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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镇麟往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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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流转,这次棠吟居然被吸进了画面。
眼前不再是歌舞升平的宫殿,而是一处府邸后院。
将军府那遍地死人的景象瞬间浮现脑海,棠吟后背发凉,手脚冰冷。她强压下心悸,往里挪了几步,正撞见三个丫鬟抱着包袱,神色仓皇地跑过。
“跑什么?”棠吟忍不住问。
楚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平静道:“她们是崇安王府的人。中秋宫宴刚过半个月,先帝就动手清剿凤谢两家。崇安王和母族结了亲,跑不掉。出事前,你娘,也就是我师父,因为和王府攀亲的事,被凤家长辈狠狠责罚。她性子烈,一气之下写了和离书出走,暂时躲在王府。”
两人走到主院。游江水正被一伙人围在中间拼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浸透了衣袖。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死死护着身后吓得腿脚发软的齐尧。
“慧兰姐!”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游江水冲进屋内抱起倒在血泊中的谢慧兰。
谢慧兰费力地睁眼看了看齐尧,把他推开:“带尧儿走!”话刚说完,人就断了气息。
齐尧失声痛哭。
游江水胡乱抹掉他脸上的泪,强行掰过他的脸看着自己,“尧儿,听着,不管等会听见什么,都别睁开眼睛,干娘会带你离开。”
齐尧止不住地流泪,一边使劲点头,一边把脸埋进游江水怀里。
追兵的火把照进后院,游江水把齐尧捆在背上,抓起三千客从院子另一头冲了出去。
银光闪动,不断有人捂着脖子倒下。她意不在缠斗,只想冲出去。
解决掉一波人后,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几下翻过高墙。
棠吟刚在拐角看见她的残影,又瞬间消失了。
画面切换到一间简陋的农家小屋。
游江水虚弱地躺在土炕上。齐尧则坐在炕边,紧紧攥着她冰凉的手指,眼睛又红又肿,明明是个孩子却倔强地学起大人的坚强。
一个中年男人在灶边熬药,眉头拧成了疙瘩:“夫人,你这伤......唉,以后好好养着吧。”
“多谢慈大夫。”游江水应付着,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齐尧。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得很柔:“别怕,干娘没事。只是以后......你得换个名字了,叫阿堪,好不好?”
“谢堪。”齐尧立刻说。
游江水愣了一下:“这姓......”
“我要姓谢。”齐尧坚定道。
“好。”游江水应下。
慈大夫熬好药,让小丫头端了过来。
棠吟看着不免觉得眼熟,良久反应过来:“她是慈铃。”
楚焰点了点头。
游江水看见慈铃,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也不知阿吟现在在哪儿。”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
“夫人,属下来迟了!”
来人竟是风统领!
棠吟倒抽一口凉气,指着他怀里裹在披风里的小婴儿:“他怀里抱的是我?”
楚焰眨了眨双眸,一摊手:“要不说你聪明呢。”
游江水挣扎坐起来,迫不及待把孩子接过去。
阿吟睡得极沉,外头杀人放火的动静都没被吵醒。
“凤统领,夫君他......”游江水的声音有些发颤。
原来他是凤家的亲卫,不姓风。
凤统领低下头,声音沉重:“国舅爷,没了。”
游江水身子一晃,侧过头去。
最后,只听得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可留下什么话?”
凤统领道:“国舅爷命属下,务必护送夫人和小姐回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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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袭来,画面一变。
棠吟来到了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地方。
常年冰冻的连绵山脉,脚下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游江水换了身便装,一行人走在山谷小径上。寒风如刀割面,谢堪的小脸冻得通红,他望着四周巍峨的雪峰,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游江水的手。
“干娘,这里就是昆仑吗?”谢堪仰头问。
“嗯,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游江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抬手指向远方,不疾不徐道,“你看那座最高的山,像不像一头盘卧的麒麟?”
谢堪点头:“像!”
