐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以及什么时候出现了。

　　他和璐璐在这个城市里每天也不干什么。不用上班，不用刻意跟任何人社交。因为在这个城市，除了璐璐，支明谁也不认识。想社交也不知道找谁。再说支明也不想社交。

　　每天在酒店里待着也不错。酒店有空调，饿了点外卖，无聊了看会儿电视或者刷刷视频。在这样的状态下任时间静静流淌。反正这样的状态也不可能持续一辈子，总会有结束的一刻。支明并不拒绝当下度这样的时光。

　　来到这个城市第十一天的时候，支明和璐璐在本地最大的一个公园里游逛。支明感觉腿都走断了，还没走完。倒是璐璐还在匀速前进，有时候根本没回头看支明跟没跟上。

　　支明真怕被路过的人看见，说什么现在年轻人的身体素质连老年人都不如之类的话。当然璐璐可不是老年人，她只是现在是老人的样子。璐璐实际上可年轻着。

　　要是真的有人说了那样的话，支明宁愿被人说男生怎么连女生都比不上。

　　“璐璐，你走太快了。”支明忍不住道。

　　“是吗，是你走太慢。”璐璐说。

　　也许，璐璐真的只是容貌变老，但其他什么都没变，其他跟年轻人完全没区别吧。

　　支明忽然发现，璐璐在盯着一个女子看。那个被璐璐盯的女子在一块大玻璃前左照照右照照，好像臭美到不行。特别是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能看出花来。

　　支明看看那个女子，又看看璐璐，问：“你看什么？”

　　“我看那个人。”璐璐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在大玻璃前照的女子。

　　“那个人怎么了吗？”

　　“啧，你傻呀。”

　　被璐璐这么一说，支明瞬间想了起来，明白了璐璐的意思。在这个城市待的十一天，支明感觉自己安逸惯了，都快忘了是因为什么来的这个城市。

　　璐璐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有可能是老年人变的，老年人变成年轻人的一个人。

　　支明：“你是说，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璐璐：“你觉得呢？”

　　支明：“我是问你。”

　　璐璐：“但我现在问你了。”

　　支明感觉再接璐璐的话就是说废话了。他不跟女孩子计较，回到了重点上：“你根据什么觉得那个人就是？”

　　“第六感。”

　　接下来，支明观察璐璐准备怎么做。以支明对璐璐的了解，璐璐一旦有了怀疑的对象，她基本上就不可能放过。

　　支明以为璐璐会马上冲上前去跟对方理论，但璐璐一直静静观察，没有任何举动。她不动，他也不动。她什么时候有所行动，他也会跟上她的步伐。

　　女子还在照，还在臭美。一般来说，看到能照人的东西，照一下臭美一下没什么。但是花时间观察下来，那名女子臭美的时间，其实已经有点异常。会那么巧难得遇到一个臭美过头的人吗？应该不会。

　　所以，女子越照，璐璐就越坚定地等。璐璐在原地不动多长时间，支明也不动多长时间。

　　毕竟，这是事关未来几十年的事。容貌提前几十年衰老，谁愿意呢，谁不希望年轻的时候就是年轻的样子？要不是璐璐经历了这件事，她也只是个众多普通年轻人之一，现在哪里会出现在这里，哪里会静静观察当下的某个女子。

　　她一定会探究到底，找到事情的起因。她希望容貌能恢复到之前。

　　哦，那个在玻璃前照的女子，照得也太久了。璐璐已经下定决心，等会儿要是女子走，璐璐也要跟着她一起走。女子去哪，璐璐就去哪。璐璐不会放过她。

　　也许已经过去一两个小时，女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之后，终于有了离开的苗头。

　　其实没有人注意女子已经照了那么久，因为大家都是经过的路人，谁没事会去观察一个陌生人呢。但璐璐不一样，事关她自己，她会观察，并且察觉到一些东西。

　　支明陪璐璐等待的过程没什么事干，无聊到数树上的叶子。正数得专心呢，忽然发现璐璐动身了，他赶紧追了上去。因为长时间地静止又突然动身，支明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

