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76、我爱你。

　　陈撄宁的短信发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吴恪的腿也已经麻了。

　　短信的内容让他深感意外。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如果变了会怎样？会有报应吗？”

　　我靠，小脑袋瓜在想什么鬼东西啊？吴恪认真地回道：“没有报应，这是承诺，不是毒誓。”

　　过了一会儿，陈撄宁回道：“要是有报应就好了。”

　　“什么意思？”

　　“有报应的话，会心安一些。”

　　吴恪的心揪了起来，他连忙问道：“你怎么了？你人在宿舍吗？”

　　对方没理会他的问题，却说：

　　“吴恪，我想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们之间不可以有任何超过普通朋友的关系，你明白吗？否则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盯着亮得晃眼的手机屏幕，吴恪用力揉揉眼，又猛眨了几下，试图证明是自己眼花了才会看到这么一行可怕的文字。

　　还没等他打完那句“为什么”，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别问为什么了，我不想再说一遍了。”

　　吴恪突然觉得最后一口气、散了，整个身体坍塌下来，随之下来的还有两串滚烫的眼泪。

　　“好，我知道了。”

　　他本想说更多的话，他有满腹的话想说，但是他想，何不给自己保留一点自尊呢？

　　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开了，是周小娟。

　　她蹑手蹑脚地进来，将儿子揽在怀里的同时，眼泪又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儿子，你还好吗，让妈妈看看，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吴恪突然间觉得悲恸不能自已，他把头埋在母亲怀里，眼泪疯狂地飙出来，伴随着低低的啜泣。周小娟感到意外，吴恪被他爸从小打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儿子，你怎么了？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了。”

　　“我难受，我心里难受，我特别难受，我……”

　　周小娟又蹑手蹑脚地过去把门锁住，这才说：“怎么回事？你跟妈妈说，妈妈保护你，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他捂着脸，肩膀抖动，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相信我……他讨厌我……”

　　“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亮如白昼的闪电。周小娟借着电光，看见儿子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神情。

　　窗外下起雨来，春季少有那样大的雨，喧哗的雨声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妈……我求你了，我爸肯定会逼我转学，求你帮帮我，我不想转学。”

　　“你说的这个人……是你爸说的，那个男孩？”

　　“是。”

　　“儿子，妈妈这样说，你可能会更伤心，但是为了你好，妈妈还是要说，你这个年纪，早恋本来就不应该，更何况，你喜欢的还是……哎，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一个不小心，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妈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以身犯险，再过两年，你就出国读大学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也鞭长莫及，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是现在，你必须以学习为重，知道吗？妈妈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次我真的不能由着你，你得听你爸的。”

　　听了这番话，他从周小娟怀里挣脱出来，啜泣戛然而止，眼神异常凄凉，“你们都要我放弃，我偏不放弃。危险、前途、出国读书……这些算什么啊？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算……”

　　“儿子，你现在太累太激动了，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你先回房睡觉，好好休息一下。”

　　“好，我回去睡觉，我回去睡觉……”

　　两人各自回房。吴恪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他在椅子上枯坐许久，等到家里万籁俱寂，就溜了出去。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雨夜坚持营业的出租车，他在车上拨了陈撄宁的电话。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人，必须看一眼，肚子里的话必须说出来才行。
　　什么有尊严的告别，比起话烂在肚子里的遗憾，根本一文不值。

　　对方没接，意料之中。

　　车停在校门口，他出去时，隔着厚厚的雨帘，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校门口，蜷缩成一团。
　　他飞奔过去，只见那人已经全身湿透，头发贴下来盖住了额头，他发着抖，眼底一片水雾朦胧。
　　吴恪下意识地弯下腰，用整个上半身为他遮雨。他很快也全身湿透了。

　　“你在这淋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学校？是不是疯了？”

　　那人抬头看了看他，又疲惫地低下头去。“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

　　“别说了，我累了，不想听了。”

　　吴恪听他声音虚浮无力，忙伸手去贴他额头。“你是不是病了？……额头不烫……快起来，去找个地方避雨，这么淋着早晚要生病！”

　　他不由分说地把陈撄宁拽起来，拖到川娃子火锅店的招牌底下。又不由分说地把他揽入怀中，口中喃喃着：“拜托了，别推开我，让我最后再抱一下……”

　　陈撄宁果然没有推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和意志已经被雨浇没了，只剩下一具虚浮的躯壳。他恍恍惚惚地，听见吴恪炽热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淋雨？你也很难过对不对？”

　　“你不要怕，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已经跟我爸妈承认了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喜欢你……”

　　“我爸让我认错，但是我知道我没错，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我妈说我这样很危险，但是我不怕呀，危险有什么好怕的？我唯一怕的就是你拒绝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这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一直住在舅舅家，而不是跟父母在一起，一提到家、父母，你就非常敏感，非常警惕，我还知道，你生日那天去的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工厂，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值得信任……”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好，张小简都告诉我了，我在医院的时候，你为了帮我，一个人去找连俞，还打了他一拳。那天我被他们堵，也是你让她报警的。还有，是你说服路宽来帮我作证的。你以为你偷偷地做这些事，我就不会知道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偷偷地对我好，不让我知道，然后再假装讨厌我，假装拒绝我，然后离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傻事？”

　　“我本来想，既然你坚持要拒绝，那就算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勉强你。但是我怕，我怕如果这些话不说出来，未来每一天都活在悔恨里，你知道活在悔恨里有多可怕么？我每一天都在后悔，过去那个混蛋吴恪给你带来的伤害，我真想回去宰了他……”

　　“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我怕一停，就说不下去了。很早很早之前，那时候我们还是死对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连俞和刁戈，带着上百号穿黑衣、拿砍刀的打手，和你一个人对峙，你跟他们打，在我梦里，你厉害极了，打倒了很多很多人，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最后你受伤了，我冲上去抱住你，你就闭上了眼睛……我吓得要死……你说过你不怕死，但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怕你死，有多怕再也看不到你……”

　　“你总是对自己那么残忍，一点都不爱惜自己，你说你不怕死，但是我怕……你说你不需要朋友，但是我要做你的朋友，不管你需不需要……你说你不信任任何人，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

　　“你担心、害怕的一切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我会支持你、保护你，更重要的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