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第一》葛思霭

3、第 3 章

　　家庭影院声音开太大，陆逊猛然发现手机在响的时候它已经停了。他打开翻盖拨回去，是吕蒙，“刚才在看电影，没听见。”
　　吕蒙的声音隔着话筒很沉稳，沙沙的带着磁性，“什么电影？”
　　“斯大林格勒战役，苏联拍的。”陆逊摸出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
　　“很压抑吧？”
　　“再压抑也没你的马勒第十压抑。”
　　吕蒙大笑，说，“我正是要来告诉你，周末要加练。”
　　陆逊呻吟，手撑住额头，“你不会是真被姜维刺激到了吧？”
　　“似乎是凌统上次陪篮球队去蜀高打交流赛，姜维给了他一些不好的线索。上周末他就在暗示我们应该加练——不只我们，话剧社，合唱团和室内乐团也收到了通知，不过在联考前加练后果很严重，所以推迟到了这周。明天早上八点，艺术楼老地方集合。”吕蒙好脾气地解释。
　　“到底是谁唆使凌统跟篮球队去的？”陆逊咬牙切齿。
　　吕蒙闷笑，“似乎就是你，你厌烦他老是在旁边监场，说我对你不够严格。”
　　阿姨刚好走过来，陆逊说了句稍等按住话筒。
　　“孙策少爷打电话过来问你到家了没。”阿姨也掩住了电话话筒。
　　陆逊有些诧异，“孙策？”
　　阿姨点头。
　　“那就说我到了，多谢关心。”等阿姨走开，陆逊才放开手，“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别的事了。明天记得到。”吕蒙似乎犹豫了一下，“早点睡。”
　　“谢谢，你也是。”陆逊又按下了播放键，电影里的高大男子们说着有些可笑的大舌音，他忽然觉得心浮气躁，最后直接关掉了屏幕。

　　排练时凌统丢下话剧团跑过来，听了十几分钟，似乎还算满意，对吕蒙比了个ok的手势。吕蒙已经有些疲倦，他点了点指挥棒，“休息二十分钟。”
　　乐手们立刻松弛下来，有些人发出满足的叹息。凌统径直向陆逊走去。
　　陆逊正用松香抹着备用弓，抬起头，笑了笑表示打招呼。
　　“罗密欧的事——”凌统开门见山。
　　“周瑜说让你自己和他商量。”陆逊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凌统点头，“其实我还是更看好你。”
　　“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
　　“你身上有罗密欧的悲剧气质，玩火自焚，用以己之力和整个庞大的家族对抗。”
　　旁边的次席小提琴扑地喷出口茶水。陆逊忍住笑看凌统铁青了脸，好心地解释，“他肯定是研究剧本走火入魔了，莎士比亚腔。他平时说话不是这样的。”
　　凌统没理他，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真的很忙。”陆逊作无奈状。
　　“好吧。”凌统干脆地说，“那希望你至少能专心投入交响乐团的排练，别再走神。蜀高的姜维不是吃素的。”
　　“据说蜀高的话剧团团长星彩是个很受欢迎的人。”陆逊说，凌统盯着他皱了眉，陆逊耸肩，“我只是随便说说。共勉。”
　　“共勉。”凌统对他摇了摇手里的一沓材料，“本来准备给你的剧本。”
　　“周瑜肯定会仔细阅读的。”陆逊微笑。

