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第一》葛思霭

1、第 1 章

　　午后的光荣学院吴分校咖啡厅多少有些沉闷，乳白色的桌子上摆放着淡粉的玫瑰，在醺醺然的日光里逐渐枯萎。三三两两的学生各自坐在一起闲聊，有些桌面上摊开了书本，显然是在自习。三校联考在即，图书馆往往满员。
　　“一杯拿铁——能多给我一份砂糖吗？谢谢。”慵懒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陆逊站在吧台前，一手拿着厚厚的字典，一手挽着书包的提手。咖啡被推到吧台边缘，他微笑致意，把字典勉强塞进书包，接过来，转身找着座位。吴分院的校服是绛红色西装外套，白衬衣和灰色长裤。这个色调很衬他的皮肤和栗色头发。一枚学生会部长的徽章别在他外套的左侧翻领上。
　　靠窗的座位有人招手，“这边。”
　　陆逊循声看去，是孙权，他往那个方向走去。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孙权在看英文版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他调笑，“你满十八岁了么？”
　　孙权耸肩，“我只不过是想增加我对英文的兴趣。”
　　陆逊嗤笑，抿一口咖啡就皱起了眉头。孙权把自己的砂糖包递给他，“太苦了？”
　　“多谢。”陆逊接过，“下次我会要双份砂糖的。”
　　“吃太甜会发胖。”孙权半开玩笑地说。
　　“别杞人忧天。”陆逊把砂糖倒进杯子，搅搅匀，懒洋洋地又抿了一口。
　　“要一起自习么？”
　　陆逊掠了他一眼，“好啊。我刚好也在看英文。”
　　“上次三校联考，我们整整落后魏5个百分点，请问学习部部长有何看法。”孙权不咸不淡地说。
　　陆逊正在掏手机，头也不抬地打开翻盖，边迅速地揿按键边说，“如果财务部部长肯拨预算让我组织一次针对后进生的全面补习，我想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孙权大笑，避开话题，“在给谁发短信？”
　　陆逊合上翻盖，把手机扔回书包，“吕蒙。告诉他图书馆的位置不用替我保留了。”
　　“多谢赏脸。”孙权暧昧地眨眨眼睛。
　　“不用谢。”陆逊说，“下次给我宽松点的预算就行了，再落后5个百分点一次主席会撕了我的。还有，别让周泰看到你没戴部长徽章。”
　　“周泰太严格了，我还看到过他警告女生别把裙子剪短15厘米，最多10厘米之类。他会犯众怒的。”
　　陆逊撇撇嘴，摊开词汇书，带出了一张纸片。孙权替他捡起来，是辩论赛的邀请函。
　　光荣学院的三大分校魏蜀吴一直在各方面明争暗斗，从月考到短跑。校际辩论邀请赛一直是重头戏，同时也是吴的长项，每年由学习部组织预赛和培训。三校联考后马上就是预赛的开场。所以身为学习部部长的陆逊近期非常忙碌。
　　“难怪要来买咖啡。”孙权把邀请函递给陆逊，“感觉如何？”
　　陆逊几乎是挑衅地一笑，“非常好，胜券在握。”
　　孙权挑眉。
　　“我们今年有几乎是首届以来最豪华的阵容。”陆逊将邀请函夹进了笔记本，“要知道周瑜的交流期即将结束，他马上要回来了。”
　　“你今年也不会因伤缺席了吧。”
　　“如果我能够顺利通过预赛选拔的话。我是不会给任何人放水的。”
　　“精神可嘉。”孙权作感动状，“鉴于此我决定在讨论会上力挺你增设奖金。”
　　“心领了。”

　　周瑜走出机场大厅，黑色凯迪拉克滑停在他面前，司机替他把行李放到后背箱。
　　他钻进后座，几乎是刚开机就接到了孙策的电话。没来得及设专用铃声，只是很普通的Nokia Tune。
　　“你好。”他把手机凑到耳边。
　　孙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你好像很累。”
　　“十四个小时的飞行，你可以试一试。”周瑜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浓绿的香樟在迅速后退，“我现在要回家睡觉调时差。长话短说。”他刚从加拿大回来，长途旅行让人困倦。周瑜又随手按下了一截车窗，江南温润的风灌进车厢，拂动着他额前的刘海。
　　“你真无情，我只不过是打电话来慰问，顺便告诉你明天的学生会例会你可以不用来参加。”
　　“好吧。”周瑜叹了口气，“几点，哪里。”
　　“下午三点半，行政楼二楼会议室。你真的可以不用来参加。”孙策说，“我非常诚恳。”
　　周瑜揉了揉额头，“你现在可以把相关资料发到我学号邮箱。我会在睡觉前看一看。”

