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风流阴阳录》雪之下花君

3、寒夜栖枝之鸦

　　[ぬばたまのわが黒髪に降りなづむ天の露霜，取れば消につつ ]
　　天降霜露吾黑发，取其掌中即融化。
　　——《万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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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四季在大雪中模糊成了两个季节——春与冬。

　　雪女从雪中诞生，其为【雪】这一概念的化身，雪落而生，雪融而消。
　　雪会带给雪女力量，而雪女又会带来雪。无止的循环让这里变为一座死山，鲜少有不畏寒的动物妖灵来到这里定居。

　　只要他们不会玷污雪山的宁静纯白就没关系，雪女这样想着，也就对他们放任自流。

　　雪女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冰冷，平静----
　　直到那个人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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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了。晴明大人，请您试穿。”
　　面容忧伤的女子将手中精美的狩衣恭敬地交给阴阳师。
　　“多谢了。”
　　黑晴明温和一笑，宛若春风化雪。向来内敛的阴阳师难得情绪外露。

　　时间回溯至黑晴明跟着八岐大蛇下山后----

　　“这种地方阴气比较重，周围一般不会有什么人烟，”黑晴明摘掉头上的一片落叶，皱眉指向和八岐大蛇行进路线相反的方向，“现在已经很晚了，而最近的村落在那边。”

　　阴阳师看着状态外的邪神，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强调：
　　“那边有村子，走这边。”

　　千万年没变始终佛系的邪神：哦，我都行，听你的。

　　不久，阴阳师在一个开阔的地点停下了脚步，飘在她身后的八岐大蛇颇感兴趣地探头，
　　“嗯？居然还找了代步工具……”
　　面对着邪神直直的目光，停在那里的[代步工具]——胧车下意识抖了抖……

　　安倍晴明是一个好奇心颇重的人，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阴阳术（大多是为了偷懒）——比如出远门用胧车代步。而唤来胧车的方法，也同样记在黑晴明的脑海里。

　　“毕竟就算是最近的村庄也在百里开外，神明大人您倒是飞得轻巧，”黑晴明回头冲八岐大蛇扯了扯嘴角，“わらわ（妾身）可走不了远路啊。”
　　八岐大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跟着黑晴明进了车里。

　　胧车内部意外的舒适。幽暗的烛上摇曳着暖橙的火光，缕缕幽香自角落的香炉飘出，油壁上映射的影子随烛火飘荡……都是颇为体贴的布置。

　　坐在右侧的八岐大蛇单手撑面，颇为好奇地打量四周，旁边的黑晴明直接盘腿坐着，阖目一言不发。胧车……胧车小心翼翼地探头，油壁上浮现的狰狞鬼面忐忑不安地问两位大人要去哪。
　　“最近的村子，找个能住的地方过夜。”
　　听着熟客的嗓音，胧车总觉得今日的晴明大人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嗯？”
　　突然对上一双蛇瞳的妖怪猛地抖了一下，顾不上想别的，急急忙忙唤起小的们开拔起飞，原来的小嘀咕此时已被放大加粗的惊叹号撞到九霄云外——

　　咿唔！！是！！是惹不起的大妖怪！！！
　　——然而其实是神明大人，乡下的妖怪不认识也正常

　　在“胧车心惊胆战努力提高飞行质量虽然乘客并没有什么感受”这样令车崩溃的旅程终于结束之后，胧车稳稳地停在了一片空地上，离它约有一里的是一处略显寂静的小村落，侍卫青蛙一本正经（其实心脏跳个不停）地掀开帘子，“两位贵客，已经到村落了，呱。”

　　黑晴明熟练地将准备好的灵力团子[也就是车费]投入角落的篮子里，在胧车诚惶诚恐热情洋溢的招呼中率先下车，逆着月光看着另一位从车上下来，盯着满头冷汗不敢动弹的可怜青蛙的邪神，满脸无语。

　　最后是拽着一条倒霉蛇的蛇头（其实是袖子）在其他蛇“咻咻”“嘶嘶”的示威声中拉开了小孩子一般的邪神，让泪流满面的大小妖怪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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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一神并没有直接走进村子里，而是先来到了附近的荒山岭。
　　虽然因为村落荒僻，这附近的灵脉并没有得到多少滋养，不过召唤一只妖怪作为式神来用还是足够的了。