　　中午吕蒙和陆逊一起在学校餐厅吃饭。下午还有辛苦的排练，现在餐厅里除了少数留校生外，大部分都是艺术团成员。从吕蒙正式就任生活部部长起，包括餐厅在内的生活服务区就开始播放古典音乐，据说可以放松心情和增进食欲。
　　吕蒙去点单，陆逊在座位上等。他端着咖啡返回，看到陆逊神色不满，对他扬了扬手里的砂糖包。果不其然看到陆逊的笑容。
　　“你是蚂蚁么？”吕蒙边替陆逊撕开砂糖包边说。
　　陆逊挑眉，“你这个说法太有创意了，我要表扬你。对了，你之前申请的程远学者进展如何。”
　　程远学者是S市设给中学生的学术创新奖项，表现顶尖甚至可以推荐申请国家级基金，对于top们来说是很好的发展机会。吕蒙曾试图在环保方面申请程远学者。
　　“数学建模邀请赛就够我烦了，这个项目创意有余可行性不足，大概会交给小朋友吧。”吕蒙说。
　　“也好。”陆逊笑笑，开始专心致志对付他咖啡上方的奶油泡沫。
　　“辩论赛准备得如何？”吕蒙问。
　　“辩题明天晚上能到我手上，抽签分组大后天晚上。周五开始第一场比赛。”陆逊说，“时间表就是这样。没有按班级比赛，安排很紧凑，希望辩手们不要有太多抱怨。”
　　“我还记得高一我们都在学术部的时候，那次……”吕蒙停住了。
　　陆逊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耸肩，“我没有留心理阴影，你尽管说。”
　　“按班级组织对学生会来说方便又节约，不过很多辩手就被埋没了。”
　　“是啊，我也是基于这个考虑。”陆逊说，“我希望我们能八连冠，蜀高和魏高一定在准备反扑。这个方法能选拔出最优秀的辩手。要确保常胜——像王者海南。”
　　“你可以考虑在决赛会场挂勇猛果敢大旗。”
　　“我会考虑的。”

　　排练散场，已经暮色四合，天空是沉静的鸽灰色，在尽头有层层叠叠的鱼鳞状云朵。
　　乐手们三三两两离开了，陆逊和吕蒙留下来清理，把乐谱架之类收好。
　　陆逊正在合上琴盒，夕阳的余烬在地板上镀上金色。他抬头去看窗外。吴高的艺术楼是整座学校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有开始褪成灰色的朱红窗棱和悬垂的紫色绒布窗帘。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枝叶疏朗的白色玉兰。
　　吕蒙从衣帽间出来，随口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你懂得真多。”陆逊抿唇笑笑。他想打电话叫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去哪里吃晚饭？”
　　“回家。晚上还要给一个小朋友补习。”吕蒙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陆逊拎起琴盒。
　　“你现在走吗？我要锁门。”
　　陆逊点头。他听到大厅的厚实木门在身后合上，拿出手机想发短信，输入了一半又关上了翻盖。
　　这个时候的黄昏还是有些冷。他站在艺术楼前空旷的回廊里，看到路灯渐次明亮，决定还是叫司机算了。