　　璐璐直朝那个女子而去。她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个女子，生怕女子突然间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

　　璐璐什么也没说，支明也安安静静。不管她怎么样，他都会陪在旁边。

　　“你多少岁啊？”璐璐直截了当问那女子。

　　女子被这么当头一问，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看着面前这个“老年人”璐璐，不知道璐璐想干什么。

　　女子没有回答璐璐的问题，而是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子的反应在璐璐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璐璐更坚定地认为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支明跟在璐璐旁边，警戒地盯着那女子。此时无论璐璐干什么，他都是赞同的。他是璐璐这一边的人。支明跟着打量那女子，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或许在认同璐璐的想法——这就是璐璐要找的人。

　　不过，现在也可以说，璐璐要找谁，支明就找谁。反正他是陪着璐璐的，跟璐璐一起的。

　　“你多大？”璐璐又问了一遍女子。

　　女子似乎感受到璐璐带来的压力，不得不说了个具体年龄：“我……三十四……三十三……”

　　璐璐：“嗯？！”

　　女子又改口：“二十……六。”

　　璐璐：“到底多大？”

　　女子好像缓过来一点，开始主动出击：“问这个干什么？”

　　璐璐指着自己的脸：“你知道我多大吗？”

　　女子看着璐璐的脸：“七十多岁吗？”

　　璐璐冷笑：“你也看到了我的脸是张老年人的脸？你不止二三十吧？”

　　女子失声尖叫：“你胡说什么呢？你看我长得不像二三十吗？”

　　璐璐：“你长得像二三十，但实际上根本远不止二三十。”

　　女子的气势好像在骂人：“那你说我多大？！”

　　璐璐：“你？你起码是个老年人。就像你说的，七十多那个年纪。”

　　女子：“胡说！你胡说！我就是个年轻人，你一个老年人胡说什么！”

　　璐璐没有被女子的态度激怒，在她看来，女子的反应越大，说明自己猜得越准。那么，就越不需要担心冤枉到别人了。她也不去管女子说自己是老年人，这个突然莫名变老的问题，总要解决。

　　“老年人，说的是你自己吧？谁知道你干了什么让自己变成年轻人的样子。”一旁的支明出声了。

　　女子：“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就长这样！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再不走我就告你们！”

　　璐璐：“问题没解决前，你走什么呀？你说实话，你到底多大？”

　　女子：“我多大关你们什么事？”

　　女子抬起脚就走。支明和璐璐没有拦住她的去路，只是在后面几步的距离跟着，又不让人感觉到威胁又不会跟丢。

　　“跟着我干什么？别跟着我！烦！”女子叫嚷。

　　支明看了看璐璐的反应。璐璐没有反应，双臂抱在胸前，冷冷静静，没理会女子的叫嚷。支明也就没说什么。

　　女子发现支明和璐璐对自己的反应根本没有任何回应，瞬间沮丧挫败。当下的璐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示，这让女子莫名没有安全感。

　　冷淡比激烈更有杀伤力。

　　女子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般：“你们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璐璐：“你到底多大？”

　　女子：“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支明说话了：“我们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这个问题当然是关键。”

　　女子：“我……”

　　璐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女子：“没有。也许吧。”

　　女子：“实话跟你们说，既然你们这么坚持，说了也不怕你们不相信了。其实我……确实是当奶奶的年纪的人了，但是我发现，自己黑色的头发长了出来，皱纹一条条消失，皮肤也变滑嫩了，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

　　璐璐瞳孔扩大，无比认真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看来，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没错了。那么，在这名女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璐璐想瞬间知道全部。

　　“怎么变的？”璐璐问，语气终于多了一丝强烈的情感。

　　女子：“这个……”

　　璐璐：“说啊。”

　　女子忽然间神秘兮兮：“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啊。”

