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一一九九

4、肆。

　　次日宇文瀚离再上门探询时苏柃却又是那副超然界外的样子。不知从何处拖出两柄锄头，拉着宇文瀚离往山上去。
　　“找那种叶子锯齿状，有绒毛的绿色的草。”宇文瀚离见苏柃背着大筐，带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破破烂烂的斗帽，却穿了身白色松散的衣裳，长袖几乎及地。还带了几环手镯，穿了双洁净庭院里才适用的白锦鞋。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却一脸正经地命令他。努力地在草丛中翻找着。宇文瀚离在脸上极力忍住笑意，点点头。
　　“仙鹤草么。”
　　宇文瀚离想想，问身旁头也不抬的苏柃。
　　“不愧是博古通今的宇文瀚瀚离大人啊。”
　　苏柃从乱草丛中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汗，笑着点头。
　　“但仙鹤草长成还需时日，依现在……”宇文瀚离未理会他的玩笑，而是认真地纠结起仙鹤草来。
　　“没时间了。赶快找。”
　　苏柃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宇文瀚离的话，断断续续地往自己身后背着的大筐里扔些什么进去。

　　日上中天时两人找到一个简陋的草亭休憩。宇文瀚离见苏柃背后的筐中已经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东西。
　　“那么多，不能都是仙鹤草吧？”想自己忙活了半天才找到小小的几株，不禁好奇地问。
　　“当然不是。”苏柃说着，却不动声色地把遮挡筐子的布放下来。卸去了竹筐和斗帽，从袖子里掏出些点心之类的，居然还掏出一小瓶酒。
　　“我在袖子里缝上个大口袋。”
　　苏柃挑挑眉，去亭外捡起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一下下地刮着封酒瓶口的蜡。
　　“有时会想，若能得一茅屋，一树，一园，一灶，一桌，一椅，一床，一人……此生足矣。”
　　“啊，再加上一只猫和一只狗吧。”
　　好像也未顾及宇文瀚离的反应，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些许疲惫的样子。

　　“宇文大人，你想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
　　宇文瀚离摇摇头。不想再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志向来搪塞苏柃或自己。虽自己起先有侍君强国之志，但见朝中上下乱作几团，自己又被安排到角落中做一无是处可有可无的史官，虽并非厌恶此职，但又与自己心中所想相去甚远。不由产生归退的想法。
　　先帝忌辰那天宇文瀚离想趁少主欢欣之际呈上辞呈。但刚接近庭院中央便被公主小姐们团团围起摆脱不得。
　　然后便见到苏柃……当时觉得，自己上一辈子，这一辈子的修行，全部都拿来遇见这个人了。

　　“那，愿和我同去么。”
　　苏柃把手中的点心扔得远远的，猛地揪过宇文瀚离的领子，表情极认真地面对他说，生怕宇文瀚离没有听见。两眼中放出的光却是极为锋利。
　　“你说啊！跟不跟我一起走！”
　　“我……”
　　宇文瀚离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未等宇文瀚离说出话来，苏柃便瘫倒下去，念叨些宇文瀚离极不理解的话。

　　“……我知道，这不可能的。”
　　“怎样都不可能。”
　　“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可是我只希望……你不要像……我所见到的那样……”
　　“为什么……”
　　啜泣着直至昏昏睡去。宇文瀚离坐在他旁边，把一直以来的事情慢慢想了一遍。握着苏柃的手，觉得慢慢地有了些眉目。
　　“我跟你一起走。”
　　靠近了睡熟的苏柃，这样说。
　　亭外大雨倾盆。

　　茅草的屋顶并不能挡住所有的雨，雨从缝隙里渗下来，打湿了苏柃和他的衣衫。宇文瀚离只好把苏柃抱起来，用自己的背去挡那些跌落的雨水。
　　他看他的睡颜，不似往常那种活泼或妖娆的模样。像是莲在水中央安静的绽放。细长上翘的睫毛微微抖着，似不禁风霜。黄色的发丝恍若凝固住的阳光光线。
　　好像令人暖和。
　　“我也想带你走。”
　　“不知为何，这张脸，我也过于喜欢了。”
　　宇文瀚离痴痴地说，听亭外的雨淅淅沥沥，耳边竟又似轰鸣起那日吟枫街上喧闹的锣鼓声。
　　苏柃的笑。苏柃戴着一只猴子面具从身后窜出来吓自己一跳。苏柃悄悄把一朵白色的花别在自己官服的袖子上。找不见苏柃时觉得整条街道天翻地覆眼花缭乱。
　　没有这个人在身边的时候，心里居然有巨大的空洞感。
　　就像是结着冰的千万年黑暗的洞窟。
　　然后苏柃轻拍自己的背。世界清醒过来。

　　宇文瀚离一幕幕回想，又想起苏柃那番关于他窥视未来的话来。一转念，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又，或许真的只是宠着他呢？
　　苏柃对于京大人的意义会是……
　　对他来说我的存在是……
　　我存在的意义是……
　　如果仅仅是被利用还好。如果他……
　　如果那样……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对他么……
　　没有关系的。总有什么办法……能走出去的。

　　宇文瀚离正胡乱想着，苏柃迷迷朦朦地睁开了眼。
　　“能这样死去的话，苏柃也知足了。”
　　“你在说些什么……怎么会死。”
　　宇文瀚离挤出一个不相信的笑来，刚欲说“不要说这样晦气的话”，却发现苏柃的呼吸急促。下手一试，却被烫了回来。
　　“你清醒点！我们这就去找郎中！”
　　苏柃却好像已经没了感觉，身体软绵绵的垂着。宇文瀚离一把把他抱起来。
　　庭外仍是暴雨漫天。
　　宇文瀚离不管不顾地冲进雨中去，在大雨中努力地睁着双眼寻觅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