　　礼拜一高二五班和十四班一起上体育课，大概因为老师风格的不同，通常五班在做器械锻炼的时候，十四班正在围着田径场慢跑。而总会匀出20分钟时间让两班同学有机会切磋切磋。
　　吴高的历史长项是篮球，在高校联赛中也赫赫有名，体育部部长甘宁致力于发展足球和排球，去年的光荣体育周足球赛中挫败魏高，险胜蜀高，极大地激发了他的信心和热情，准备连任让吴高更上一层楼。
　　此时孙权和甘宁各率本班队伍在球场上厮杀，衬着场边Adidas无兄弟不篮球的广告展板，煞是好看。凌统被盯得很死，孙权的战术不错——他的三分球很著名。
　　陆逊坐在场边的长椅上休息。他对体育向来不热衷，每学期体能测试前会努力一把，其余时间也就是应付。有违陆家崇尚阅读热爱体育的传统，他的祖父对此显得很宽容。
　　他总是很擅长获得别人的宽容和原谅。
　　孙权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上篮，周围有女生花痴地欢呼，陆逊循声抬头，看到孙权在和助攻击掌，不由自主也勾起了嘴角。
　　甘宁在斥责防守不力的球员，同时指挥发球。
　　陆逊感到手机震动，他掏出来，居然是赵云。他有些意外，“你好。”
　　“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赵云说话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学习部遗失了一份文件，姜维说可能是落在吴高学生会办公室，所以拜托我来问问。”
　　陆逊失笑，“这个可能性很小。”
　　“我也说可能性很小。”赵云说，“不好意思。”
　　“什么文件？非常重要？不可复制？”
　　赵云迟疑了一下，“辩论赛的校内分组，姜维忘了备份，如果再要组织抽签对学术部的名誉是个打击。”
　　“最好赶快找到吧。”陆逊说，“我让干事们到办公室找一找，你还可以问问魏高学术部有没有拿错。”
　　“谢谢。”
　　“不客气。”
　　赵云果然等他首先挂机。永远好脾气的礼貌的人。从上次辩论决赛之后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和赵云会私交密切，其实也不过是在痊愈后给他写了封卡片表示感谢而已。陆逊对于充当吴高和蜀高学生会民间交流的桥梁并不排斥，这样可以获得许多线索来推理出小道消息。
　　上次干事捡到的文件夹原来是蜀高的预赛安排表，可以马上销毁了。反正蜀高和魏高在吴高背后使的绊子从来不会少。甘宁都说过，和他校打比赛不要紧，和蜀高魏高打要吃数不清的暗拐子。
　　“陆逊。”他回头，体育老师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师好。”陆逊回报笑容。
　　“我好像第一堂课就警告过你们上课不许带手机。”老师的笑容收敛，从他手中抽出了夏普904，“我不管你公务多繁忙，至少上课内容要完成。”
　　陆逊暗叫不妙，迅速寻找着措辞，“我只是……”
　　“去操场跑三圈，现在。”老师指了指田径场，“跑完回来跟我领手机。”
　　好几个人看了过来，陆逊为人低调，热闹不多。孙权刚罚完球，也转向了这边。
　　“好。”陆逊脱掉外套扔在长椅上，转身向田径场入口走。终于找不到人可以代替他完成了。

　　孙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窗户打开，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呼啦啦的响。行政楼是吴高视野最好的建筑，学生会办公室可以俯瞰被教学楼、体育馆和生活广场环绕的主广场，还有黛青色兽脊般的一线远山。
　　周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孙策的背影。他没穿外套，白色的衬衫显得身形挺拔，耳后一小绺发丝轻轻地晃动。
　　“办公室乱得像打仗，耍帅也不是这么个耍法。”周瑜走上去关上窗，把被孙策移开的花盆放回去。是吕蒙的闲情逸致，把花圃里的栀子花移植了几株过来。还没有到季节，盛开的时候满办公室都是略带刺鼻的香味。周瑜半开玩笑地叮嘱他千万别被园丁发现。学生会带头破坏绿化，传出去会被蜀高和魏高笑死。
　　“我只是在缅怀和观察。”孙策说得煞有介事。
　　周瑜没理他，去把外套挂好。他已经拿到了保送F大法学院的名额，高中生活只剩下等待它结束，有大把时间可供挥霍，于是很自觉地撤离此刻硝烟弥漫的教室，把一切闲杂事项放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做。
　　周家和孙家关系紧密，荣辱与共，但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周瑜正在尝试着学习。
　　孙策回到座位，门就在此时被推开，陆逊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只是点头表示打招呼，走向了学习部的隔间。周瑜看到他满头满脸都是汗，说，“有什么紧急事项么？”
　　“你们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英文课吧。”孙策说。
　　“体育课刚上完而已。”陆逊说，他掏出钥匙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然后直接塞进了碎纸机，“已经迟到了，无所谓了。”
　　“很豪爽啊。”孙策调笑，“出勤率不计入评奖学金总分？”
　　“英文老师喜欢我。”陆逊简短地回答。他抽出碎纸机盒，把纸屑倒入了垃圾桶。陆家给吴高英文研究部捐过教学器材，而对于每年假期都要去纽约和父母团聚的陆逊来说，英文从来都不是需要下功夫的学科。他又锁好抽屉，说，“我回去上课了，再见。”
　　周瑜一直等到门合上才说，“真有行动力。”
　　孙策耸肩，没说话。过了半晌，他说，“你们组队的事情怎么样？”
　　“基本上就是我当三辩，陆逊二辩，孙权四辩，吕蒙一辩。”周瑜回答，“辩题还没有知会。”
　　“魏高好像已经打完第一轮比赛了。今年我们倒是落后一拍。”
　　“陆逊不会让我们输掉的——七连冠败在他手里？他肯定不会让这个情况发生。”
　　“起点太高的话做事确实比较困难，做得好似理所当然，搞砸了是能力不济。”孙策笑笑，“就他敢接你的班这一点，我非常佩服他的勇气。”
　　“多谢恭维。”周瑜说，“但我是不会为了回报你而特意想出一堆好话的——要夸赞你？那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偶尔说些甜言蜜语不会死的，周瑜副主席。”
　　“注意措辞。”
　　孙策正想回应，饮水机叮的一声，说明水煮沸了，他笑笑，“我去倒茶。你还是要喝大吉岭对么？”
　　周瑜点头。