“那是镇麟山谷,以后就是你练功读书的地方。”游江水抿着唇,嘴角露出一股坚定,“干娘会竭尽所能教你功夫,教你活下去的本事。”
“我定会认真学,长成和干娘一样厉害的大人。”谢堪应道。
他们在洛京失去亲人,一路浑噩,直到站上这片广阔天地,才生出久违的安全感。
“以后,我也会保护好阿吟妹妹。”谢堪认真补充道。
游江水愣了半秒,眼底涌出泪水,她抬头眨了眨眼,才将湿意咽下。
那天后,游江水回到镇麟山谷,继任游家家主之位,成了镇麟山谷第二十二代谷主。
她每日教谢堪识字,练功。谢堪扎着马步,游江水在一旁温和地纠正他的姿势。
谢堪在山谷里追雪兔,摔了一跤,游江水笑着把他拉起来,顺手拍掉他身上的雪,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捡到了楚焰。
棠吟察觉到身旁的楚焰有一瞬间失神。
她却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别看我昏迷,其实脑子里全是系统的报幕词。”
二人相视一笑。
楚焰回忆起自己命运多舛的九生九世,只有在镇麟山谷的日子是安逸祥和的。
每一次睁开眼,都是无边的雪。这时,楚焰就躺平一会,心里难受一阵,仔细数落自己一番。
怎么又死了。
初时还会不甘,会痛苦,次数多了,竟彻底与死神和解了。
因为每一次的终结后,她又能被天使唤醒。那是她漫长苦旅终点唯一的曙光。
对楚焰而言,游江水不仅仅是精神支柱。
然而,当系统宣告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时,漫天的风雪似乎比前八次更加刺骨。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楚焰裹着被子,手捧一碗姜茶。同谢堪比起来,她十分瘦弱,身上的肉冻得紫黑紫黑,头发少说大半年没有梳洗。游江水坐在床里侧,拿着梳子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梳开她打结的乱发。
楚焰已经热出一身汗,尤其冻疮处奇痒难耐,她贴着被子蹭了蹭,被游江水按住,“破了皮可有你好受,等着,我去拿药。”
楚焰乖乖听话,将碗里的姜茶一饮而尽。
游江水捧着独家研制的冻疮膏匆匆回来,献宝似的在她面前打开盖子,夸了又夸。
“试试看,千年的雪莲做的,独家秘方,肯定管用!”她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楚焰时常想,游江水这么大个人,心态还跟小孩子似的,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她无奈一笑,熟练地用手指挖了一点,在冻疮最严重的脖颈处推开。游江水期待地看着她。
楚焰抬起头,虽然没什么用,但是香香的,很安心。
“很不错。”
游江水笑起来,转头对坐在一边擦剑的谢堪道:“我说吧,雪莲功效很大的!”
谢堪摇了摇头,等游江水离开,才道:“师父最近一阵迷上了草药,昆仑植被稀缺,只有雪莲尚可一用。晚些我便去取山外的冻疮膏给你,可别让她知道。”
楚焰淡淡一笑。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游江水把十四刀送给了楚焰。
楚焰靠在崖边歪脖子树上,接的非常顺手。
游江水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道:“乖徒儿,想不想学两招?师父超厉害的!”
楚焰淡道:“不用,我偷师过。”
游江水大失所望,肩膀直接垮下来“怎么跟阿堪一样冷淡,这里还不够冷吗?”
楚焰望着无垠的雪域,眼神有些空洞:“师父,你说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游江水探头看了看,有些疑惑:“大千世界,游戏一场。四季更替,轮回往复,如此而已。”
楚焰问道:“师父害怕吗?”
游江水笑道:“当然害怕,怕的不得了。”
“阿吟还那么小,怎能让她没了娘?”
“为了她,我要好好活下去。”
“你们也是,这么年轻,未来可期啊。”
楚焰追问道:“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呢?”
