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鲸授首》宋端仪

13、第 13 章

　　李欢玉跑过来的动静很大，她自己抱着被子蹬蹬蹬跑，身后一群内侍跟着，又急又不敢动手抢。

　　陆辞听到声响，最终劝皇后：“娘娘别再有什么企图了，如果我开心，让殿下平安度过这几个月，也是件好事。但是我不开心，你没有能和我谈判的筹码。”

　　陆仪无力地辩白：“欢玉是个好孩子，她没有坏心……”

　　她在害怕，她知道，李欢玉最大的秘密还没有暴露出来，如果陆辞发现更多，他会怎么欺辱李欢玉？

　　李欢玉一路跑过来，被子几乎埋住她的整个上身，她艰难探出脑袋，递给陆辞：“这个被子，盖着可舒服了，要不是看你跟我好，我才不给你。”

　　陆辞接过来，被子松软，他轻松抱着说：“多谢殿下。”

　　李欢玉笑起来：“你想去哪里睡，我带你过去，崇文殿还是崇仁殿，你选一个。”

　　“都可以。”陆辞声线温和，平缓地看着她，“哪边离殿下近一些？”

　　“那就崇仁殿好了。”李欢玉伸手抓过来一个内侍，“带陆中允过去，好好招待啊，明天我们不上朝，晚点再把人叫起来。”

　　内侍赶紧应声，给陆辞带路，两只手伸出来要帮他拿被子，他躲开说：“我自己拿。”

　　把他送出去，李欢玉踢上门，回头问：“母亲，这么晚还来找我做什么？”

　　陆仪抬手招她，她跳过来一头扑进怀里，陆仪抱住她，抚着她脑瓜说：“你别跟阿辞这么好，你是个女孩，我们早上不是还说过。”

　　李欢玉跪坐着，满不在乎在陆仪怀中蹭：“我又不会让他发现。”

　　陆仪把她脸颊抬起来，深深地对视：“你是不是心里在期待，万一被发现就好了？”

　　她睫毛轻轻覆着眨了眨，否认说：“我没有，被发现就要送命，我怎么会想让别人发现。”

　　“真的没有吗，没有装了这么多年装到烦了？是不是想着还不如把真相捅出来，叫陛下看一看？”陆仪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不容她躲避。

　　她艰难地摇了几下头，说：“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你只剩几个月就可以脱身，不要再乱来了，欢玉，听话，离他远一点。”陆仪将额头贴着她，低低嘱咐。

　　她顺从地说：“好……但是我们已经说好明天要一起去做事，等这几天过了，我就不再跟他玩。”

　　李欢玉安抚着陆仪，还有些困惑：“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他？我跟他难得合得来，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陆仪贴着她抚摸好一会儿，才说：“你身边其他人，都是有目的来接近你，阮娇帮你保守秘密，鹤兰要嫁给你，只有阿辞是深藏不露的，你要小心。”

　　这点李欢玉倒是同意，陆辞老是跟着她，却也不是寻常官员的巴结党同，她也经常困惑。她向陆仪保证一番，又说：“这几个月里，要是能把阮姐姐和崇贤的婚事促成，我就可以放心走了，接下来我就专心办这事，不跟阿辞玩了。”

　　陆仪赞同道：“你脑袋要清醒一点，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欢玉一个劲儿答应，好不容易才让她稍微放心。

　　陆辞进到崇仁殿，内侍去收拾，他在殿里四下看看，这地方本来是东宫办公的书房，但李欢玉不务正业，荒废许久，书架上放的都是志怪小说和风物志，他大略翻了翻，上面一排甚至有积灰——他比划一下，应该是因为李欢玉够不到。

　　抽出手时，在装帧精美的书册中，忽然发现一叠随意订起来的画纸。

　　他拿出来看，李欢玉喜欢画画，皇帝经常会拿她的画装裱成画册，赏给臣子。书架有画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一叠画的都是姑娘家的裙子。

　　李欢玉自己平日穿金红深紫的衣服，她长相里没有的庄重，全靠衣服撑出来，加之深色也是尊贵的象征。而这一叠画纸中色彩缤纷，衣衫都是轻薄飞扬的款式，不乏一些大胆奔放的，有些只画衣裙，有些是面目模糊的美人，重点都在裙子上，连金银丝线绣的花都细细描摹。

　　他仿佛可以看到，李欢玉趴在桌上一笔一笔屏息描画的认真模样。

　　翻看一会儿，内侍过来叫：“陆中允，房间已经备好。”

　　他回过神，从容把画再放回去。

　　内侍这才觉得不妥，赔着笑多说一句：“这都是殿下的书册，陆中允还是不要翻动，免得殿下发脾气。”

　　陆辞答应一声，心里琢磨，一半还在惦记李欢玉对裙子的迷恋，一半想着，他从来东宫做事的第一天，就发现了，李欢玉身边的人大都很疏懒，少有警惕机灵的，想必是李欢玉放纵的缘故。