　　这样想着的黑晴明伸出双手，轻吐浊气，半阖上眼，流畅的咒术从口中溢出，点点荧光随着咒术的完成逐渐汇集为一道银亮的小溪，顺着灵脉流进了森林的深处……

　　“りん·びょう·とう·しゃ·かい·じん·れつ·ざい·ぜん——”
　　（临 兵 斗 者 皆 阵 列 在 前 ）

　　阴阳师抿着嘴，眉头笼上一层阴霾，体内的灵力缓缓从指尖流失，寒意从皮肤表层缓缓渗入……
　　只是召唤一只家用式神，需要这么多灵力吗？阴阳师有些疑惑，但咒术即将完成让其已无暇思考其他，阴阳师完成了最后的手势，一声破喝——

　　“急急如律令！！”

　　光芒暴涨，最终聚集变作五芒星——即由安倍晴明独创“桔梗印”，灵力化为妖艳而诡异的半透明血色蝴蝶，如被蛊惑一般盘旋在其上，最终不可救药地被卷入其中，激起了阵阵破碎光点，在黑夜里烨烨生辉。
　　被作为式神召唤而来的妖怪，在阵法中缓缓显出轮廓——
　　是一名女子模样的妖怪。

　　“妾身是【小袖之手】，”有着忧伤面容的妖怪微微欠身，“听到了阴阳师大人的呼唤，现身于此地。”

　　“你是……付丧神？”黑晴明面露困惑，而即将与她签订契约的妖怪柔柔地回答，“不，我原本是人类……死后因执念化为妖怪。”

　　原来是人类女子变作的妖怪啊……人类因执念而形成的妖灵，其力量相应的也会比草木成精的妖物强大，召唤所耗费的灵力也自然会增多。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有疲累感，看来不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半灵力分出去了啊。黑晴明松了口气，也无意问女子所谓的执念是什么，当下便与自愿而来的妖怪签订了契约。

　　身为阴阳师，式神自然是其最大的依仗与助力，没了式神的晴明总有种不安感，正式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式神签订契约，阴阳师也轻松了许多。

　　以至于哪怕是回头看一眼百无聊赖又坐在树上的邪神，也不觉得那么扎眼了。对邪神也就用上了颇为难得的温和语气，“那么，八岐大人，请先和我去找处人家吧。”

　　邪神撑着脸，眸光闪烁，“你很开心？”
　　阴阳师笑容瞬间僵硬，眸子里满满的无语，声线四平八稳，“是的。接下来，就要解决过夜问题了。”
　　“嗯？去那些小土堆吗？”他如同孩子一般笑了，“走吧。”

　　突然觉得被关了这么久的神明，现在就如同出笼的鸟雀一般。
　　不，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吞人噬骨的蛇类。

　　“……”阴阳师面无表情，双手插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就朝村里走去，“小袖之手，麻烦你明日帮我缝制一套衣服出来。”

　　身形逐渐消散的式神点了点头，“明白了，晴明大人。”

　　行走中的阴阳师身形一顿，“不用称呼我为【晴明】了，”暗夜中阴阳师的脸模糊不清，叹息一声后，“称我为【黑晴明】，就好了。”

　　“是，黑晴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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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的在一处最偏僻的土屋借宿一晚，黑晴明就收到了小袖之手送来的以狩衣为主的一系列衣物——甚至蝙蝠扇都包括在内。
　　一向颜色主清淡的阴阳师对于新衣服变成了墨黑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看到了指贯（为狩衣固定搭配的下装）皱了皱眉，“把下装修改一下吧，这种松松垮垮的衣服很妨碍行走。”

　　“我明白了。”

　　这个时代，人鬼共生，平安时期的人们并不像后世那样只有通灵之人才能窥见彼岸之物，寻常百姓甚至能和妖怪成为朋友，人鬼关系保持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当然，是大多数情况下。
　　魑魅魍魉，不乏内心龌龊之徒，这种时候就靠阴阳师制衡，维持世间常态。

　　曾经的安倍晴明，在每日都要遭受各种贵族的疯狂骚扰——没办法，毕竟他最强最好用——的背景下，逐渐佛系到了只有“世间安安稳稳不出大错小错反正也没办法啊就这样吧”的愿望。

　　这么低的底线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破，再佛的阴阳师也受不了啊……
　　比如，那边那个散漫地靠在门边的邪神，其实内心蠢蠢欲动就想搞点大事出来……
　　而这个大事居然自己也要跟着去搞……真是想想就头疼……

　　安倍晴明一直是个很懒散的人，就算是昨天整个人“像个木桩一样被劈成两半”，脑子一热准备撸袖子干点大事（比如颠倒阴阳）之后，慢慢热血也冷下来了，开始理性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庭院是不能回了……毕竟和另一个自己不同，现在【黑晴明】不仅外貌不对，就连性别也不对……
　　可恶，想到这里就好嫉妒那个有家回的家伙！！！

