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106、瞬间忘记（下）

　　“你……你知道？”璐璐惊讶，指着说话那人。她也看不出来对方是男是女，不知道应该称呼对方是帅哥还是美女。

　　“对啊，年轻人老成了这样，原本正常老去的人却有着年轻人的容颜。”

　　听到那人这么说，璐璐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觉得，只有面前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才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璐璐有种想要躺地大哭一场的冲动，把莫名其妙变老以来的委屈全给哭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办法吗？”璐璐问。这个人知道“症结”，那么会不会知道解决办法呢？

　　那人问璐璐：“你真的很想让容貌恢复过来吗？”

　　璐璐万分肯定，眼里全是坚毅：“那是！”

　　“好，我给你换回来。”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不再作声，也没做任何动作。

　　璐璐忍不住了：“换？怎么换？什么时候换？你会换吗？”

　　那人笑道：“那当然。这很简单。玩过换装游戏吗？就像那个一样轻松简单。我已经给你换回来了。”

　　看不到那人的表情，但还是知道那人是笑着说的。支明和璐璐都知道。

　　那人说，已经换回来了，可是璐璐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这个神秘还貌似强大的人说已经换回来了，让璐璐感到莫名地安心。

　　支明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道：“我吗？这么跟你说吧，你们全是NPC，只有我不是。所以，我可以操纵任何事情。”

　　支明：“怎么说我们是NPC呢？我们可是正儿八经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才不是游戏里的什么NPC。”

　　“不是吗？你确定不是？你们全都是一批一批被染成各种颜色的NPC，一种颜色里有成千上万的NPC，比如爱生气的人对谁都爱生气，友好的人对谁都友好，这全都是发自NPC本身的内心，不取决于遇到本身内心之外的人事物。而那个内心，正是被染的色，不可能抽风了一下子好一下子不好，也不可能对这批人是这样对另一批人又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样。而爱生气，或者友好，或者麻木，或者冲动，或者冷静，都是各种不一样的颜色。一种颜色里有成千上万的人，爱生气、友好、麻木、冲动、冷静的人里便有成千上万，而不是整个世界里只有某一个。”

　　听那人这么说，支明感觉有道理。好像是这样，比方说联想到自己身上，他会陪璐璐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是因为他就是个会陪朋友的人，并不是因为璐璐是璐璐。如果跟自己关系这么好的人换作是娜娜、芳芳、静静、琪琪、玲玲，他也一样会陪她们去想去的地方。因为是好朋友。

　　这么想来，世界上的人真的就像NPC。是一种……被设定了的产物。

　　那是谁设定的？

　　眼前这个不知道性别长相的神秘人说自己不是NPC，所以可以操纵一般人无法操纵的事情？那不是……神仙吗？

　　“你的意思是，你是神仙那类人？”支明问那人。

　　那人：“神仙是什么？”

　　支明：“你连神仙都不知道？那你应该不是。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

　　那人：“玩过建模游戏吗？我就是可以设置你们长相的人。”

　　支明差点跳起来：“原来璐璐莫名其妙变老这件事是你干的？！”

　　璐璐本人震惊到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朝那个人的方向看去。但看不到那人的五官，璐璐也不知道该看那人脸上的哪里。

　　那人：“我不是可以轻轻松松给你变回去吗。”

　　看样子，问题要完美解决了。支明感觉这个时候撒气也没什么用，最后决定不撒。

　　“不过，等把你们的容貌换回来之后，那个原本应该老去的人也死了。”那人道。

　　璐璐还是没有说话，她容貌变老以来已经受了太多委屈，此时那些委屈还在心中压抑，说话的“开关”也被压着，所以没有作声。

　　那人：“行了，你们走吧，我现在不需要NPC陪我待着。”

　　“我们……不是NPC。”支明脱口而出反驳。但是想起那人刚才说过的话，反驳的底气又不是很足。

　　那人说：“唉，你们不是NPC是什么。”