　　当下的璐璐也不管其不其他人了，她想的，只是希望自己的容貌能恢复过来。这个女子，或许已经成为了关键。

　　璐璐：“你说。”

　　女子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感觉到自己与支明、璐璐引人注目，便道：“我去过一处植物丛之后，就发现自己变年轻了。”

　　璐璐：“植物丛？哪里？”

　　女子：“你跟我来。”

　　璐璐迫不及待跟着女子走。璐璐完全没想过对方是不是坏人，是不是在骗自己。女子让她跟着走，她便跟着女子走。再说……支明也在。

　　“什么植物丛？有那么神奇？”支明一边跟着走一边道。

　　不仅是支明，璐璐也疑惑，并且怀疑。难不成，到了那处植物丛之后，自己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吗？那里能让老年人变年轻，就是说也能让衰老的外貌变回年轻？

　　璐璐是莫名地衰老，女子是莫名地变年轻。

　　璐璐疑惑又不失警惕，女子则看不出有什么表现。至于支明，就一直跟在璐璐身边。

　　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跟这件事有些关系的人物，肯定不能够放过。至少璐璐绝对要深究到底。

　　女子真的把他们带到了一处植物丛，指着说：“到了。”

　　璐璐放眼一望，这边的植物真茂密。比人高的，比人矮的，绿的，红的，紫的，往天上蹿的，贴着地上长的，全都有。

　　璐璐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植物，但还是被这一片的植物震撼到。这是一种能给人带来震撼感的植物场面。这里植物的生命力是如此旺盛。

　　“你具体怎么做的？”璐璐问女子。

　　女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从来过这里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变年轻了。唉，刚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结果是真的变年轻了，啧啧。”

　　璐璐：“真假的？你怎么确定是来过这里之后变的年轻？”

　　女子：“事实就是这样啊。我来过这里，之后就变年轻了。”

　　璐璐：“你没做过别的什么？”

　　女子摇头：“没有。”

　　说实话，璐璐真的很想试一试。这处植物丛会不会让自己的容貌恢复过来。它能让老年人变年轻，那么璐璐本来就是年轻人，能不能把自己的相貌给变回来呢。

　　现在，璐璐也来到了这处植物丛，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待容貌能否恢复。

　　“你从多久之后发现自己变年轻的？”璐璐问女子。她想以对方的时间给自己作个参考。

　　女子想了想：“不久。”

　　璐璐：“很快？马上？”

　　女子：“差不多是这样。”

　　来过这处植物丛的人一定有很多，因为公园人流量每天都不小。那么，是不是来过这里的人变年轻的就有不少？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这个消息很可能早就轰动了，为什么却没见报导？

　　支明就像个透明人，啥事儿没有。一直是璐璐和女子在交流，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支明都在听。

　　反正璐璐对女子的话是半信半疑的。

　　璐璐只能等待，但女子不可能一直陪着等，准备要走。璐璐不想“放过”这名女子。至少她的感觉不允许女子离开自己视线。她感觉，要是就这么让女子走了，解决自己衰老的事就彻底完了。毕竟，人走了，去哪儿找呢？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个地球这么大。

　　“还没完？还想怎样？”女子看见璐璐不打算让她走，问。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会有这样的事儿？”璐璐道。

　　女子很肯定：“那是当然啊。已经告诉你们了，没什么事了吧？”她看看璐璐，又看看支明，怕其中的谁又不让自己走。

　　璐璐是不希望事情解决之前让女子这个“线索”消失的，支明跟着璐璐，女子又想走。

　　女子主动道：“那你加我联系方式。”

　　璐璐警惕不放心。联系方式是可以加的，但不是说加了联系方式就万事大吉了。但凡见不到女子本人，一切都是危险的未知。

　　璐璐决定，接下来女子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我还是先跟着你比较好。毕竟，我是个年轻人，就这么提前几十年衰老了，放谁身上都不会愿意接受。事情解决之后，自然会没事。你也说了，很快马上就能变年轻，不会很久。”璐璐冷冷静静。

