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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洛阳神医 ...

  •   宝应二年,夏,陟州修武镇,小茶馆内。

      “诶你听说了吗?”茶桌上,一名客人对着同行的伙伴这么说道,“附近那座云台山啊,又闹妖怪了!”

      “什么妖怪,说来听听?”

      客人于是滔滔不绝起来,一讲这些年云台山出的怪事。樵夫上山砍柴,斧头会不翼而飞。渔夫去湖里捞鱼,一扭头鱼篓就不知去向。更别提进山打猎的那些人了,射出去的箭竟然会飞回来扎中自己,所幸目前为止还没出过人命。

      “再说这前两天,山脚的乡贤想要开山修路,可了不得,山坡两边滚落下好些大石,将那些工人全吓跑了,倒是没有人受伤。”

      “没人受伤?”听者奇了,“这还真蹊跷。”

      “蹊跷的还在后面呐。”客人捻了捻胡须,继续说,“这次终于有人看到,是头白鹿用角推着巨石往下落呢!”

      “如此说来,原来是白鹿成精?”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一名壮汉拍案而起,冲闲谈的两人喝道:“你们说的那个云台山,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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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石乱流处,竹深斜照归。云台山内丛林密布,飞瀑滂沱。瀑布之下有一潭碧水,一只成年狍子正伏在岸边饮水,一双耳朵不时扇动,机警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传出几声鸟鸣,在山林中回响。

      耐心的猎人藏在灌木丛中,在狍子又一次低头喝水的时候,拉满了弓。

      利箭破风而去,狍子应声而倒。猎人钻了出来,正是天策战士李延吉。几年战事过去,他变得更加强壮,还蓄起了胡须。此时他神情不见得意,却深深蹙眉,显得忧愁不已。

      这已经是是他进山后猎杀的第三只猎物了,却始终不见路人所说的,鹿妖的影子。

      莫非只是讹传?李延吉失望地想,他还以为有生之年,能再与牧栖白重逢。

      战争中,他结识了一名同为天策中人的女子,为她的飒爽英姿所倾倒。两人情投意合,一同出生入死,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约好天下安定后成亲。他们一起参与了对洛阳的收复战,唐军胜利后,李延吉回到了天策府的残垣断壁之中,依照当年分离时的誓言,冲天边敬了一杯酒,敬的是牧栖白。未婚妻就站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

      今年年初局势大定的时候,未婚妻受到师父召唤,先行一步回天策府参与府内重建。李延吉则留在战区做一些平叛的收尾工作,两人暂时分开。如今工作基本结束,李延吉启程返回洛阳,路过陟州时,在茶馆听说了这云台山内,有鹿妖作乱。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路灵儿,立即赶到了云台山。依照传闻,若是有人伐木打猎,鹿妖就会现身阻止。于是李延吉也有样学样,指望能引出鹿妖一睹真容,看看到底是不是路灵儿。

      为见挚友,李延吉一身的胆气,浑然不惧未知的危险。怎奈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李延吉放弃,打算带上猎物回去的时候,一阵劲风拂面,逼退了他伸向猎物的手。

      来了!李延吉精神一振,然而鹿妖只是将他和狍子尸体阻隔开来,并不现身。

      那就逼它现身!李延吉武夫心性,二话不说拔出背上长枪,朝狍子猛刺过去。一时风声大作,枪尖仿佛触到了无形的屏障一般受到极大阻力,悬在狍子上空前进不能。李延吉使了半天力,仍是不能动摇半分,涨得脖子都粗了。气急之下,大喝一声,撑枪跃起,将全身重量压在枪尖之上,终于听到“喀嚓喀嚓”的声响。

      屏障,碎了。锋利银□□进狍子皮肉,尚且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染红了李延吉的手。

      他哈哈大笑,就在此时,一声暴怒的嘶鸣声从林中传来,一团白影,迅速逼近了李延吉。

      “来得好!”李延吉屏气凝神,挥舞长枪护体。就在尘土飞扬间,传说中的白鹿,现了真容。

      它出人意料的瘦小,皮毛脏兮兮的,也难为那名目击者能辨出是白鹿。唯有两双鹿角生得威武,比李延吉见过的要大出不少。鹿颈上用草绳挂着一截兽角,前肢不住刨地,泛着蓝光的眸子里燃着怒火,随时准备扑将上来。