　　支明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那人也不再对这个话题多解释什么。支明和璐璐听了那人的话，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一起离开这个本地最大的公园，在夜色中一同行走。在人行道上，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就如同最普通是市民，不引人注意。他们会去往自己的目的地。

　　支明和璐璐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这世上什么改变都没发生。

　　他们回到了所住的酒店。

　　支明和璐璐看到酒店来了医生警察，还围了一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感觉酒店出了事情。

　　后来才知道，酒店死人了。死的是一个老人，女性，看上去已经很老很老。可是老人所在的房间之前住的一直是个年轻女子，没有人知道老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个年轻女子又去了哪里。

　　这个死亡的老人，正是曾麻子。

　　看来，那人说得没错，曾麻子会死。

　　支明和璐璐知道是怎么回事。曾麻子只是又变回了原本的衰老的样子。年轻女子是老人，老人就是那年轻女子。就是同一个人。

　　璐璐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水龙头洗脸。当她抬起头看到镜子的那一刻，瞬间惊呆：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妹子！这个妹子是谁，怎么会在镜子里？！镜子里有人吗？是能看到镜子的另一边吗？

　　等一下，璐璐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妹子就跟着做什么动作，她干吗要学自己呢？

　　哎，不对，镜子里的年轻妹子，正是璐璐本人啊，容貌变老之前的璐璐就是这样！

　　她的容貌恢复过来了！

　　璐璐急忙出去，敲开支明的房门。支明打开了门，看到璐璐时，还辨认了几秒，才说：“璐璐？”

　　“对啊，就是我！”璐璐很激动。

　　“你变回来了？”

　　“嗯嗯！”

　　支明也笑了：“太好了，问题解决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支明替璐璐感到高兴。

　　璐璐回到房间之后，对着镜子照个不停，看个不停，左看右看，站得膝盖都痛了都舍不得离开镜子。对嘛，这才是她，这才是她本来该有的样子。她就是这么年轻，头发原本就如此乌黑，皮肤本来就如此白皙细腻，嫩得像刚凝固的鸡蛋清。

　　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就是前不久还是老人的模样，现在突然就变了回来，年轻了回来。不过，适应的时间并不需要很长，璐璐用最快的速度习惯了。她本来就是个年轻人。

　　她应该过正常的生活，去感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就用最真实的自己，最真实的年纪。而不是顶着衰老的皮囊去忍受几十年原本不该忍受的委屈。

　　璐璐的容貌恢复过来了，兴高采烈，走路都连蹦带跳。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和支明拖着行李箱，问题解决了，一路上的风景都是那般可人。

　　陌生人不再把璐璐当老年人看待，而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儿，甚至还有小朋友叫璐璐作姐姐，璐璐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亲切地回应小朋友。

　　换作问题解决前，还不得叫璐璐奶奶啊。

　　看来，属于她的正常的生活又回到了她身边。

　　或许，过上那么几年，要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璐璐才会想起曾经有这么一次经历。这件事给她的影响只是一时的，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要过呢。

　　她会在该有的年纪做该做的事，不会再因为外貌年龄过那种与真实年龄不符的日子。

　　一道灵光忽然涌进璐璐的脑中。她忽然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本来就从未拥有，又何谈失去。一件东西，在拥有前也是没有的，失去的时候礼貌性流程性难过一下就可以了，也不用挂在心上一辈子。这个东西，包括物件，包括事情，包括任何人。最应该回想的，就是得到之前的状态以及得到的缘由，这样到失去的那一刻，会放得下很多。

　　基本上都能够放下。

　　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

　　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

　　甚至包括生命……在二十多年前璐璐也是还没正式拥有的。那个时候，她还没出生。

　　璐璐释然了。整个人平和平静，表情淡然。

　　支明不知道璐璐在想什么，只是看到她的脸色后，问：“有什么事吗？”

　　璐璐回过了神来，瞬间玩笑般佯怒，语气加重道：“你有什么事？”

