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鲸授首》宋端仪

11、第 11 章

　　李欢玉站在后边看，许知逸迷醉在软玉温香中，周围美人抱着他，又是温存又是喂酒，他如在天堂，乐得合不拢嘴。

　　里面有崇文馆的熟人似乎看到李欢玉，她赶紧埋头，拽着陆辞走：“啧啧，我看许知逸这模样，以后肯定要得花柳病，你离他远些。”

　　两个人朝人少的回廊走，陆辞好笑地说：“殿下不是说要带我来开眼界，怎么见着姑娘就躲。”

　　“色是刮骨刀，为了你好，你还是修身养性吧。”李欢玉侧着身，回头跟他说话，“本来我是不怕的，但是母亲叫我少惹事，我可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陆辞停了几瞬，说：“殿下对皇后娘娘真是孝顺。”

　　“那当然，母亲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然后呢就是阮娇姐姐，再下来是鹤兰，虽然她老是管着我，不过她心不坏，都是为我好——呀！”

　　李欢玉侧身走着，到回廊拐角，猛地被人冒冒失失撞到，迎头来的一位美人捧着一盘酒盏酒壶，噼里啪啦撞散，两个人惊叫着伸手乱抓，瓷器碎裂一地，酒液洒了一身，美人急忙跪倒：“贵人恕罪！”

　　陆辞眼疾手快抱住李欢玉，问：“殿下没事吧？”

　　美人听到殿下两个字，更加瑟缩，哀哀求饶，眼泪都要掉下来。

　　李欢玉一身狼狈，整个人缩在他怀里，低头露出嫩白的脖颈，手拍了衣服几下，叹气：“你起来，你们这里有衣服换吗，给我一件外衣就好。”

　　美人站起来，躬着身回答：“这……有是有，但公子你的身形，恐怕没有合适的。”

　　李欢玉将就着说：“你先带我去看看，万一有呢，总不能让我湿着出去。”

　　美人急忙带路：“公子请跟我走。”

　　李欢玉站起身，拉着陆辞随美人转，走到一处偏远的，推门进去，里面地方挺大，满满当当都是漂亮衣裙，大多是姑娘家穿的。

　　美人忙着去找男装，陆辞跟进来看看，就听到李欢玉低低哇了一声，满是惊喜。

　　他回头看，李欢玉眼睛一亮，闪闪发光打量这些裙子，走到跟前摸摸看看：“这都是上好的布料和刺绣哎，还有这种款式的花笼裙，咦这种绣荷花的披帛我没见过，搭配起来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

　　她走走看看，每一件都点评一番，看起来十分精通女孩的衣物。美人找出几件适合她的男装，走过来接话：“这位……小公子，也是爱美之人，我们这里的衣裳都是全长安最流行的，别处都见不到。”

　　这些衣裙都花团锦簇，李欢玉仰头欣赏，眸光闪亮，眼中像揉了星星一般，混杂渴望与羡慕，直到手中拿起男装，还依依不舍，留恋着美丽衣裙。

　　陆辞观察她沉醉的神色，不免有些奇怪，她的样子仿佛拜佛的信徒看到了金身闪耀的菩萨，说虔诚也不为过。

　　当朝太子，迷恋女孩的衣服？

　　她好半天才回神，拿着几件男装比了比，都大得多，她好笑道：“比我矮的男子也不是没有，怎么你们这里只有大的。”

　　美人低着头说：“小公子，这衣服，是给我们教坊里的人准备的，不是给贵人们穿，所以只有这种尺寸。”

　　李欢玉哦一声，想了想，指使陆辞：“阿辞，你把外袍脱了，这件给你，你的借我穿一穿。”

　　陆辞莫名：“为什么？”

　　李欢玉不肯好好说话：“阿辞，我提醒你，在长安城，从来没有人敢问我为什么。”

　　“……”陆辞伸手解腰带，把外袍脱下来递给她，跟她交换。他披着衣服直接穿上，李欢玉却要躲进屏风后面，伸出指头告诫陆辞：“不许打扰我换衣服。”

　　“外衣而已……”陆辞想你未免太夸张，但看看李欢玉执拗的样子，最终没说出来。

　　她进到屏风里解腰带，外面那位美人望望她，再看看陆辞，眼神隐晦，欲言又止，满是探究和犹豫。

　　陆辞问：“怎么了，你有话要说？”

　　美人压低声音，缓缓说：“公子，我们教坊是不准姑娘进来的，你们……还是不要坏了规矩。”

　　陆辞从心底涌上笑意，心想又有人被李欢玉这张脸骗到，忍都忍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头，稍微收敛表情，也不帮太子殿下解释，顺着话意问：“你怎么看出这是位姑娘？”

　　“一眼就能看出来呀，姑娘眼睛生得漂亮，眼尾带红，干净透亮，是桃花瓣成了仙，红鲤鱼化成人，哪里都不像个男人。”美人细声细气解释。

　　陆辞心想她可没有擦粉画红，她天生就是女相。他食指压到唇边做一个嘘声动作，促狭说：“你不要拆穿她，她会很没面子的。”

　　美人理解地点头。

　　刚说完，李欢玉换好衣服，走出来展开双臂展示：“你衣服也太大了，我都挽了好几层，还是这么累赘。”

　　陆辞刚跟人冒犯完她，就见她穿着他的衣服，整个人埋进去，领口本来是窄式，可是到她身上松松垮垮，脖颈处坦露一片莹白，白玉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他目光在李欢玉胸前大不敬地停留片刻，嘴上说：“殿下穿之前不应该有心理准备了吗？”

