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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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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先到中伦拿资料,史今会来接他,然后一起去法院。袁朗作陪。
等待的时候袁朗凝视着吴哲的胸前,看得他毛骨悚然,“什么事?”
“你的领带,是不是面试的时候打的那条?”
“是啊,我最好的一条。”吴哲说。
袁朗笑着低头从抽屉里取出个盒子,三下两下拆封,吴哲看清楚他手里捏着条领带。他走到吴哲面前,很灵活地解领带,再熟练地打上他刚拆出来的那条。
吴哲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个身份应该考虑买条好领带,这是你全身唯一能够彰示你品位的东西。”袁朗说,“以后别打王子结了,个子高挑的人应该打平结。更好看。”
吴哲摩挲着领带没说话。黯蓝色的真丝,手感非常好。
“这条宝格丽很贵,借你打两天。回头送花园饭店给我洗了还回来。”
“……剥削阶级。”
这时电话响起。前台催他们下去,史今已经到了。
电梯到达发出叮的一声。吴哲深呼吸。
门一开,闪光灯们立刻疯狂闪烁,快门的咔嚓声不绝于耳。本市首席胸外医生,同性恋,本市著名心理学家,本市著名律师,谋杀案,够耸人听闻也够贴近,几大报系和电子媒体都在抢新闻。
袁朗已经熟悉这个阵仗,紧握住史今的左手臂面带微笑往前走,对记者们的追问充耳不闻,只有一句“无可奉告”。吴哲有样学样,紧握史今的右手臂,谨遵教诲在无可奉告后加了句“有任何疑问请访问中伦官网”。
史今穿了黑色的中长外套,一早带上墨镜,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三个人在记者团的包围中缓慢前进,仿佛摩西劈红海,终于走进了审判庭。吴哲已经出了一身汗。
记者们蜂拥在旁听席。
“检察官很可能想借助媒体来操作,提前审判。”史今低声说,“你提防他扯到公序良俗。”
吴哲点头。
“起立。本案由尊敬的铁路法官审理。”书记官说。
人们纷纷起立。铁路从一侧进入法官席位,抬抬手示意坐下,“我提醒一句,请各位遵守法庭秩序,不要发生任何令人不愉快的情况。书记官宣读案件。”
“序列52437,市政府诉伍六一,罪名为一级谋杀。”
伍六一被法警带了进来。闪光灯一阵乱打。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很好看。男人可以用帅气,高大来形容,伍六一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好看,轮廓鲜明,身材完美,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灰色衬衣就已经英气逼人。他镇定地对旁听席上的史今笑了笑,然后坐在了吴哲身边。
“你好,法官。辩护律师吴哲。”吴哲站起来,这时他看到检察官狠狠瞪了他一眼。高城在业内以浓眉大眼和能力优秀著称,喜欢把DA wins when justice is done挂在嘴边。有传言说他是高干子弟。这一瞪他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我们放弃宣读指控,请求自我辩护。我请求你同意我的委托人自我取保候审。”吴哲说。
高城哂笑一声。
“我的委托人伍六一先生是位令人尊敬的医生,不仅在F大附属医院,也就是S市首屈一指,而且拥有另一份高尚的职业——在F大医学部任教……”
“高城,代表市政府。”高城立刻站起来,截断了吴哲的话语。伍六一转头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脸颊显现出法令纹刀刻一般的轮廓。“一级谋杀犯是不能被保释的,这一点任何人都清楚……”
吴哲迅速利用了他发言间的空隙,“我的委托人在S市有完备的社会网络,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置身于无数的眼光下,他的学生甚至还在等他回去完成这个礼拜的临床课,让他回到社会不会造成任何危害。法官先生,相信你也注意到,伍六一先生信用良好,没有犯罪记录。他返回社会没有任何危害,他不会逃跑。”他特地把重音放在任何上。
高城依然面带他特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吴先生怎么想,不过其他任何公民都会认为一个谋杀犯,任何一个谋杀犯,尤其是高智商、深思熟虑的谋杀犯,对这个社会来说就是一个危害。”袁朗哼了一声。
“我提醒你,高先生。”吴哲敏捷地回击,“刚才你那段话里提到了三次谋杀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你这样恶毒地诽谤伍六一先……”
“吴先生!”铁路稍微提高了声调,“注意你的措辞。”
“……对不起,法官。”吴哲耸肩。旁观席上的史今揉着额头。
“鉴于本案案情复杂,凶手能够伪造心脏病发作的假象,犯罪手法狡诈,我认为被告在主观有意愿的情况下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管辖。”铁路的声音和缓了一些,“拒绝保释。被告继续被羁押,休庭。”
他手里的小锤清脆地敲了下去。
闪光灯又零星地闪烁起来,记者们纷纷发稿。高城显示出轻松的样子,向庭外走去,对记者们的询问置若罔闻。