　　走到里间，陆辞又转着看一圈，桌上有香饼红烛，剪刀和剪到一半的小纸人，内侍解释说：“这是殿下人日那天准备给阮姑娘剪的压胜，一直没剪完，我们说收起来，他还不让，偏说要继续剪。”

　　人日正月初七，现在已经三月，陆辞不由失笑，李欢玉真的很散漫。

　　床边的柜子边沿有许多道刻痕，密密仄仄排列，陆辞伸手摸了摸，最高处差不多只到他胸口，内侍又说：“这是殿下小时候刻的，这柜子已经有许多年，殿下不准我们扔。”

　　陆辞明白过来，是李欢玉记录身高的地方。

　　将这个私密空间各处都探究着看一遍，陆辞这才准备歇息。

　　屋里点燃李欢玉一贯用的松木香饼，清浅香气缭绕，外面灯火渐次熄灭，陆辞闭上眼，恍惚幻想着李欢玉，不久沉入梦境，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天色将明，陆辞就清醒过来。

　　李欢玉在丽正殿里指挥内侍收拾东西，陆辞过来求见，她在外殿见了见，推着他说：“你跟我吃完早饭，给陛下请个安，就一起过去，我们随便去上半天衙，别的交给他们自己做。”

　　陆辞点头称是，随李欢玉坐下喝甜粥，吃了几个小包子。李欢玉吃东西细嚼慢咽，鼓着腮帮子，陆辞越看越觉得她脸颊白生生，也像个小包子。

　　吃完去向皇帝请安，李欢玉熟门熟路，领着陆辞进殿行礼。皇帝刚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话锋一转，吩咐李欢玉：“你记得待会儿向太后请安辞别，不然她几天见不到你，又要念叨。”

　　李欢玉啊了一声，毫不掩饰惊讶：“陛下，我真要去县衙住？”

　　“不然呢？”皇帝不容置疑，“你以为是让你去摆太子架子的？少来，收起花花心思，踏实做几天，看你表现再决定要不要让你回来。”

　　李欢玉脸皱起来，眼看就要撒泼打滚，皇帝立即赶人，叫她快走。

　　她唉声叹气，带着陆辞再去见太后。

　　太后是个宽厚的性格，面相也善良，眉眼笑起来有深深的鱼纹，福气深厚。李欢玉带着陆辞行过礼，苦兮兮说道：“祖母，您这几天都要见不着我了。”

　　太后眼睛愈发弯，缓慢笑着问：“你又惹到陛下啦？他罚你去哪儿，曲江还是骊山？”

　　李欢玉向来跳脱爱热闹，让她去人迹少的地方诵经念佛，是对她最有效也最常用的惩罚。

　　她嘴向下撇，伤心地看着：“都不是，陛下叫我去县衙做事，就住在县衙，哎哟——”

　　随着话音，李欢玉泫然欲泣叫苦不迭，太后眯着眼睛听了半晌，忽而抬起手指陆辞：“欢欢，你方才说这是哪位？”

　　太后目光亲切仔细，将陆辞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李欢玉扯着他的袖子介绍：“河东叶先生的养子，陆辞，现下在我们东宫做事，模样好脾气好，太后也喜欢他么？”

　　“这孩子——”太后微微仰起脸，笑意和煦如春风，“看着讨喜。”

　　陆辞与她略微对视一瞬，立即低头拜手：“承蒙太后谬赞。”

　　李欢玉颇为快乐，滔滔不绝向太后讲起陆辞的好，以致于太后的目光始终在陆辞身上徘徊，这对想到低调做人的陆辞来说有些煎熬。

　　好不容易逮住李欢玉停下来的空当，陆辞尽责提醒：“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哎——”李欢玉恋恋不舍，长长地叹一口气。

　　太后眯着眼睛笑：“去吧，我们小殿下也要长大喽。”

　　李欢玉几乎扑到太后身上：“我不想，我只想做祖母的小孩。”

　　太后慈爱地摸着她脑袋：“欢欢要听话，好好跟新朋友相处，不要欺负人家读书人。”

　　“我哪有。”李欢玉反驳，“我对他可好了。”

　　太后从喉咙里迟缓地笑出来，手中疼宠的动作不停，又抬起头一寸一寸观察陆辞。

　　春日天光越来越盛，窗外逐渐明朗，李欢玉起身整一整衣摆，装模作样地躬身行礼：“祖母，那我走了，你要是想我想得不行，就派人来找我，我立马回宫来陪你。”

　　“你哦——”太后空中虚指一下，哼着笑出来，“那我一定忍着，让你专心做事，绝不打扰。”

　　李欢玉张牙舞爪抗议几声，又浪费一段时间，磨蹭到上朝时，才带着陆辞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