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第一》葛思霭

2、第 2 章

　　派对选在四季酒店。大厅里装饰了银色的丝绦，珐琅吊灯自头顶垂坠而下，室内乐队谨慎地挑选着肖邦第一圆舞曲或者D大调卡侬，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是装饰精美的点心，模特儿化着妖异的妆，站在长桌尽头搔首弄姿，充当最独特的点缀。
　　来宾络绎不绝，陆逊陪着祖父和各色人等打招呼。他穿着浅香槟色礼服，领结上有一颗黄玉，是为了和他的发色相配，在觥筹交错间显得娴熟而文雅。四大家族从来都不吝惜对下一代的栽培，陆逊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场合。
　　他正在和一位银行家的女儿寒暄，余光瞥见沿走廊进来的两个人，穿着一色一样的银灰色礼服，他笑着说失陪，迎了上去。
　　孙策有一张端整的脸和宽得很适当的肩，这让他穿起任何笔挺的衣服来都显得好看，孙权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少了几分俊秀而已。
　　“周瑜呢？”陆逊对孙策说。
　　孙策一边在侍应生摊开的登记簿上签名，一边说，“他稍后到——你们的点心看起来相当不错啊。”
　　“四季的厨子向来有盛名，我推荐给你黑森林，非常好吃，但是记得要漱口。”
　　孙策大笑，把笔递给孙权，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去拿几个蛋糕然后到门口等周瑜，你自己玩。”
　　孙权签名，把笔还给侍应生，陆逊已经给他端来了香槟。
　　“不去陪顾家或者张家的姑娘们么。”孙权接过，抿了一口。
　　“她们太容易大惊小怪。”陆逊说，“你的领结很好看。”是墨绿色的翡翠美杜沙，盘踞着金色的蛇发。
　　“喜欢就送给你。”孙权作势要扯，陆逊按了一根食指在他手背，“别用那种好像要送出定情信物的口吻跟我说话。”
　　孙权笑笑，“在望多姆广场买的，还有深红色的一块，大概更适合你。”

　　孙策避开了陆家几个长辈。作为后起之秀，孙家和陆顾朱张四大家族关系说不上多么融洽，在生意上有合作而已。他懒得去搭理那些试探和可能的明枪暗箭。按陆逊的指示，他找到了堆放黑森林的桌子，往餐盘上夹的时候发现尽头站着的模特儿姿势挑逗。
　　他随手扔了颗樱桃到嘴里，说，“你累么。”
　　模特儿动了动，大概是想说话而纪律规定不准招惹来宾。隔着厚厚的粉依然能看出她五官还颇稚嫩，孙策又说，“知不知道樱桃梗打结——你不用理我，专心工作……”
　　“你听起来一点都不真诚。”
　　孙策转头，周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端樱粉色香槟。
　　“我以为你会更晚一点到。”孙策讪笑。
　　周瑜指了指，“那会错过更多精彩节目。”
　　孙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孙权正反握住陆逊按在他手背上的食指。他耸肩，“真伤心，孩子们都长大了。”
　　周瑜意味深长地笑笑，“你有什么看法。”
　　孙策凑到他耳边，“我正在寻找机会，可惜陆逊太小心，估计我等不到把他弄下去的那一天了。”
　　“我和你观点正相反。”周瑜也毫不闪躲地贴近他的耳廓，“我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副手。”不等孙策发作，他补充，“也仅仅是副手而已。”
　　“就像你一样？”
　　“别戳人痛处，那是我年少无知。”