　　吴高有三大分校里最漂亮的校园。这个季节正盛开着九重樱，人工湖波光粼粼，视线所及似乎都是明亮浅淡的色泽。周瑜比原定时间晚了点，他急匆匆穿过行政楼前的广场，走进稍显幽暗的走廊，还不忘看了看宣传板上有没有熟悉的人名，似乎学生会人事没有什么变动。
　　周瑜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孙策正在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微微一笑。周瑜找了个后排的座位。
　　孙策眨眨眼，说，“接下来我们要讨论辩论邀请赛预赛的问题，这很重要，吴高已经连续七年蝉联冠军了，我希望把这一光荣传统延续下去，在那之前我们来欢迎周瑜副主席回来。”
　　议论纷纷响起，部长和主要干事们左顾右盼，周瑜站起来，“谢谢。”所有人循声转过头，他点头致意。
　　“你可以做到前排来。”在掌声里，孙策说。
　　周瑜从善如流地走到第一排。他很高兴自己的校服被熨得很平整，光洁如新。一切看起来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不同。
　　“接下来请陆逊说一说辩论邀请赛预赛。”孙策在他一侧坐下。
　　陆逊走到主席台，调整了一下话筒。他的视线扫过台下， “今年预赛将不会以班级为单位组织队伍，希望有兴趣的同学能够自由组合报名……”
　　他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周瑜又把时间节点配合三校联考总结做了些微调。预案顺利通过，交给财务部拟定预算。接下来是风纪部部长周泰和生活部部长吕蒙各自述职。
　　会议在五点结束，刚好赶上吴高放学时间。
　　陆逊整理着预赛的档案，孙权走到他面前，“孙策要请周瑜吃接风宴，要不要一起来。”在学校的时候他不喜欢说自己是孙策的弟弟。
　　陆逊头都没抬，“晚上有安排，不好意思。”
　　“什么事？”孙权问，余光看到孙策和周瑜都在门口等着。
　　陆逊这才看着他笑了笑，“我已经缺席两次交响乐对排练了，明天一定要去，之前要练习一下。”
　　“你可以和餐厅乐手交流技巧。”孙权说。
　　“很好的笑话。”陆逊把档案袋收好，“明天给你时间节点调整后的电子版。”
　　孙权也不再勉强，摆手表示再见。

　　这次排练的曲目是马勒第十交响曲。冷峻刻薄得像个噩梦，只有吕蒙才会挑它去报复蜀高在上次的艺术节表演贝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
　　陆逊状态不是太好，吕蒙已经好几次看向他了。外面有人说有人找陆逊的时候他几乎是如释重负。是周泰。他总是能把所有的衣服穿出军服的感觉，陆逊不止一次地推荐他在学生会公开日上扮演武士之类的角色。
　　“有人在寝室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周泰说话向来单刀直入，他摊开手，陆逊看到是一个小摄像头，可以藏在领带夹上或者领结别针上。很巧妙的作弊工具。他没说话。每学期第二次联考成绩会进入档案，直接决定交流和报送名额。
　　周泰收回手，“现在当然不会予以处罚，不过联考中作弊被抓，整个吴高的名声都要为他买单。”
　　“多谢提醒。”陆逊说。
　　“风纪部会配合。”周泰说，“我在考虑向周瑜提交考试期间频带阻塞干扰的方案。不过那是一大笔开销。”
　　“向孙策提交比较好，他花钱比较大手大脚，不过孙权会杀了你的——学生会有史以来第一次财政赤字。”陆逊想起什么，又笑笑，“你也可以考虑提议削减体育部预算，我实在没发现每年年级赛都发一套新的球服有什么必要。”
　　“同时得罪凌统和甘宁？还是只得罪孙权死得比较痛快。”周泰说，“还是说那会同时得罪你。”
　　陆逊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周泰耸肩，“这只是个玩笑，别多想——快回去排练吧。”
　　“如果你能想出个借口让我不用回去了，我会感激不尽的。”陆逊烦躁地拢了拢头发。
　　“昨天还听到你和孙权说要练习来配合排练，我以为你非常重视。”
　　“那只是个借口。”
　　“好吧，陆部长，我想就联考的问题和你详谈，现在我去替你请假，稍等。”周泰拍拍他的肩，走进了大厅。陆逊看到他径直向吕蒙走去。他舒了口气，去衣帽间拿外套。
　　三校联考还有一个礼拜，辩论预赛第一场两个礼拜，学生会改选五个礼拜。
　　孙权肯定想继任学生会主席，财务部部长做的从来都是核心工作，而第一副主席按照传统会在学习部和风纪部部长间产生。周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企图心。
　　周瑜也是在高二的时候成为副主席，然后一切的荣誉和机会来得理所当然。
　　陆逊知道自己和周瑜在各方面并没有可比性，可是周瑜走的那条道路实在是坦荡而诱人。他并不介意再走一次。