袁朗一言不发,吴哲对准备跟法警离场的伍六一说,“我很快来找你,在这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伍六一伸出手方便带手铐,微微一笑,“干得不错。”让人依稀想起他穿着白大褂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看起来既不惊慌,也不憔悴。
史今已经走到被告席旁边,看着伍六一,然后叹了口气。
伍六一对他安抚地笑笑,被法警带走了。
“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跟伍六一谈谈。”史今对吴哲说,眉间有隐约的川字纹。
“不。”袁朗忽然发话,“让吴哲单独去,我现在陪你回你家——或者你的工作场所。要给委托人和辩护律师一点时间。你的要求我向吴哲转达。”
史今质疑地看着他。
“这是我们的行规。”袁朗解释。
史今笑出声,“别把我当傻瓜,袁律师。你需要单独的时间吗?”他转向吴哲。
吴哲略微思索,点头,“需要。”
“那好吧。”史今把墨镜架回去,“袁律师,我们走。”
他们走了法院靠西的安全楼梯,袁朗在前三四阶,防止有记者蹲守或者撞见。在这种敏感的案件里经常会有媒体提前审判以期爆料。
走过二楼的转角他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居然是高城。他没有穿外套,靠着墙,在抽烟。
袁朗犹豫片刻,径直走过去。高城抬起头,视线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直接看向了史今。
“班长。”史今说。
袁朗立刻回头。史今已经摘下墨镜,站在稍高的阶梯上,逆着光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他谨慎地稍稍退后,不挡在他们中间,同时紧张着会不会有人忽然出现。司法贿赂的嫌疑他不想惹。
“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史今的声音很平静,“你前几次通知我同学聚会的邮件我都收到了,太忙抽不出时间。”
高城嘴唇动了动,说,“还好。”
史今继续下楼,经过袁朗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快走,又对高城笑笑,“位置不同各有队友——尽力而为吧。”他是那种善于运用每一种笑容表达不同含义的人。
袁朗跟着他快步向下走,高城忽然说,“接案前我并不知道你们还在一起。”袁朗看到他手里的烟一直燃到了海绵。袅袅轻烟里声音都变得虚无。
“我谅解,不要在意。”史今回头,“因为你必输无疑。”
高城没有回答。
史今一路无言,直到沃尔沃的车门砰然关闭,他才说,“你需不需要一个解释。”
袁朗斟酌着用词,“如果跟伍六一有关系,你可以择重点讲一讲。”
史今想了想,简短地说,“高城是我大一的同学,室友,班长。”
“你本科专业是法律?”袁朗捕捉到可疑的信息。
“只学过一年。”史今转头看着他,“大二我就被开除了。所以我本科开始就是在USC读书。”
“违反校规?”
“不……”史今笑着摇头,“当时很少有人能接受同性恋,我室友炮制了个事故。”
袁朗了然。
“那个时候,我的男朋友就是伍六一。”史今说得很慢,“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本来我不想让你和吴律师知道。他的确就是我的全部。”
袁朗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寒意森森而温柔的眼睛。
史今似乎没有什么要补充,发动车子。显然伍六一的车他也很熟悉。
“多问一句,为什么换专业?不再相信制度和法律的公正?”袁朗说。
“不。”史今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只是想搞清楚为什么自己是个同性恋。”
吴哲稍微有些紧张。法警打开门让他走进访问室。伍六一已经在等他。
他还是穿着开庭时的衬衣,十指交叉着搁在桌沿,姿态很放松。
“需要我留下来吗?”法警问吴哲。
“不用。”吴哲说,“谢谢你。”
法警离开了。吴哲在伍六一对面坐下,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我面对过很多生死攸关的事情,职业病的一种吧。”伍六一对他报以微笑,“感觉阙限太高了。”
“那很好。”吴哲说,“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的吗?”
“我是清白的——周娜小姐的死跟我没关系。”
“那她跟你有关系吗?”
伍六一笑着摇摇头,“她是我的护士。准确说是护士之一,她的确年轻漂亮,不过我不喜欢女人,人间红紫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说不定你是位双性恋者。”吴哲试着看进他的眼睛。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从谈恋爱起就没有和女人交往过。周娜小姐没有美到可以让我破例的地步。”
吴哲点头,“我看过她的照片,是很好看。调查报告说,她的邻居看到你在案发当晚在她家出现。”
“邻居搞错了,我的确去过她家,但那是在案发几天前。”伍六一说。
“既然你和她只有工作关系,为什么要去她家?”
“她对自己的魅力有不切实际的假设,觉得我可能被打动,已经干扰了我的工作。医院不适合谈这种事情,所以我选了她家。”
“你也可以选择茶餐厅或者咖啡店。”
伍六一又笑,“这种约会常去的地点不是更令人误解吗?另外,案发当晚我有不在场证明。”
“史今?”