　　高一追加考试的时间高二和高三生已经放假，但因为魏高和蜀高的学习部代表要来抽签，陆逊还是一早就到了学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周泰，以示对赵云的重视。刚好吕蒙轮值，三个人在学生会办公室各忙各的。
　　上次换届本来吕蒙继任学生部部长的呼声最高，辩论决赛组织不力出了事故，吴高内部对他颇有微词，加上担任交响乐团指挥，孙策出于时间精力和民意的考虑把他平调到了生活部。
　　生活部的工作琐碎，但是基本没有什么大型活动，每年和文艺部合办节日聚会，和体育部合办运动会，都能被吕蒙三下两下摆平，这让他有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目前正在准备数学建模邀请赛。
　　首先到的是蜀高的姜维和赵云，跟着几个干事。蜀高校服是传统的苍绿色立领装，尽管陆逊已经要干事把办公室里吴高的红色徽章都收好，看起来还是有些滑稽。陆逊去给他们倒茶，吕蒙和周泰就在陪着聊天。
　　“你们下届艺术节的曲目是什么？”姜维问。
　　吕蒙说，“贝多芬第九。你们呢？”
　　“可能会和合唱团合作，这届交响乐团不太好，不过也要看诸葛亮老师的心情。最近一直在练渔阳颦鼓动地来 。”
　　陆逊已经端着托盘回来了，说，“好歌，有气势。”
　　“太小儿科了。”姜维摊手，“不过诸葛老师向来喜欢临阵变化，所以我也说不准。”
　　陆逊一边示意方糖自己夹，一边看了吕蒙一眼。他的嘴角果然抽搐了一下。上届艺术节蜀高一直放风会表演梁祝，吕蒙掉以轻心走通俗路线配合合唱团准备了乘着歌声的翅膀。临场蜀高换成贝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技惊四座，出尽风头。
　　吴高和魏高被狠摆一道，就被姜维这么轻描淡写，吕蒙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之前说什么了。”看赵云也参与了音乐讨论，陆逊低声问周泰。
　　周泰说，“吕蒙说我们在准备贝多芬第九。”
　　陆逊含着红茶差点一喷，“吃一堑长一智啊。”
　　等了不到一刻钟魏高代表司马懿和甄姬也到了。个性原因，司马懿和他们私交并不好，于是简单打完招呼，就开始抽签了。
　　比赛顺序是吴蜀—蜀魏—吴魏，各打三场，今年轮到吴主场作战，辩题由第三方分校命。
　　出于礼貌，陆逊把代表们送到校门口才返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吕蒙正在跟干事说联系营养学家来做讲座的事情，他等吕蒙挂机，说，“预赛有兴趣组队参加么？”
　　“还有谁？”
　　“我想叫周瑜和大乔，还是你心目里有更好的人选。”
　　“孙权不行吗。去年他在你们班队四辩的位置上打得很好。”
　　陆逊想了想，“也好，我只是觉得有一个女生会比较有利。既然这样我去和孙权说。”
　　“可以。”吕蒙说，“还有，你最近要多练习，手很生了。”
　　“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改成贝多芬第九，马勒第十练起来太难过了。”陆逊叹气，“刚才探甄姬的口风，他们似乎准备放弃西洋乐器，民乐团正在加紧排练。你说是金蛇狂舞还是四段锦。”
　　“你们表演三角铁合奏好了，肯定一鸣惊人。”周泰从衣帽间出来，把校服外套递给陆逊，“走吗。”
　　“好主意，我会考虑的。”吕蒙说。

　　孙权醒来的时候头有些疼。他呻吟了一声，从深陷进去的枕头堆里撑起来，摇摇晃晃去洗漱。昨晚排队进行到深夜，陆逊有活动，他代替他喝多了酒。窗帘沉甸甸地坠着，卧室里光线昏暗，不知道几点
　　门被毫不客气推开，孙策手里握着他的黑色N95，口气不善，“你把手机放在门厅了。”
　　孙权嘴里含着牙刷，浑浑沌沌地唔了一声。
　　“也许我应该觉得高兴，我们非常有默契——你设置给陆逊的专用铃声和我设置给周瑜的一样。”
　　孙权被牙膏沫呛到，咳嗽了几下。是Pretty Boy。
　　“他打来了三次，留言说请你方便时给他回电话，还有告诉你头痛的话可以吃生姜。但是没有说什么事。”孙策把手机扔到床上。床垫太软太厚，N95弹了一下。
　　孙权应了一声。

　　他下楼的时候孙策正在门厅换衣服，看到他，孙策说，“什么事？”
　　“多谢我推荐给他美杜沙的胸针，他今天已经下了订单；多谢我陪他寒暄；问我舒服不舒服……”
　　“说重点。”孙策打断。
　　孙权耸肩，“告诉我辩论赛顺序抽签已经完成，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参加辩论赛。”
　　“你同意了？还有谁——抽签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还有周瑜和吕蒙，他先打电话给周瑜，似乎周瑜用某种方式让他知道你有紧急事情，最好不要打扰你。”
　　孙策失笑，“我马上要去和周瑜打球。”
　　孙权也笑，“今年我们主场，应该不会再出什么突发状况——我实在不想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了。”去年陆逊受伤时事态紧急，要给他肩部动手术和输血，是孙权签的字。
　　孙策欲言又止，说，“你要不要一起来——壁球。”
　　“陆逊说的第二个重点是问我想不想一起去M百货，他在那里预定包很久了。”
　　孙策做无可奈何状，走到门口，转头补充，“我用的版本是钢琴伴奏版，比你那个清唱版好听，想要的话今天晚上来拷贝。”