　　翘掉了社团活动，陆逊决定提前回家。司机说半个小时到校门口。
　　教室里留下了一半的人在自习，上次联考失利全校上下都非常重视。陆逊觉得压抑，提了书包往人工湖方向走，又从书包侧袋里扯出耳机戴上。这个时段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不是在小班补习和自习就是在参加社团活动。
　　Nano放的是Desire，和其他原声一起打包下载来的。陆逊有些不舒服，又懒得去更换。长长的走廊上洒满了光斑，暖风熏然，他耳朵里却都是小提琴尖厉紧迫的吟哦。

　　周泰的提案没有通过，为了维护风纪部和财务部一贯以来的良好关系，孙策在礼拜一的晨会上重申了考试纪律的重要性。随后广播站在校园风云栏目里播放了学术部和风纪部共同起草的通告。女主播用甜蜜的声音照本宣科，“……吴高一直努力维护和推崇着公平竞争精神……校规第四十一条明文指出，作弊者即使未遂依然要接受处罚，甚至可能被开除……”
　　风纪部和学术部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再有什么状况也不能责备两位部长不作为。节目重播的时候孙权正在行政楼学生会办公室坐班，今天轮到他和陆逊。他笑着说，“是你写的吧？”
　　陆逊正在饮水机前冲咖啡，“你怎么知道？”
　　“只有你才能用这么亲切的口气威胁别人。”孙权说，“撇得很干净。”
　　“过奖。”陆逊返回办公桌。轮值日其实非常闲，他戴上耳机，抓紧时间完成历史课作业。两千字的论文，他选了关于伊拉斯谟的基督教人文主义。
　　他的笔记本是IBM，平滑的黑色外壳简洁近乎刻板，从孙权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挡住一截脸庞，只看到他的眼睛。陆逊眼窝很深，眼角微微上扬，眼神专注却没有戾气。
　　孙权批完几个体育和文艺社团的预算，开始看书。和风纪部扯皮耽误了些时间，他的复习进度有些推后了。财务部内部也不太平，作为学生会主席培训部，内部改选竞争非常激烈。
　　下课铃响，值班时间也结束了，孙权说，“要一起吃饭吗？”
　　“我还有大概两百字。”陆逊敲击着键盘。
　　孙权绕过来看着他的屏幕，笑道，“你怎么会选这么奇怪的论题。”
　　“因为冷僻的论题更容易拿A，事情太多没办法专心看书。”陆逊斟酌着几个用词，修改了几遍。
　　孙权弯下腰去摘掉他的耳机，放到耳边。陆逊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孙权又塞回去，说，“好重的英国口音，你英文听力要不习惯了。”
　　“真夸张。是The Cure，Friday I’m in Love.”
　　“今天礼拜几？”
　　“放心吧，不是礼拜五。”陆逊最后检查了一遍，保存，关机。