　　女子没辙，只能任由璐璐和支明跟着。因为女子看到了璐璐势必要解决问题的决心，并且除了这件事，他们也没有别的恶意。

　　他们也只是想要问题解决而已。

　　“你去哪？”璐璐问女子。

　　女子：“我……我不想回家。”

　　璐璐：“家怎么了吗？”

　　女子：“我本来是个老年人，现在变成这样年轻，实在不敢让家里人看见。”

　　璐璐：“那你就一直在外面？”

　　女子：“我骗家里人说我去外面旅游一段时间。至于更久的以后，就以后再说，现在只能这样。”

　　三个人就这么前前后后一起走着，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三个人的关系是婆婆儿子儿媳。璐璐是那个“婆婆”，支明是“儿子”，女子是“儿媳”。但是，看起来，婆婆和儿子的关系好像更好……因为璐璐和支明是一起的。

　　璐璐不断拿出镜子照自己的脸，看自己有没有年轻一点，皱纹有没有消失一条，头发有没有变黑一些。每照一次，就期待一次。不知是真的还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没什么变化。这让她又焦虑又沮丧。

　　“怎么没变回来啊。”璐璐对着镜子嘟囔。

　　支明帮着仔细看看璐璐。他也觉得好像真的没有变化。那女子不会是骗人的吧，为了自己能走人编出来的什么会让人变年轻的植物丛？

　　“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璐璐对女子道。璐璐已经强烈怀疑。哪有那么神奇的事，去一个植物丛就能莫名变年轻？

　　女子音量提高：“是真的啊！你不相信吗？”

　　支明：“反正我持怀疑态度。”

　　女子：“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璐璐：“就你变年轻了，其他人都没变年轻？去过那里的人肯定有特别多，也一定有老年人，怎么就没传出谁变年轻了？”

　　女子：“真有这样的事，谁会说出来？我都不说。”

　　璐璐：“那也没必要每个变年轻的人都一致瞒得那么好。不会就只有你变年轻了吧？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一边的支明看着女子，郑重地点头，认同璐璐说的。

　　女子：“我哪还有什么没告诉？就这么跟你说，我就去了以后，就变年轻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璐璐：“那我为什么都没变化？我本来就是年轻人，不求更年轻，只是想要恢复回来怎么了？这不公平。”

　　璐璐又照镜子。镜子里的她还是老人的模样，让她越看越失望。

　　女子：“我哪知道你做了什么变成这样。”

　　璐璐：“我什么都没做啊！莫名其妙！”

　　支明是对女子说的：“你这什么态度？搞得人家很活该一样？璐璐什么都没做，你难道也什么都没做？”

　　女子：“那当然。”

　　支明知道吵下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也不认识女子，便懒得说下去。

　　总之，事情解决之前，璐璐是不会离开的。璐璐会一直跟着女子。女子是“破案”的关键。来这里唯一的目的，不就是解决自己的衰老问题吗。

　　这种影响一辈子的事……是重大的事。

　　支明对女子道：“我觉得你就是因为一些原因容貌的年龄跟璐璐对换了。”

　　女子：“什么原因？我怎么不知道？”

　　支明：“璐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衰老，也许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变年轻。这肯定需要你的帮助。”

　　女子：“需要我帮？我能帮上什么？哎，不要随随便便就去跟着人家好不好？唉，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其实我是个变年轻的老人了，惹上这麻烦事。”

　　璐璐：“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帮？”

　　女子咄咄逼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支明：“关系还挺大。事情总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女子：“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人呗？”

　　璐璐平静道：“不，谈不上欺负。我们对事不对人。你知道对事不对人是什么意思吗？如果变年轻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老人，那我们也会去找那个人，而不是找你，明白吗。”