　　有着女子独有的妩媚面容的阴阳师咬着指甲默默怨念。

　　接过小袖之手重新递过来的下装——爱好缝制的女性对于搭配异常坚持，只是干脆地把衣服拆掉重编为无花纹，同时让指贯变得更加贴服。
　　小袖之手似乎对于羽毛十分偏爱，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鸦羽成了主体装饰，顾及到阴阳师大人的女性身份，狩衣也有微微修改，整体比一般的狩衣更加方便走动了。

　　安倍晴明的面容是平安京彼时流行的秀气容貌，面容偏向柔和绮美，就算转性之后也没有太大变化，稍加掩饰的话没人能看出阴阳师已经变成了一名女子。

　　就在黑晴明思索怎么才能尽量自然掩饰的时候，一直旁观的八岐大蛇突然走了过来。
　　为了避免吓到屋主，邪神周身衍生出去的蛇体纷纷变为衣物的装饰，本就精致出挑的容貌因为没了周身吓人的“背景”之后更加夺目——不愧是神明之躯。

　　“嗯？让我看看……”邪神熟练地挑起阴阳师的下巴，在后者满脸“你要干什么”的错愕表情中，缓缓凑近，紫金色的瞳一眨不眨地扫过阴阳师的五官线条……

　　黑晴明这边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动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心里纳闷这厮要干嘛……就听见邪神用他那颇为磁性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要不要化个妆？”

　　莫名脸热的阴阳师呆滞了几秒，后知后觉地重复，“化妆？”

　　不知从哪掏出来根毛笔的邪神淡定地回答，“对，化妆。”

　　“等……等等？！！”

　　“嘘～别乱动。”

　　#站在一旁的小袖之手……静静围观……#

　　“这样，就差不多了……”过了一会，邪神丢下毛笔，满意起身。
　　这才能起身的阴阳师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眼角，在什么都没摸下来之后莫名就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抹了什么？”
　　邪神没说话，只是冲阴阳师笑了笑。

　　此时不知道自己被涂了个大花脸的阴阳师：？？？

　　看了看一旁放在那边的水罐，阴阳师引水幻化出一面水镜看了看……

　　…………

　　看着没动静的阴阳师，邪神毫不心虚地问，“嗯？感觉怎么样？”
　　猝不及防的邪神马上就被恼羞成怒的阴阳师用水流喷一脸。

　　“……”艰难用水洗了三遍才勉强洗掉脸上诡异妆容的阴阳师冲来送水的阿婆道了谢，把一旁状况外的邪神赶了出去。
　　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邪神回身望了望，了无兴趣地隐身飘到屋顶，坐在那里等着。

　　而屋内的黑晴明接过小袖之手递过来的笔墨，决定自己化妆……
　　阴阳师只是用邪神倾情提供的深紫色墨水勾了眼线，就不知怎么下笔了。

　　结果最后她也没再多画一笔，直接放弃了化妆这个计划。
　　不过要让她顶着八岐大蛇提供的妆容出门，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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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好衣物的黑晴明，在腰上配好名为“兰村”的笛子后，和屋主道谢，便启程离开。
　　坐上已经按时抵达的胧车，离开平安京的黑晴明低头思索接下来要做什么……

　　以前在京的时候，阴阳师就喜欢宅在家里，偶尔实在无趣才愿意出门接几项委托……虽说大多数也都是因为贵族自己吓自己的无聊想法……

　　想起自己身无钱两，阴阳师决定还是先去附近的城里看看。
　　决定好这一切的阴阳师，瞥了眼窗外，忽的一愣。
　　“停。”
　　胧车当场给她表演了个刹车。
　　阴阳师拿起扇子，指向远处一小片白色，“去那边。”

　　黑晴明眯起眼睛，嘴抿出一个弧度——狐狸一般的笑容。
　　虽说现在是秋末，但是在层林尽染的橙绿海洋中，单调的白色分外显眼。

　　看来自己的第二个式神，要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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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的雪永远不会停止。
　　雪女站在雪山之巅，雪花温柔地从她的发间穿过。
　　她静静地注视着一旁绽放的雪莲，白色的花瓣中间有着小小的黄芯，是这漫天白幕中唯一的色彩。
　　在雪莲的身旁，有着一个小小的凸起。
　　里面埋葬的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雪女就这么站着，如同雕塑一般。

　　[九月二十九日，雪]
　　[无论多久，我都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是怎样的存在]
　　[明明脆弱的不像话，却在某些时候，自内里闪烁着超乎想象的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