　　“看来是真没什么事。”支明放心了。璐璐这个样子就是正常的。

　　可以回家了，问题解决了。支明感觉轻松不少。把朋友的事记挂在心上就是有这个好处，朋友开心、释然，他也会跟着开心、释然。正面情绪充斥心头，非常之好。

　　或许，这真的会变成人生中的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经历。以后回想起来，对当事人来说也只是一件往事而已。

　　问题解决，就什么都好。别的不需要想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会继续自己的正常生活。

　　他们回到了自己原本待的城市。感觉阔别了家乡很久，但回来之后也觉得没什么变化。离开之前是什么样的，回来之后依旧是什么样。或许只是心理上感觉离开很久，实际上，对这个城市，对这个世界，乃至对整个宇宙来说，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璐璐感觉有些累。但累并快乐着。因为她的猜测是对的，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她一鼓作气去了另一个正确的城市，并且真正解决了她想解决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就这么勇。

　　也可能是别无选择了。继续那么待下去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不如有所行动。动了总比没动要好。结果就这么幸运，真把问题给解决了。

　　不过那个不知道性别以及长相的人，真的是神仙吗。璐璐有停下来思考。

　　当她抬头看到支明的时候，想到他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愿意跟着自己去往那么远的地方，还有包容自己“任性”的意思，便叫住了支明，道：“支明，谢谢你啊。”

　　支明看向璐璐，像是脱口而出：“啥？”

　　“前面那家烤肉店不错，我想去那里吃烤肉！”璐璐指着前方。

　　支明：“你刚说谢我啥？”

　　璐璐：“走去吃烤肉。”

　　支明：“你又转移话题。”

　　璐璐：“哼唧。”

　　吃饱喝足之后，支明和璐璐来到一处观景平台，在这儿吹风看景。冥想也好，闲聊也好，啥事儿没有。

　　天蓝得没有一朵白云，是一种纯净的蓝。头顶正上方的天蓝得比较深，某个方向的尽头蓝色就减弱了，蓝得极淡，淡到发白。

　　支明和璐璐就站在这儿聊天。身边时不时就有路过的陌生人。大家谁都不认识。就算经过也不会记住长什么样。只知道这里不断有人来往。

　　他们看到台阶下面有一男一女，那一男一女任谁看了都会知道他们是情侣。只是，这情侣此刻的感情好像不是浓情蜜意那种，而是感情貌似出了问题。

　　当下也没别的事，景不会动，不时来往的陌生人不时来往，这个也是不变的，虽动但不变。璐璐的注意力就暂时在那对情侣上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此时在注意些什么。观察了一会儿，璐璐说：“你觉得那两个能成吗？”

　　支明也看往那对情侣的方向。支明大胆道：“我感觉有点难哦。到晚上就分手了也说不定。”

　　反正他们的对话只有彼此能听到，其他人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所以当下会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璐璐：“唉，感情的事，谁看得见。”

　　他们又继续心照不宣地看着那对情侣。

　　很快，那对情侣出现了闹掰的迹象，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那是感情很好的两个人。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样子就知道彼此的感情状态。好像是女方更难过，男方有一些纠结。

　　支明和璐璐目送着那对情侣离开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

　　附近有卖氢气球的小贩到处转悠。那些氢气球五颜六色，造型各异，很多都是小孩儿会喜欢的。璐璐看了看那些氢气球，不久眼里就积聚泪水。

　　泪水准备要掉下来时，璐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你为什么哭？”支明问。他惊讶地看着璐璐。

　　璐璐：“我看到那些气球有小黄鸭，想起以前的事了。”

　　支明：“什么事？”

　　璐璐：“以前我养过一只小黄鸭，我想它了……那是我在学校门口买的，想起它小时候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小翅膀在两边扑棱扑棱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它那么可爱！养大之后它身上黄色的毛就褪去了，也吃了，一点都不好吃，呜呜呜呜……”

　　支明听了差点笑抽过去。

　　“你笑个屁啊？”璐璐抬起泪眼看他。

　　“那要不，我把那个小黄鸭气球买来送你，让你怀念一下你的小黄鸭？”支明道。

　　璐璐：“你知道氢气球的最终归宿是什么吗？除了不小心让它飞上天再也拿不到，就是带回家让它飘在天花板上，等着它慢慢漏气，最后啥也不剩。”