　　女子眼神闪躲。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

　　一整天下来，璐璐感觉自己的容貌一点恢复的迹象也没有。她失望，失落，自然也没有让那女子走。她和支明还在跟着那女子。

　　明明她才是年轻人，而那女子应该是正常的老人，为什么年龄状态会相反呢。璐璐不解决这个问题，誓不罢休。

　　“你不是说很快吗？很快到底是多快？”璐璐问女子。

　　女子：“我哪知道是多快。”

　　璐璐：“那你用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没耐心等下去了。

　　女子支支吾吾，说不出具体的时间。

　　璐璐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是女子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这是跟女子相处下来给她的感觉。璐璐有过怀疑，难道这是因为自己太着急了产生的错觉？

　　但无论如何，璐璐都不打算放弃跟着那女子。

　　璐璐和支明现在知道了女子的名字，女子也知道了璐璐和支明的名字。女子名叫曾麻子，实际年龄七十来岁，如今看上去却像个年轻妹子，这让知道真相的人感到错愕滑稽。

　　至于璐璐，则让人产生同情。无法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会老成这样。

　　璐璐只想快点解决问题，可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是隐约知道曾麻子是突破口。问题的关键，就是曾麻子，只有曾麻子知道真相。

　　璐璐对曾麻子说：“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就快说吧。”

　　曾麻子梗着脖子：“我哪有什么没告诉你？全都告诉你了！没什么事赶紧走吧，你们不要跟着我了。”

　　璐璐：“你不想解决问题，可我想啊。我得让自己的容貌恢复年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至于你，好像不怎么在乎，是因为你很喜欢自己年轻的容颜对吗？”

　　曾麻子没有给予肯定回答，但是璐璐从曾麻子的表现看出来，自己说对了。

　　她想解决问题，可曾麻子不想。对璐璐来说是个天大的问题，对曾麻子来说，连困扰都不算，曾麻子自然不积极。

　　璐璐和支明私底下讨论猜测，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很大原因是曾麻子的不配合才让事情困难重重。得想个办法……

　　人都趋利避害。好的东西都想要，不好的东西都不想要，谁都一样。谁不知道年轻好，能变回年轻，铁定很多人求之不得。曾麻子不愿意配合璐璐，也是能够预料到。

　　但同时，年轻人无缘无故瞬间变老，也铁定没人愿意接受。璐璐亦不例外。

　　得想办法把容貌恢复回去。曾麻子不愿意老，璐璐也不愿意继续老。想个办法才行。

　　不可能跟曾麻子来软的。曾麻子是死活不会配合的。但是璐璐和支明还年轻，人生还很长，若不是出了这个事，他们跟普通的年轻人一模一样。同龄人会干什么，他们便会干什么。同龄人什么样，他们就什么样。他们有自己的青春。

　　他们跟曾麻子不一样。他们不想再多耗什么。只想速战速决。

　　曾麻子是知道璐璐和支明一直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事的。要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他们早就走了。他们对她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其他的恶意。这一点曾麻子心知肚明。

　　逐渐地，曾麻子习惯了支明和璐璐的存在，觉得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也挺好。曾麻子甚至想着永远都不跟他们透露过多，这样他们就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要是哪天璐璐把自己的容貌问题解决了，那他们不就走了吗？

　　曾麻子愿意将他们留下，他们可不愿意继续耗。那是在浪费时间。

　　曾麻子不配合，不说，璐璐和支明决定再去一次那处植物丛，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植物丛看上去又美又普通。美是真的植物格外茂盛，生机勃勃。普通，也是全国各地都有这般植物，在一般人看来这处植物丛也没什么特别。

　　支明和璐璐分头在这片植物丛东看看，西找找。也不刻意找什么，但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不一样，他们相信自己一定能发现。如果有什么异常、异样、突破口，肯定能暴露眼前。

　　就是这样的信念让他们扎在植物中寻找。

　　路过的游人看到的是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好像在这儿寻找东西。游人们会猜测他们是母子，会猜测他们要在这里找些什么草药。但一定不会想到璐璐不是老婆婆，而是年轻妹子变成的老婆婆，也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是在寻找衰老容貌复原的办法。