　　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周瑜如约到了话剧社活动室，就在交响乐团大厅隔壁。凌统简短地跟他交待了一下排练进展，塞给他剧本，就扯了女主演过来跟他对戏。
　　周瑜太著名，弄得小朋友很紧张，三番五次地红了脸。陆逊跑过来看热闹，和群众演员几次幸灾乐祸地笑成一团。
　　凌统很恼火，也觉得有趣，说，“这也是我倾向于你而非周瑜的原因之一，你多么低调可亲，而周瑜太高不可攀，给他人造成压力。”
　　“是吗？”陆逊右手按在胸口，“我被你深深伤害了。还有——”他等着凌统露出困惑而感兴趣的表情，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又莎士比亚腔了。”
　　连女主演都笑了，凌统把手里折成一团的剧本扔到陆逊头上，被他笑着躲开，“去死——你很闲吗，孙策正在催着更新学生会首页上活动展板的辩论预赛安排名单。”
　　“已经交给干事们了，下一代也是需要培养的。”陆逊笑眯眯，“不是每个人都像甘宁那么长情，要为包括体育部在内的某个事物奋斗终生。”
　　凌统作势要抢过别人的剧本扔他，“那就回去排练，全世界都在拿你和蜀高的第一小提琴比较。”
　　“好吧。”陆逊耸肩，想起什么又微微一笑，“别给吕蒙压力了，你再逼他，估计他会真的开始考虑排练三角铁乐团的。”
　　“谁的好主意？”凌统说，“我真在发愁这次艺术节会被彻底打垮。有传闻说蜀高的节目是阿依达，而魏高在加紧练习春江花月夜。”
　　“周泰。阿依达？他们找死吗？”
　　“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如果你再不去认真排练。”
　　陆逊招招手，“那在接再励。再见。”

　　交响乐团这次又成了散场最晚的艺术类社团。陆逊一边松着琴弓，一边对吕蒙抱怨，“凌统说全世界都在拿我和姜维比较，你拿我们比较过吗？”
　　吕蒙正在检查窗户是不是都锁好，随口回答，“你的上半弓用得比他差多了。”
　　陆逊倒抽了一口凉气，“我不记得你这么刻薄。”
　　“两个人在一些方面有共同点的时候，就免不了被比较。”吕蒙移向下一个窗子，“我和姜维不熟，但我觉得你会更好。”
　　“你太外交辞令了，从上次去魏高交流完回来就这样。司马懿给你下降头了？”陆逊半真半假地走上去，拿手在吕蒙额头测了测温度，被拍开。吕蒙去魏高参加数学建模邀请赛的培训，平心而论，以文科见长的吴高在这方面确实比不上魏高。
　　吕蒙检查完最后一个窗户，他们才一起往外走，在艺术楼的出口碰到了凌统和甘宁。
　　陆逊的目光异常柔和地扫过甘宁脖子上的创口贴，柔和得甘宁不寒而栗，解释，“练带球过人的时候擦伤了。”尽管把体育部的大量资源都用来发展足球和排球等弱项，甘宁本人却是篮球队的成员。
　　“激烈运动要小心。”陆逊说，“最近球队还好么？”
　　“在加紧培养小朋友，再过两个月高三的主力就都全面退役了。”甘宁回答，“大家都很烦。”
　　吕蒙点头称是，“更新换代，大家都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