　　支明：“啥也不剩是什么意思？”

　　璐璐：“就是只能扔掉啊。”

　　支明：“好吧。”

　　此后一别，他们约了个假期，决定一起去海边游泳。就这么愉快地分别。

　　他们又投入到原来的生活中。以前是什么样，回来之后依旧过什么样的生活。完完全全就是普通的年轻人。同龄人干什么，璐璐和支明就干什么。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吃想吃的东西，去想去的地方。

　　是的，去想去的地方。

　　一天又一天。一秒又一秒。时间总是在意识不到的时候流逝。要做的，只是认真生活，专注当下做的每一件事。

　　直到支明和璐璐约定的假期的来临。

　　他们去往海边，去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去吹海风，去听海浪声，去感受沙滩的沙子摩挲脚底的感觉，去吃海鲜……

　　一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年轻妹子。两个好朋友，支明和璐璐。

　　璐璐就跟其他年轻姑娘一样打扮，穿着显得活力十足的彩虹色吊带上衣，五分牛仔裤，随便一双人字拖，再配副墨镜，就这么出现在沙滩上。时尚自由的感觉。

　　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前段时间经历过的事儿。也确实不需要一直记着，放眼一辈子来看，那也只是个插曲。她依旧是个年轻人。心理很年轻，外貌也很年轻，不可能有人把她当成老年人，也不会再有人把她当老年人。

　　支明指着璐璐的粗圈耳环：“你买新的耳环了？”

　　璐璐大大方方展示给支明看：“好看吗？”

　　支明：“自己喜欢就是最好看的。”

　　璐璐：“你的意思是不好看是吗？”

　　支明立刻否认：“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当然好看了，谁说不好看的？”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璐璐的一身装扮，支明感觉应该是：夏日海滩。对，就是这样的感觉扑面而来，鲜明，靓丽，活力。

　　这就是年轻人。这才是年轻人。这才是这个阶段的他们应该拥有的。

　　他们在海边尽情地奔跑跳跃玩耍，放声大笑，用尽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在此度过。

　　说实话，璐璐还是很吸睛的，无论是她的年纪还是她的打扮还是她的状态，但凡看过一眼，都会被她身上的活力所吸引。是那么地蓬勃向上，能让人回忆起或者联想到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支明也认为，璐璐现在这个样子再好不过。首先是她自己喜欢，是她最真实的自己，其次会把这种欢乐的感染力带给身边的人，带给见过她的人。

　　就这么一直下去，就很好。

　　海边的云朵非常大团，白云滚滚，像祥云如意，从这边延伸到很远的另一边。天的蓝自然不用说了。支明和璐璐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这个天一样晴朗。

　　他们跟其他在海边玩耍的人一样，别人的状态，基本上就是他们的状态。他们融入人群，人群中有他们。

　　支明说，想去别的地方转转，璐璐点头。他们便暂时分开。璐璐继续在这个位置随意玩耍，支明自己一个人去了另一头。

　　过了一会儿，璐璐收到支明发来的照片视频，是支明看见的觉得有趣的风景分享。

　　璐璐回了个熊骑着牛跑的卡通表情包，意思算是已读。

　　大海波浪一阵一阵涌上来，永不停歇。璐璐弯下身子，伸手去触摸那微凉的海水。海水冲着她的脚，冲上她的手臂。她静静感受大海带给她的感觉。

　　另一边的支明看到璐璐回复的表情包，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随后把手机装进口袋，继续探索他这边的风景。

　　整个身心沉浸在当下的这一刻，过往的一切什么也不想，甚至已经处于遗忘的状态。比如璐璐变老这件事的过程，以及最后事情得到了解决。还有璐璐变老时来找他的那个晚上，他走夜路，曾经有个莫名的女声叫他这个事，支明也早已瞬间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