　　陆逊按约定站在M百货东门。第一层都是化妆品，充溢着浓厚的脂粉气。不用上课的时候他会挑各种冷色调的衣服。吴高的校服剪裁精良合体，但是一直被魏高和蜀高嘲笑为娘娘腔。今天他穿着天青色V领套头衫和黑色牛仔裤，等得略有些不耐烦。堵车的关系，孙权晚到了5分钟。
　　孙权说了声不好意思，陆逊笑笑，“我上个月看中了一个包，只有棕色，他们昨天才从H市专柜调过来黑色的。”
　　“把我叫出来就是拿个包？”孙权说。
　　陆逊瞥了他一眼，“还有庆祝联考地狱过去，以及我们又就另一次合作达成了共识。除了你还有谁是更好的人选？”
　　孙权和他并肩向百货里走去，径直前往专柜。孙权注意到有年轻的BA和顾客看着他们露出暧昧的笑容。很不巧，他也穿了天青色衬衫，深到接近黑色的藏青牛仔裤。
　　“你联考怎么样？”孙权问。
　　陆逊叹气，“不太好，数学做错了一道概率题。你呢？”
　　“一般。晚饭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陆逊转头看着他。错身的一瞬孙权闻到某种水生植物湿漉漉的清香，不知道是来自陆逊还是旁边的Kenzoki专柜。

　　孙策坐在球场外的长椅上等。周瑜动作比较慢。
　　体育场浴室的电吹风很不顺手，他索性放弃，现在发梢断断续续地滴着水，在空调凉风的吹拂下有些冷。
　　周瑜终于出现，顺手递给他一条毛巾。孙策边擦着头发边说，“你退步了。”
　　“他们只打曲棍球和橄榄球，没机会练习。”周瑜说。
　　孙策笑了，“是只有我受得了你吧。没球技还喜欢摔拍子。”
　　周瑜不置可否，说，“我会和陆逊、孙权、吕蒙组队参加辩论赛预赛。反正你不喜欢也不擅长这个。”
　　“我已经听孙权说过了。”
　　“你口气听起来很幽怨。”周瑜敲敲他的头。
　　“幽怨？”孙策摊手，“我当然应该幽怨，我被你和我最亲爱的弟弟同时抛弃了。”
　　周瑜看了他一眼，“我很想知道，在我离开的那7个月里，陆逊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你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孙策不语，缓慢地喝着运动饮料，直到瓶身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滴。他说，“失去？我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上次换届选举，我本来是想让陆逊当学术部部长，尽管吕蒙在学术部副部的位子上干得很好。而文艺部又很希望能有一个更专业的部长，当时合适的人选有吕蒙，陆逊和凌统。”
　　“我记得。”周瑜点头，“不过你好像只跟我说起过。”
　　“我看好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左慈老师的力荐——我非常希望有一个本身就具备很强学术能力的部长来带领吴高在这方面有所突破。我们对更多更花哨的事情投入了太多精力，而光荣学院设给学术奖励的基金很少动用过。”孙策把空瓶准确地扔进几米开外的垃圾桶，“但是很可惜，他上任后马上退出了左慈老师的项目。我承认他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堪称完美，退出也无可厚非，不过我还是非常，非常失望。”
　　周瑜嗤笑，“你只不过是因为对事态失去控制而感到心理不平衡而已，陆逊没有义务配合你的构想，他是我见过的最善于整合资源的学术部部长——超过我。你不只一次拆他台了。”
　　孙策没有辩解，继续着他刚才的话题，“上次辩论决赛后，吕蒙在学术部留不下去，我又不希望让他去边缘部门，所以调他去了生活部，陆逊顺理成章当上学术部部长。不过，”他加重了口气，“你觉得会有几个人在开赛前两个小时到处闲逛，还刚好把辩辞手稿留在了休息室？”
　　周瑜不语。
　　“待会有活动么？”孙策说，“孙权叫我们一起去M百货吃饭——还有陆逊。”他站起来。
　　“可以。有手腕不是坏事，我不相信一个单纯的家伙能和蜀高魏高斗智斗勇。”
　　“我更担心他把手腕用到对内的斗智斗勇上。在孙权坐稳前，我要把不安定因素一个一个扼杀在摇篮里。”孙策做了个卡脖子的动作。
　　“好哥哥。”周瑜拍拍他的肩，从他脖子上扯下毛巾扔到一边。
　　孙策叹气，“现在好哥哥越来越难做了，投鼠忌器。”
　　周瑜大笑。