      李延吉傻了眼,这体态分明不是路灵儿,看来自己是扑了个空。

      正想着,白鹿身形一动,已经冲到了近前,用硕大鹿角顶了上来。别看它外表羸弱,动作却是迅疾得很。李延吉差点中招,暗暗吃惊,不敢再分神,全神贯注与白鹿周旋。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人,十几个来回后,他便找到破绽,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扫中白鹿后腿。它哀鸣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紧接着奇事发生了,只见白光一闪,白鹿变成了一名全身赤裸的人类少年。少年长发披散,蓬头垢面,瘦的只剩皮包骨,脚踝肿得老高。

      “子晦?”望见少年样貌,李延吉激动地脱口而出,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牧栖白今年,该有三十岁了。何况这少年身形,实在是比他瘦小太多。

      子晦两字飘入少年耳中,使他愣愣地看了过来,眼中的蓝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晶莹。

      李延吉看在眼里,有了答案。

      “是……宁儿吗?”话说出口,李延吉酸楚不已,其实不用问,酷似的容颜已经能说明答案。“我是你延吉叔叔啊。”说完生怕少年认不出,他便蹲下身去,用手遮住胡须,让少年看个明白,“你还认识我吗?”

      少年盯着他,嘴里啊啊叫着,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看得李延吉也跟着哽咽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泪珠。

      “宁儿,宁儿,你是怎么了?”李延吉脱下袍子罩在少年身上,大掌替他拭泪,“你爹娘呢?”

      少年哭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李延吉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再逼迫他,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心里已有了最坏的猜测。

      若是牧栖白路灵儿夫妇还在世,以他们的本事,怎会让小儿流落山野?

      天色逐渐暗了,夜晚的山林危险莫测。李延吉扶起少年,发现他只有八九岁孩童的身高。

      “宁儿,跟叔叔走吧,我照顾你。”李延吉说着,心口一疼。他已认定这名少年就是许知途,而此话出口,也等于是默认了许知途双亲已经不在人世。

      少年还抽噎着,抬眼看了看密林深处,很是迟疑。

      时间不等人,李延吉虽然不想再给这个孩子压力,但是太阳就要落山了。“走吧,天黑了就不一定走的出去了。”

      最终,少年还是拖着瘦弱的身躯,踉跄着跟在李延吉身后,离开了云台山。

      手中紧握着胸前那块兽角,久久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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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复后的洛阳,百废待兴。最先热闹起来的还是集市,甚至于这一大早啊,就有人在闹事了。

      “臭郎中,我娘吃了你的药,上吐下泻,都起不来床了。还说什么神医!我看你就是个黑心庸医!”一间不起眼的小医馆门口,一名生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破口大骂,唾沫横飞。而被他痛骂的年轻男子一身道袍,正在室内慢条斯理地打着太极拳,根本不为所动。

      只听那人不疾不徐地说着:“令堂的病是气血凝滞所致,我给她开的方子舒筋活络,腹泻不过是一点副作用,过几天就能见效。又吃不死人,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话音落下,一招完毕,行云流水。

      他这般姿态,汉子哪里听得进去,“庸医!庸医!”冲上前一脚蹬翻了堂内桌椅,抄起一把凳子就砸,“我今天就砸了这里,不让你再害人!”

      神医眼皮微抬,迎上去以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架势,轻轻松松,就把这丈八男人给丢了出去,险些砸到门口看热闹的人。人群象是水里被丢进去一块石头,呼啦啦如涟漪荡开一般,向外退了一圈。

      顿时议论纷纷,汉子仰躺在地上哀嚎不止,似乎伤的不轻。有人喊了:“你这医生,怎么还伤人呢?”

      “谁规定医生就不能伤人?”神医扶起桌椅板凳,淡淡地说,“伤了欢迎再找我治,药到病除。”

      人群骚动得更厉害,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里屋跳了出来,叫道:“花麓深,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你起得晚,我都打了半天拳了。”花麓深闭上眼,又开始推云手,“再说也不是我吵,是他们。”说着将手推向门外的方向。

      小女孩顺势看过去,见门口挤满了人,还在窃窃私语、喋喋不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她来说,休养生息可是头等大事。于是她恶狠狠站了出去,冲着人群凶道:“谁再吵我就把他嘴巴缝上!我看谁敢再叨叨!”

      半人高的娃娃对着一群大人叫嚣,不免显得滑稽,但人们都被先前花麓深那一手功夫给震慑了,一时面面相觑、安静下来,也没人敢上前。

      “好了冉香,将门关上就是了。”

      听到花麓深吩咐,唤作冉香的小女孩哼了一声,将门掩上。不料门刚闭合,又被人重重撞开,门板弹到了冉香脑壳。另一个气喘吁吁的汉子跳了进来,声如洪钟:“大夫,大夫,快看看我家孩子吧!”