“史今。他可以证明我整晚都在家,没有离开过。”
“他的身份不是很有说服力,很多人都会为了伴侣作伪证。”吴哲提醒。
“有道理。”伍六一点点头表示肯定,“不过你不觉得史今非常善于说服别人吗?”大概是夫妻相,吴哲觉得他这个神情和史今非常像。
吴哲回到中伦的时候袁朗还在,悠闲地放低了椅背看着窗外。锦程的视野很好,袁朗办公室的尤其好,能一直看到无数办公楼和更远处中心区的商场。这个时候看不见银河与月亮,只有璀璨的灯火和巨幅广告。城市的夜景永远辉煌明丽,引人着迷。
吴哲说,“你直接把史今送回去了?”
“路上出了点小岔子。”袁朗简单地说了说楼梯间的遭遇。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出。”吴哲唏嘘,“他们能够走到现在也不容易。”
袁朗从椅子上起身,收拾桌面,“能够遇见可以这样全心全意捍卫的人是不容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人。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吴哲也扼要地交代了和伍六一的会面,“他坚持自己是无辜的。”
“被史今这样的人爱着的男人不会太简单。”袁朗说,“我们不能死抠这点。明天我们去看一位美女。”
“谁?”
“不要一提美女就这么兴奋。”袁朗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甜蜜,“周娜小姐。”
吴哲强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好。我和史今约在明天晚上讨论细节。你有空吗?”
“晚上?在哪里?”
“你一起来?”
袁朗温柔地叹息,“我怕你被他诱拐,准备随时来助拳。”
“楼下的咖啡店。”吴哲也用那种温柔甜蜜的声音说,“反正可以用你的咖啡票。”
袁朗回敬笑容,“不愧是被我看中的人,明天我要先去L公司拿合同,你自己坐车去C医院吧,我们在法医科见。”他拎起公文包施施然走向门口,又说,“抓紧时间吧,末班公交车要没了。”
停尸房里有浓郁的混合福尔马林和栀子的味道。吴哲刚进去就觉得窒息,袁朗已经和法医在等着他。
法医是位个头娇小的女人,说话声音也很娇俏,“你们能帮我搭把手吗?这个车我不是太推得动。”
周娜被推到日光灯正下方,法医熟练地掀开白布,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她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死亡的窒息让她的皮肤看起来紧致而白皙,一头卷发波翻浪涌地披散在脑后。像座等待被赋予生命的雕像。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是自然死亡,因为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法医的声音还似乎很娇俏,“原因又明显,心梗阻引起的猝死。不过有人说这位姑娘可能会得罪过什么人,所以我们又检查了一次。”
她戴着手套的右手食指点在周娜的胸部,袁朗凑近了一点,吴哲不好意思看,红了半张脸。“我们发现了这个针眼,很小,是吧?”
“恩。”袁朗点头。
“琥珀酰胆碱,一种……”
“什么?”
法医挥挥手,“不要紧,反正你们也不懂。这是一种骨胳肌松弛药,进入体内能迅速被血中假性胆碱酯酶水解,几乎检测不出来,引起肌束震颤,症状跟心脏病一模一样。很美妙吧?”
“恩,很美妙。”袁朗说,“它可以立刻杀死人吗?”
“先引起你瘫痪,然后才是死亡。”法医说,“我觉得周娜应该在值夜班,被注射的时候已经她醒了,但是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凶手扬长而去。”
袁朗说,“现场有□□吗?”
“没有。”法医回答,“尸体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血迹,毛发,都没有。这几乎是个完美的犯罪。”
“当然,在医院清理是很容易的。”
法医笑了笑,脸上有两个梨涡,“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管这是谁做的,这个人肯定很聪明,而且冷酷。对了,他对静脉分布也很了解。”
“谢谢你。”袁朗说,“你对我们帮助很大。顺便问下,医生你用的什么香水?”
法医脸上的梨涡更明显了,“马克雅各布斯的。”
吴哲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刚出门就扒在垃圾桶上吐,袁朗坐在休息区等他去洗好脸回来,说,“你怎么回事?几个月了?”
懒得理他的低级趣味,吴哲说,“我早上吃了杏仁饼干。”
“周娜小姐用的大概是杏仁味的香水吧。欧舒丹?”
吴哲的脸都扭曲了,“我又想吐了。”
“这是历练。”袁朗说,“我还见过头被扔在河西,身体被扔在河东的黄菲小姐,四肢被煮过了的任晓晶小姐,被装在箱子里的张帅先生……”
“……你上哪里找来这么多变态案件……”
袁朗摊手,“刚入行时没生意,只能接这种刑事案。我又没有一个才貌双全,智勇兼备,温柔体贴的师傅带……”
“我真要吐了!”吴哲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