　　李欢玉朝他翻一个光明正大的白眼，手上拎着旧衣服，拿出一盒胭脂递给美人：“小仙子，这盒胭脂送你了。”

　　美人接过谢道：“多谢公子。”

　　“我送你胭脂，你是不是应当报答一下？”李欢玉极自然地要求。

　　美人不由愣怔：“这……公子想要什么？”

　　“我都来你们教坊了，你说我想要什么？”李欢玉俯身，靠近美人，眼中含着无限风流，声音暧昧，“当然是想听你唱个曲儿了。”

　　她神色狡黠自得，似乎为恶作剧得意，活脱脱小孩子顽劣心性，美人内心升腾起莫名的遗憾，莺声软语答应说：“好，小公子请随我来，我去找琵琶，为你奏一曲。”

　　李欢玉随着美人走，问陆辞：“你不去别处玩吗，就一直跟着我？”

　　陆辞说：“我不去，我要寸步不离陪着殿下，万一殿下要做什么错事，我好及时制止，尽到职责。”

　　走出门外，李欢玉正要反驳他两句，就听见回廊里吵吵闹闹，似乎有人在争执。

　　“怎么了，吵成这样。”李欢玉探头探脑，抓住陆辞袖口，“我们去看看，别是许知逸出什么事吧。”

　　听着就是前方刚进门那边传来的声音，李欢玉向前走，那边也有人闹哄哄踏过来，热闹中走到刚才撞到美人的拐角，李欢玉终于听清说话的声音。浑厚的声音送入耳，她浑身一僵，好奇心顿时灰飞烟灭。

　　这声音太过熟悉，她头皮发麻，她的克星来了！

　　陆辞没听出来，他只看到李欢玉硬生生停住脚步，作势又要朝他身后躲。她今天躲的次数实在太多，陆辞赶在她身形晃动的时候，一把扣住她的手：“殿下又要躲？”

　　他自上而下握住李欢玉的手，中指和拇指扣着手腕，食指贴着手腕的牡丹脉络，一握之下，才惊觉她手腕细嫩，差点握不住，手指更加用力拢住。

　　就在这当口，回廊有人甩着袖子气势如虹踏过来，一看到李欢玉，立即中气十足大喝一声：“太子殿下！”

　　是沈侍中。

　　李欢玉挣脱陆辞的手掌，躲闪着虚弱说：“沈阁老！你怎么来教坊了……”

　　沈侍中提高音量问：“殿下，虽然你青春年少，但怎么可以来这种烟花之地糟蹋自己！”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就来听听曲儿，修身养性，学习乐律……”李欢玉挡着脸，下意识觉得十分丢人，拿陆辞来替她遮挡。

　　沈侍中手一抬，摆开平日训话的架势，一出声，整个身体都配合着抖，估计整座宽广的平康坊都能听到：“礼记有云，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殿下不学礼乐，反而来听些靡靡之音，叫臣如何放心！”

　　陆辞同情地配合李欢玉，然而沈侍中当他不存在，只追着李欢玉骂。

　　李欢玉气势虚弱：“老师，别骂了，是我有错，我不该进来这种地方，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老师你知道，我从来不说谎。”

　　沈侍中舞着手指，点在半空，痛心道：“君子曰德，德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国治，君之谓也。殿下如今失德，哪里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全天下的祸端啊！”

　　他旁边还带着其他几个官员，李欢玉不敢看，一个劲儿朝陆辞身上钻：“我对不起天下！别骂了，我们回宫再骂好不好，这里还有美人在看。”

　　沈侍中缓一口气，把她从陆辞身后拎出来，摇摇头：“罢了，殿下今日做出这种事，与我们也有关。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如今太师太保都没能带殿下一心向好，是臣等失职。”

　　他模样颓丧，李欢玉抬起头安慰：“老师，不是你的错，还是怪我。我今后一定不会再犯，老师饶了我这一次吧？”

　　沈侍中劈头盖脸一通骂完，叹气说：“殿下啊，你还年轻，享乐有的是时机，但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机会越来越少，臣不想看你后悔。”

　　“我再也不来了，我保证。”李欢玉举起手掌，宽大的袖子从她手臂光滑滑落。

　　沈侍中目光随着袖子溜下来，顿时又暴怒：“殿下，你换了衣服！”

　　风流小少年进到教坊换了一身衣服，还能是什么情况？

　　这个真的冤枉李欢玉，她指着陆辞解释说：“这是他的衣服，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侍中回头看看陆辞，看看李欢玉，再看看陆辞，再看看李欢玉。

　　刚才地动山摇的场景诡异地沉默下来，沈侍中目光来回转两圈，气到一个字都不想跟李欢玉说，恨恨地转身就走。

　　李欢玉莫名奇妙摸不着头脑，与陆辞对视，他缓慢换上沉痛语气：“殿下，沈阁老可能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她反应片刻，惊奇地瞪大眼睛，慌忙追上去：“老师！沈老！不是那个呀，也不是那个，哎呀，你想什么！阿辞，快来给我解释！”

　　整座院落一时鸡飞狗跳，李欢玉追着沈侍中问：“沈老你去哪儿！”

　　沈侍中头也不回，走得飞快：“臣去太极宫求见陛下！”

　　李欢玉在后面跳起来：“不准！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