      冉香捂住吃痛的脑袋,心里那个气啊,一腔怒火正要发作,却在看到汉子背上那个蔫头蔫脑的少年时泄了气。她瞪圆了杏眼,惊道,“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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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认识?”李延吉这才低头看到了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撞了她呢。冉香生得肉嘟嘟的,一副福相十分可爱,眼神却没有孩童的天真,倒有几分成人的世故。

      正纳闷呢,李延吉又听到屋内花麓深招呼:“什么病?带进来瞧瞧。”

      于是李延吉顾不上冉香,忙把许知途带进了屋。冉香在后头捂着头,将门重新关好,也小跑着跟了进来,盯着许知途瞧东瞧西。

      屋内花麓深刚点上一个香炉,正是烟雾缭绕,而他自己一身太极长袍,仙风道骨,坐在首座喝茶。李延吉将许知途放下,瞅见这么一幕,忍不住退了出去,看到屋檐上挂着的“花氏医馆”方才确信自己没寻错地方,进的不是道观。

      花麓深,乃是战争结束后几个月突然冒出的一号人物。因着战事,伤残患病的人数不胜数。他在洛阳城开馆救人,很快就凭借医术高超博了神医的美名。按理说医者仁心,大夫对上患者总是慈祥面孔,偏偏这花麓深是个性格乖僻的主,除了望闻问切,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病人要是多问上那么几句,他还要不耐烦。可他的医术却是毋庸置疑,目前为止还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再说许知途,自打李延吉将他带出云台山,再到了洛阳,一路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李延吉忧心这孩子下半辈子都是个哑巴,进城前就想着到了东都给他找个好大夫瞧瞧,正好听说洛阳来了个神医,于是休整一晚后,顾不上找未婚妻重逢,一大早就带许知途找来了这里。

      花麓深见到许知途,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主动上前,目光落在许知途胸口那块兽角,口中喃喃了些什么,就要去捉。这时一直低着头的许知途猛地抬手,攥紧了兽角,恶狠狠地瞪着花麓深,像是在警告他退后。

      冉香在一边看得很紧张,拉了拉花麓深的衣袖:“喂,我瞧孩子不对劲,你别吓着他。”

      李延吉本就没想到远近闻名的神医这样年轻,见他直勾勾盯着许知途,不禁起了疑心,上前一步,将许知途护在身后:“你是那位神医吗?”

      花麓深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毛:“是我没错。若是阁下不信任我,令郎的病,大可另请高明。”

      “他是我挚友之子。”李延吉虽然还不完全信任花麓深,但来都来了,许知途的哑疾,总要想办法治,“不知为何,不会开口说话了。方才,是我唐突了神医,还请您不要怪罪,帮孩子看看吧。”

      “哦?哑疾。有多久了?”

      “不清楚。”李延吉摇头,“我们许多年没见了,我也是最近才碰上他,我猜他该是.....和父母失散,也许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

      真的是宁儿,冉香在心里惊呼。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他该是认不出来的。当年在睢阳许知途不告而别,她至今还生他的气。可看到他如今这幅样子,冉香哪里还忍心呢。与父母失散?难道宁儿那温柔的娘亲也不在了吗?

      花麓深了然:“那么患者随我进屋,我来问诊。”

      李延吉点点头,对许知途说:“宁儿,听医生的话。”许知途一只手抓紧了自己那块兽角,一只手死死攥着李延吉的衣角,不肯挪动一步。

      “乖,叔叔陪你一起。”李延吉哄道,却被花麓深打断——

      “哦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太多人进屋子,何况。”花麓深顿了顿,“你身上还有股汗臭味。”

      李延吉叫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冉香见状出来打圆场:“哎呀壮士莫气,花医生他就是这么个规矩。问诊时力求安静,和病患独处,就连我也不能进去呢。”

      “不,这次你一道进来。”花麓深又打断。

      冉香的话哽在喉咙,不禁狠狠剜了他一眼,心里默念清心静气。然后转向藏在李延吉背后的许知途,欺上了少年耳畔,惊得他猛地缩了缩脖子。只见冉香伏在许知途耳边说了些什么,李延吉就看到许知途转头望着她,眼神中露出惊喜。很快他就顺从地走了出来,花麓深满意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去里屋,许知途乖乖跟在后面。

      冉香牵着许知途的手,对着满脸疑云的李延吉做了个鬼脸,笑道:“没事的,你就在这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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