　　找了一个上午，支明和璐璐相互问有没有什么发现，彼此都说什么都没发现。

　　不是没猜测过曾麻子是在骗他们。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植物丛是唯一的线索了。

　　再去问曾麻子吗？能问出新的信息才怪。曾麻子什么也不会说的，来来去去她就那点信息。

　　“唉，找得我腰都疼。”支明说。

　　“知道你很努力了。我也找得够呛。”璐璐说。

　　支明：“这太阳一直晒，也不是个办法。我去买个饮料。”

　　璐璐点头。

　　支明：“你喝什么饮料？”

　　璐璐：“我要矿泉水就行，不想喝饮料里那些糖。”

　　以前璐璐是会注意防晒的，防晒霜涂上，防晒衣穿上，能不晒太阳就不晒太阳，生怕变黑或者紫外线伤害皮肤。

　　可是现在，她看看自己满是皱纹又老又黑的老人皮肤，一点防晒的心思都没有。反正都已经成这样了，防晒还有什么意思。璐璐像是破窗效应地摆烂了。一扇窗户已经不再完好，满是洞眼，再多一些洞眼也无所谓了。

　　这世上，是漂亮的姑娘更爱打扮还是不漂亮的姑娘更爱打扮呢？答案是，漂亮的姑娘更爱打扮。谁会介意美上加美，谁会介意有钱变得更有钱？

　　璐璐有着青春面容的时候亦不少打扮。可现在外表衰老成这样，早已没心情跟打扮沾边。

　　如果，哪天恢复青春容颜，她还是会打扮的吧。

　　支明去买喝的东西了，留下璐璐一个人待在植物丛这一片。支明暂时离开。他走之后，璐璐就看不到他了。

　　没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突破，璐璐感到焦虑且绝望。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安静待着的时候，这种感觉最浓烈。

　　一直到支明拿着喝的东西回来，璐璐看到了他。璐璐接过支明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就一直喝。这天忙活了这么久，是真的累真的需要喝水。

　　喝完了水，璐璐感觉心情平静不少。不好的情绪果然需要水的安抚。要是感觉整个人不好，要么是饿了，要么是需要补充水分，要么是需要睡眠。若是都满足，一般情绪不会坏到哪里去。

　　璐璐也是如此。喝完了水，沮丧绝望明显被稀释。一定程度上，更有继续努力的动力了。

　　也有心情去注意别的了。璐璐看见支明拿的不是别的饮料，而是跟自己一样的白水，问：“你怎么喝水不喝饮料？”

　　支明笑笑：“哦，我觉得你说得对，饮料不怎么好，还是喝水最好。”

　　璐璐：“我们是不是像傻子？”

　　支明：“傻子？”

　　璐璐：“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我们就这么信了曾麻子，信植物丛能让人变年轻，结果找了这么久。这到底是真的吗？你说傻不傻？”

　　支明：“那也是没别的办法了。”他没有一丝埋怨嘲笑这样的行为。

　　璐璐知道支明说得对。

　　又过了几天，让璐璐容貌恢复这件事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就好像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来怎么样，现在依旧怎么样。只是时间并不是真的静止了，时间还是流逝的。静止的，只是事情进展。

　　晚上，支明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望着外面的茫茫夜色。没有任何目的，不找什么，随意站，随便看。

　　当他看到某一栋楼的楼顶时，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因为楼顶上有移动的人，那人就在楼的边缘。支明有那么一刻猜想：那人不会要跳楼吧？

　　他再也不看其他地方，只盯着那个楼顶。看看楼顶上的人接下来的行动轨迹。

　　那人在楼顶边缘走来走去，像是犹豫徘徊的样子。支明特别担心那人会一脚踩空。想走就走吧，但是在那么边缘的地方走，也太危险了！

　　支明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人身上。他至少要看到一个结果：那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到底要待多久，或者最后会做什么。