游江水伸手接着永不止息的雪,声音像飘在风里:“傻丫头,尽人事,听天命。退一万步讲,人都是要死的,谁早谁晚罢了。如果有一天,我守不住这里,便带着阿吟一起走,我无法想象她孤零零活在世上,会有多痛苦。”
“师父好自私。她怎么不能有自己的人生?”楚焰道。
“这话要在太平年月说!现在天下大乱,群龙无首,况且她,唉,她的出身便是错。”游江水眼眸轻垂。
楚焰还想开口,头上就挨了游江水一记不轻不重的敲打:“是不是大宝又带你看那些神神叨叨的书了?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成天悲天悯人的,让我一把骨头的人怎么活?!”
楚焰揉着脑袋,苦笑道:“哪有。”
谢堪是大宝,楚焰是二宝,唯独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是根草。
朝廷曾派人带来整整十箱金银,要换她女儿的命。
山谷长老们看也没看,只干脆利落地将人轰了出去。关上山门的那一刻,游江水脸上没有释然。
后来谷中渐渐多了一些弟子,大多是游江水巡山时找到的孤儿,或是山民养不起的孩子便送上山。
日子热闹起来。
阿吟也长大了。只不过,长大的阿吟身边没有母亲,所以并不讨喜。
至少,不讨长老们的喜欢。
游江水不在的时候,长老们下令,座下弟子不得和她来往,此事传到游江水耳朵里,气得她一扇子划花了二长老的老脸,之后干脆不再维系表面的和睦关系。
阿吟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才惹得长老们厌烦,渐渐学会自己找乐子。殊不知,这是大人们心照不宣的游戏。
谢堪作为大师兄,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阿吟。楚焰也只闷头练功,一心完成系统下达的“成为江湖第一”的任务。
即便如此,阿吟也平安长大了。
直到暮瑟的出现,镇麟山平静无波的生活才被抛进颗颗鱼雷,每一天都惊天动地,喧嚣不已。
不得不承认,游江水先天有恐怖如斯的孩子缘。
下山听个小曲都能捡到孩子。
楚焰知道暮瑟的身份,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她没想到的是,这一世,游江水竟也知道。
就在楚焰付诸行动时,游江水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他若真想成魔,何必拼死逃出来?!”
楚焰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冰冷:“你最好将他拴在身边,若被我找到机会,他死定了。”
此事,让二人的关系跌入谷底。
令楚焰没想到的是,游江水居然真想剔除暮瑟体内的天魔大法。
素来不爱巡山的游江水,变得异常勤快,一天可以翻两座山头,只为去找昆仑派掌门求一味据说能洗筋伐髓的灵药。
求不到,就打着拜访的名义,去人家书楼,找那些古医书。
结果真被她寻到一个古方。说北川有莲,食之可脱胎换骨,重生心脉。
游江水信以为真,翻山越岭去北川,结果她并未深入北川,反而在昆仑边境一处隐秘的冰隙中,发现了一株通体赤红的莲花。她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般将其带回药庐,小心观察。
不成想,药庐中几名弟子几日后突然面色发紫,昏迷不醒。
整个山谷开始弥漫起甜腻的香气。
七日后,一群浑身散发腐臭的尸兵,从四面八方涌向山谷。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戴着赤红鬼面具、腰系玲珑的女子。
游江水身先士卒,斩杀数名尸兵。然而,她因中毒,内力滞涩,对暗器闪避不及,被击中要害。
楚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死灰。
第九次命运的转折点,居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
她绝望地举刀冲向尸潮。
可就在一双利爪即将抓住她咽喉的刹那,暮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挡在她身前。下一瞬,粘稠的邪气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他仅凭挥袖,就将数十名尸兵撕成碎片。
不光赤缇,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看暮瑟的眼神都变成了骇然。
赤缇急速后退,但暮瑟的气劲余波依旧扫中了她的半边身体。
鬼面具碎裂,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在暮瑟爆发时,就以极快的身法消失在密林深处。
暮瑟奔向气息奄奄的游江水。
他想靠近,想救她,但体内邪力却在疯狂吞噬他的理智,让他摧毁眼前的一切。
游江水用尽最后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按在暮瑟的眉心。
净力入体,暮瑟同被灌入冰水,瞬间,眼中恢复了清明,巨大的消耗和魔功反噬让他跪在游江水跟前。