　　孙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孙策正在看电视。他保送F大商学院，后顾之忧全无，乐得轻松。吴高学生会高层的出路从来不会差，除非实在表现不佳，把场面弄得不可收拾。
　　“该说你回来得早还是回来得晚。“孙策大字摊开在沙发上。
　　“和陆逊去吃饭了。”孙权随手扯松领带，解开扣子。
　　孙策没说话，过了半晌，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说，“我当然会把主席的位子给你，但是有另外的人声望太高，我也不能过分。”
　　孙权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别装傻。主席和副主席的差别不是个名头而已。”孙策载沙发上坐正，看着孙权。
　　孙权在选择着措辞，“你觉得周瑜比你差多少？”
　　“陆逊可不是周瑜。”孙策叹了口气，“随便你，好自为之吧。”
　　孙权笑了笑，“我回房间了。”
　　“今天收到了陆家的请柬，下周有黑领带派对，我去还是你去。”孙策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
　　“爸爸怎么说？”孙权转头，“还有陆逊怎么没告诉我。”
　　孙策眨眨眼，“他大概希望你去——我说过了，陆逊不是周瑜。”

　　明天就是三校联考，48小时考掉六门的可怕车轮战，高一还要追加一天。学习部的普通干事已经开始张贴班级座次表。
　　周泰在行政楼确认各教室的摄像头是否工作正常，手机震动，是陆逊。
　　“我接到赵云的电话。”陆逊说，“联考最后一天他们会来吴高抽签——辩论的比赛顺序。他暗示我要防止有人对他们学习部的成员有过激行为。”去年吴高代表队在蜀高打决胜局，陆逊当时是二辩。有人抢掉了他的手机，把他反锁在器材室。陆逊试图撞开门的时候被废弃的器材柜砸伤，缺席了比赛。
　　“你怎么回答。”周泰示意干事们可以收工了，拎起书包往外走。
　　“我装作没听出来，毕竟是他先发现我。”陆逊停了停，“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来提醒你一声。”陆逊缺席后替补队员顶上，胜利来得艰辛无比。吴高对此非常不满，蜀高学生会不得不发表了公开道歉信，风纪部更是在校内进行了排查。全寄宿制高中的好处就是便于管理，陆逊的手机很快在体育馆更衣室被找到，赵云还请陆逊去蜀高指认肇事人，被谢绝了。
　　周泰笑了笑，“他们来几个人？”
　　“三到四个，学习部部长姜维你应该认识，上学期艺术节，他是蜀高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
　　“我记得这个人，没私交。听说有人喜欢拿你们作比较。”周泰在转角碰到了孙策，他点头致意，孙策示意有话要说。
　　“我也听说过，那无所谓——我只是跟你说说。”
　　“多谢。”
　　“不客气，出了什么事情学习部也不好过。”陆逊收线。
　　孙策见周泰通话结束，说，“准备得如何？”
　　“硬件上没有漏洞，应该不会再有人玩勇敢者的游戏了。”周泰回答。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你的复习。”
　　周泰有些诧异，诚实地说，“还可以，但是没有我原计划那么详细。”
　　“上次那个微型摄像头是在高二哪个班的寝室被发现的？”
　　“五班——陆逊和孙权那班。”
　　孙策点点头，没说话。

　　吴高联考是按名次排座，一班教室里集中着顶尖学生，如果一个学生会成员跌出了五班以内的范围，他的仕途是不会平坦的。
　　陆逊保持了他在一班教室的位置，他在高一的时候就能配合历史老师左慈完成研究课题，左老师多少有些惋惜地表示看好他的学术能力，愿意为他撰写去Y大的推荐信。
　　孙权坐在第三排，也就是年级排名10到20左右，经过陆逊的时候对他笑了笑，“后天的派对你会去么。”
　　“当然。”陆逊说，“你呢？还是孙策去？”
　　“大概都会去。”孙权回答。
　　“你们会玩得很开心的——会请模特儿来助兴。”陆逊慧黠地眨眼。
　　孙权咂舌，“我以为这次派对是为了庆祝陆家和顾家的合作基金。”
　　陆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是这样没错，我是说会有表演，你似乎想歪了。”
　　孙权想辩驳，监考老师说，“考试还有五分钟开始，请同学们各自归为。”他轻轻推了推陆逊的头，回自己的座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