　　在结果出来之前，支明不打算移开视线。

　　夜间光线能见度格外有限，那个楼顶上并没有任何光源，只能借着夜光看清那是个人的身影。就连那人是男是女，支明都看不清。

　　就只能看到这么一个模糊的人的轮廓。行为举止都像个普通人。支明就这么一直看着。

　　那个人好像注意到了有人看着自己，注意到了支明。支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跳漏了半拍。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总之……心莫名发虚。

　　那个人……知道自己在看ta？可是相距的这个距离，自己都看不清对方，对方却能准确无误知道哪个方向有人看ta吗？

　　有那么一瞬间，支明突然就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眼里的楼顶上的人的轮廓一下子格外清晰。夜色中的人影明明那么模糊，连四肢都是需要辨认才能看出来的，更别说对方精细的面部表情。

　　支明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看清了对方的一切。那个楼顶上的人，正朝支明微笑。明明那么暗的光线，那么远的距离，为什么忽然就看清比整个人更加精细的表情了呢？

　　是，支明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在朝他微笑，不是朝着其他任何人。

　　支明呆了。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对方发现自己在观察ta。

　　那个人对支明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这让支明更加震惊。是……叫他过去？为什么呢？干什么呢？

　　就那么，微笑着对支明做过来的手势。

　　支明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对方能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但支明还是指着自己，用口型说：我吗？

　　楼顶上那人点头。

　　支明瞪大了眼睛。对方是真的能看到他，叫的也是他。

　　叫他过去，是去哪里呢。

　　楼顶上那人的身影又模糊了，跟看清ta面部表情之前一样模糊。现在，又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了，能见度就是在一般夜光中所看到的那样。

　　难道刚刚自己的视力突然莫名飙升，现在又恢复正常了吗？

　　那人好像走了。终于离开了楼顶，不再在楼顶边缘徘徊。就好像ta出现在那里，就是为了让支明注意到自己。

　　让支明跟ta来，就是出现在那里的目的。

　　支明不知道那是谁，对方认不认识自己。叫他去，又有什么事？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看看啥情况。

　　支明出了酒店房间，直奔酒店楼下。

　　他左看看，右看看，都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那个叫自己过去的人，在哪儿呢？

　　不过，支明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他的感觉跟其他人不一样。支明的感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沿着一个T字路口走过去，头也不回。就好像ta的出现，就是在引导支明。

　　支明也没注意去想那人怎么这么快就从楼顶上下来了，赶紧到斑马线那边，焦急地等红绿灯，随后追上去。

　　支明就跟在那人后面。也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自己。

　　支明专心地观察那人的行动轨迹，他则专心地跟着那人走。发现，那人去的方向，好像是本地最大的公园。

　　这不是他跟璐璐去过的吗？

　　这路线支明知道并熟悉，他和璐璐就是在这个公园遇到的曾麻子。那人要引导他去那里吗？

　　去那里干什么呢？

　　支明一直没有跑到那人面前去打招呼问话，也一直跟在那人后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最后真的走到了公园里面，支明也跟到了公园里面。

　　晚上的公园基本不开灯，一片漆黑。想看到哪条路通不通、有没有遮挡，全部靠天上的夜光。

　　好在月亮出来了，月光亮度还行，照人能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这样，也就没那么暗。

　　那人朝着植物丛走去。

　　植物丛？是曾麻子提过的去了能让人变年轻的植物丛，是他和璐璐寻找过却无果的植物丛？那人要去那个地方？

　　这一下就提起了支明的兴趣。那个人去的方向，跟他和璐璐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的目的相关。

　　支明忍不住猜想起来那人去植物丛的目的。也是为了变年轻吗？可那人是怎么知道去植物丛能变年轻的？还是只是自己想多了，那人只是恰巧随机去植物丛？

　　支明在黑夜里盯着走在自己前面那人。

　　公园里虽然没亮灯，但还是有饭后的人来到此处散步。不过，植物丛所在这一片，除了支明和那人就没别人。

　　对了，跟了一路，支明都还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看不出来还是认不出来，还是光线不好？