然而,就在净力离体的刹那,游江水体内失衡的浊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恰好被躲在角落的阿吟看了个正着。游江水心中剧震,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趁着浊力爆发的瞬间,强行引导其打入了阿吟体内。
“师父!”谢堪和楚焰冲来。
“小宝,暗中有人,快拦住他们。”游江水忽然道。
暮瑟明白她的用意,于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着冲过来的二人,猛地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将他们狠狠震飞出去。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刻意流露出杀意。
此刻,游江水也正好将浊力全部渡给了阿吟,她的目光从暮瑟脸上转到他身后漆黑的树林里。
赤缇出现的那刻,她就明白了对方真正的目标是镇麟之力。
只有让他们相信,自己已将全部内力传给了阿吟,才能让他们不去觊觎暮瑟体内更加危险的力量。
暮瑟走向因承受浊力冲击而昏迷的幼年阿吟,刚想抱起她,却发现打入她体内的浊力正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随时可能爆体。
而他还未适应净力,自身本就虚弱。
这时,半边脸血肉模糊的赤缇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侧,开口诱道:“她快死了。我可以用封冥手暂时稳住她的经脉。但是你得跟我走。”
“小宝,不要!”游江水绝望道。
暮瑟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阿吟,声音嘶如砂纸:“好。”
大战后,镇麟山谷幸存的弟子们少之又少。
他们沉默着收敛同门尸骨,楚焰搀扶着受伤的谢堪,低声道:“镇麟山谷经此大劫,无力再护阿吟周全。既然老天爷让她活下来,我们得想个法子,把她藏起来,再找机会灭了鬼莲教。”
这一世的剧情,再次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谢堪眼中满是不甘:“她还那么小......”
楚焰闻言,目光低了下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三月后,深夜的东宫偏殿,年幼的太子孤寂独坐,双眼通红,似乎大哭了一场。
殿外的宫女太监正凑在一起议论,长公主拿走了国玺,明日便要摄政,字字句句传入小太子的耳中。
“我们也太惨了,怎么来伺候这么没用的太子。”
“等长公主殿下掌权,哪还有太子活命的机会......怕是我们也要去见阎王......”
齐景宸听着,把自己抱得更紧,眼泪不争气地一连串往下掉。
明月高悬,偏殿只剩下一声声抽泣,更显得凄凉。
齐景宸怯生生对着影子道:“你......你是谁?”
楚焰目光淡然,浑身透着睥睨之色:“我可以帮你成为天下之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齐景宸眼泪婆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要能摆脱傀儡之身,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楚焰道:“三日后,棠家为表对你的忠心,会送来一个孩子。她是你除长公主之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你要用性命护她一世周全。”
齐景宸身躯一震,惊讶地看向楚焰,随即郑重无比地点头,斩钉截铁道:“我会将宫外府邸赠与她,哪怕派出东宫亲卫,定护她平安,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我......我只有这些了。”
“好。”楚焰走到齐景宸跟前,现出真容,“从今日起,我会教你功夫,教你活下去的本事。”
齐景宸不住地叩拜:“师父!”
所有的画面,如同被狂风卷走的碎片,在此刻黯淡下来。
白光消散,她们重新回到房间。
巨大的系统光屏依旧悬浮在她们面前,中心的主线进度条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但依旧卡顿。
棠吟脸色苍白,身体因为接收了过于庞大又沉重的记忆而微微颤抖。
那些画面深深烙进她的心里。
【叮——】
【进度提示:检测到宿主解锁关键记忆节点!】
【宿主‘棠吟’身份信息补全中......】
【主线任务逻辑重新演算中......】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这具身体承载的,远不止是一个“祭品”的宿命。
楚焰依旧紧握着她,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消化这一切。
房间里死寂一片,系统光屏上,数据无声地闪动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