　　孙策和周瑜到的时候菜已经点好。是中规中矩的本帮餐厅，有那么几道招牌的创意菜，人气颇旺，放着以怀旧为名的歌曲。他们落座，点头致意。
　　陆逊正在挖着餐前附赠的芒果布丁，孙策的目光从他身上扫到孙权身上，盯了孙权一眼。孙权装作没看到，把自己那份芒果布丁也推给陆逊。
　　“今天开始预赛队伍报名，到大后天晚上十二点截止，淘汰制。”陆逊说，“已经请文科老师筹备命题了。”
　　孙策点头，“很好。”
　　“参赛人员还没确定，主席就难定，不过你不参赛的话，决赛主席就内定是你了。”陆逊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可爱。
　　“真荣幸。”孙策像是想起什么，“你们的队友不是还有吕蒙么，怎么不叫他一起来？”
　　陆逊和孙权交流了一下眼神，最后是周瑜说，“他大概不喜欢这样的场所。——你还要布丁吗？”陆逊微笑摇头。
　　吕蒙高一入学的时候就申请过贫困学生补助，时任学术部部长的周瑜亲自给他批复，到了陆逊上任，又给了他林林总总的奖学金。人均三百的消费对他来说太浪费，尽管那只能买陆逊书包上的一个提手。
　　第一份菜这时候端了上来，是招牌的御膳豆腐。陆逊说，“我猜你刚回来会不习惯，点得比较清淡。不喜欢可以换。”
　　“他喜欢吃豆腐。”孙策用手肘推了推周瑜，“是吧？”
　　周瑜边笑边拨开了锡纸。这道菜有虾仁，玉米和豆腐，姜片拍薄，熬出浓稠雪白的汤。他舀了一碗，先递给孙策，青瓷小碗特别衬肤色。孙策接的时候缩了一下，“真烫。”
　　菜陆续端了上来，点得很巧妙，都昂贵精巧而可口。
　　“凌统前几天跟我说他的男主角跳票了，要找个人顶替。罗密欧。”陆逊说。
　　“上次体育课你们站在场边不打球就是为了这个？”孙权说，“他想找你？”
　　“他想找我来着。”陆逊想夹芦笋，隔得有点远，孙策替他端过来，“我太忙了，就跟他推荐了你。”他用下颌挑了挑。
　　“我？”周瑜失笑，“朱丽叶是谁？”
　　“高一某女生，我也不确定，很久没关注话剧社的事情了。”
　　“上次合作以后就再没什么关系吧？”孙权问。
　　“是啊。”校内圣诞晚会高二五班曾表演过话剧，《雷雨》，陆逊被指定演了周冲。孙权饰演周萍。
　　“我考虑一下。”周瑜说，“如果凌统来找我的话。”
　　“但愿今年的艺术节不会再被蜀高抢尽风头了。”孙策说，“交响乐团的情况怎么样？”
　　“吕蒙大概已经决定不成功便成仁了。”陆逊叹气，“那是马勒第十啊，每次排练都是个折磨。”
　　“上次乘着歌声的翅膀对他刺激太大。”孙权忍笑。
　　周瑜也笑，“我非常担心凌统跟着他决定表演《等待戈多》之类，还好，凌统从来不走激进路线。”
　　“蜀高玩阴的玩得太过分，不过魏高更惨，他们上次的节目是什么——伦敦桥？”孙策调笑。
　　他们同时笑出声。
　　在所有能够竞争的项目上一争长短是三大分校的传统，互相吐槽和比拼毒舌更是传统中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