　　可这真的也太难认了吧？

　　如果是女的……支明也不是故意跟踪人家。

　　支明跟到了植物丛中央的位置，他估摸。那人不见了。

　　黑暗中偌大的草地上就只有支明一个人，安安静静。

　　他想听到一些知了的叫声，或者别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可以。但是没有。格外的安静。

　　“你来了？你也可以叫她来。”

　　一个声音响起。支明万分确定就是那个人的声音。就连听声儿，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是对支明说的。

　　“她是谁？”支明说。

　　“变老的那个姑娘。”

　　支明一下子就想到了璐璐。

　　“你在哪里？”支明问。

　　“你过来。”那人说。

　　支明闻声而去。在黑暗中朝着声音的方向直线行走。倒也没有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有一些能见度的。毕竟，天上有夜光。

　　同时，支明真的去给璐璐打电话，让璐璐来植物丛，看那人到底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璐璐马上答应，让支明等她一下。

　　“下来。”支明走到某一处时，那人说道。

　　支明停了下来，看看到底要下到哪里。

　　他看到地上有一个入口。之前跟璐璐在这一片找得那么辛苦，每一处都仔细看过了，都没有任何发现，这个入口自然也没看见过。如今一个入口样的出现在自己脚下，支明感觉有些奇妙。

　　入口并不是黑洞洞，口里似乎有光源。但他不知道这光源是什么东西的光源。

　　他从这入口进去。一点也不难进，进得格外顺畅，好像本来就是设计给人走的。

　　哦，那个人也是人。

　　“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变老？”那人问。

　　支明在入口里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就是那个人问的。

　　“对。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支明看着那人的背影。

　　“哈喽呀，NPC，流动意识的载体。”那人像是在打招呼。

　　这里没别人，那人说的自然是支明。但是支明不知道那人在说什么，以及说的是什么意思。

　　支明：“你说啥？”

　　那人笑笑没回答。那人依旧背对着支明，但支明知道那人笑了。

　　那人转过身来。支明看到了那人的正面，但依旧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甚至依旧看不出来那人是男是女。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为什么看不到对方？

　　是能看到这个人的，但这个人具体的模样他看不到。支明视力很好，按理说不应该。这里的光线也不错，并不是一片漆黑……

　　这光又是从哪儿来的？找不到光线的来源。好像凭空而来。

　　“你咋不说话？”支明问那人。

　　“哟，还要求我说话了。”

　　从对方的语气中，支明听不出对方是什么情绪。

　　支明：“我怎么觉得你不简单。”

　　“那当然，亲爱的人类。”

　　支明：“你不是人类吗？”

　　“你的朋友准备要到了哟。”

　　支明：“她来了都不知道怎么进来，我去外面接她。”

　　支明正要走，那人就说：“不用。她会知道怎么进来。”

　　支明听了就停住了。

　　那人和他都不再有任何交流。支明也不知道是自己主动不交流还是对方的意思是不交流。支明知道他和那人现在是在等璐璐来。

　　那人到底是谁啊，是干什么的？不认识支明和璐璐，却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知道很多一样。

　　直到支明听到了脚步声，他才有所行动。他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一个朝自己这边而来的老奶奶。

　　那个老奶奶，正是璐璐。她现在就是老人的模样。实际上年龄是跟支明差不多的。

　　“支明。来这干什么？我就感觉你在这儿。”璐璐说。

　　“是我指引你们来的。”那人终于说话了。

　　璐璐跟支明一样不知道那人是谁，是干什么的，也从未见过那人。让她和支明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呢？

　　“怎么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那人道。说的正是璐璐。

　　一般人看到璐璐，只会觉得璐璐就是个普通的老年人，不可能相信这个样子的她是年轻人。但那人看了一眼璐璐，就这么脱口而出一句。

　　这让已经习惯别人把她当老人的璐璐感到震惊。还有一点……说不上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惊喜。

　　仿佛有一种忽遇知音感。就好像，懂她的人只有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