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75、就是不要脸

　　吴得水还没下班的时候，就接到了医院熟人的电话，他一下班就尥到医院，为的就是好好给儿子个教训，不仅是为了他自己和家庭的安稳，也是为了这个惹祸精能活到成年。他本以为吴恪只是又跟那些流氓混混打架了，却没想到一开门看见了更加丧心病狂的画面。

　　他使出混迹官场二十多年修炼的忍术，才没有直接在医院炸锅，也没有开车撞树上。一直坚持到进家门的第二秒，才揪着吴恪的耳朵，把他丢进了书房。

　　周小娟听见开门声和丈夫的咆哮声，从卧室急匆匆跑出来，她跑到书房门口时，正看见吴得水一脚踹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她立刻冲上去抱住儿子。

　　“你干什么啊？！儿子伤还没好呢！”

　　吴恪心里慌，还故作淡定地安慰周小娟，“没事，妈，没事啊，我爸在气头上呢，你让他打我几下消消气……”

　　“不行！”周小娟声嘶力竭地喊。“谁也不许碰我儿子！”

　　吴得水一手拄着桌子，气得直哆嗦，他指着周小娟吼道：“要不是你，天天就知道惯着他！他能长歪了吗？现在再不管都要上房揭瓦了，你还护着他！给我出去！一边儿呆着去！”

　　周小娟一边“哗哗”流眼泪，一边抽噎着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儿子伤好了再说啊？你就知道说我，你自己天天不着家，不是加班就是应酬，现在你又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呜呜呜……”

　　吴恪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他爸从小没少打他，打得皮疼肉不疼的，过两天就忘了。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最有杀伤力的从来都不是父亲的巴掌，而是母亲的眼泪。他爸除了隔一阵揍他一顿，平时也没怎么管过他，衣食住行，都是妈妈操心，所以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吴得水责怪周小娟没把他教育好。

　　他搂着周小娟的肩膀安慰道：“妈，别哭了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吴得水一把扯住妻子的胳膊，把她拉到门口，周小娟抓着门框不肯出去。
　　“这混蛋小子，你不管教我管教，我管教你就别掺和，出去！出去！”
　　“呜呜呜…你不许动我儿子……呜呜呜……”

　　吴恪一脸恳求，“妈，你先去卧室休息会儿，别管我了，快去，快去吧！”

　　“我不走，我不走……”周小娟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句话，抽噎得喘不上气来。

　　吴得水毫不心软，正色道：“今天别想拦着我，你要是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更受不了！再惯着，就不是打架斗殴的问题了，就快成……快成了，快成了心理变态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难以启齿，又字字如刀。吴恪和周小娟同时脸色大变。周小娟一脸疑惧地望着丈夫，吴恪则是怒恨交加。他咬着后槽牙，直视着吴得水的眼睛。吴得水突然觉得，这个眼神，跟医院里那小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之相似，他不禁怒上心头，心想，这小子是要造我的反。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爹说你说得不对是吗？”说着就甩开妻子的手，冲上来又踹了一脚。

　　吴恪向后倒退了两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什么也没说，就只瞪着父亲。

　　剑拔弩张，周小娟吓呆了，拉着丈夫的衣袖，“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吴得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嗤叹，指着吴恪说，“你让他说，让他自己说说！他干得出来的事，我这当爹的，说都说不出口！”

　　周小娟哀怨地望向吴恪，“儿子，你干什么了？”

　　吴恪不说话。他累了。表演嬉皮笑脸是需要力气的，老子都这么说儿子了，还表演个屁？

　　“到底什么事！？”周小娟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不知道从谁那里能要到一个答案。

　　吴得水见吴恪瞪着自己，儿子敢瞪老子？权威被挑战的感觉，将他推入了失控的境地，他再次甩开妻子的手，追上去又连踹几脚。

　　周小娟冲上来护住儿子，却被丈夫一把搡了出去。“滚！”

　　“我让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说啊！说啊！说说你在外头干的事！”

　　他抓起桌上的书，往吴恪头上一阵猛砸，口中不停吼着，“你再梗着个脖子瞪我一眼试试！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我看你是快忘了谁是你爹，谁把你养这么大！”

　　吴恪不说话也不躲闪，就梗着脖子给他打。父子之间的战争往往就是这样，你想让我低头我偏要昂着头，你不让我瞪我偏要瞪，有本事你就虎毒食子给我看看。

　　吴得水打了一会，有点喘，就转身去把坐在地上哭的周小娟拽起来，一边拽着她往外走，一边说：“我今天到医院的时候，看见你儿子跟一个男的，搂在一块儿，你还不让我管他，回头这要是传出去，我吴得水还做不做人了？你周小娟还怎么在单位混？你要哭给我出去哭，我今天不把这臭小子打服了，我就白当这个爹！”

　　周小娟听了这话，如同遭受晴空霹雳，整个人瘫软下去，她立刻陷入了愧疚自责之中——儿子变成这样，都是被我惯的，都是我没教育好他。

　　把妻子关进卧室之后，吴得水冷静了一些。他拎着个棒球棍进了书房，棍子往桌上一扔，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分钟才开腔：“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他们想让你把刁戈弄出来。”他其实想说自己那不是打架，根本就是被群殴，但是他怕吴得水让他转学，没敢把自己说得那么被动。

　　“另一码事呢？”

　　“什么另一码事？”

　　“你跟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吴得水没想到他会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看着儿子满脸的不在乎，他气得浑身颤抖。

　　“你……你喜欢男的？”

　　“我也不是什么男的都喜欢，我就喜欢他一个，但是你放心，人家不喜欢你儿子，你儿子是单相思。”

　　“你……我跟你妈都是正常的，你受了谁的不良影响？怎么会生出这种毛病来？”

　　“爸，您一共产党员，不是代表先进文化前进方向吗？怎么思想跟清朝人似的？”

　　“……什么先进文化……”吴得水满脸通红地看着他，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就是不要脸！”

　　“您要非这么说也行，那您儿子就是不要脸。”

　　吴得水的手在桌上颤颤巍巍地搜寻着，终于选中了一支笔筒，他抓起笔筒冲儿子砸过去，没砸中，里面的笔呛啷啷掉了一地。

　　他腾地站起来，揪住吴恪的衣领，一拳挥上去。快打到时，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此时吴恪突然发现，父亲眼角的皱纹里流出一丝悲哀的神色，让他显得异常苍老。吴得水松开了他，带着怨气把他推到一边。
　　他踉踉跄跄地退回去几步，颓然倒在椅子上。身材依然高大，却周身透着疲惫和无力感。

　　吴恪不禁心软了一瞬，低下头叹了口气。

　　“爸……您要实在生气，要不您就像上回一样揍我一顿解解火？”

　　吴得水喘着粗气，颤抖着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有气无力地说：“我懒得揍你……你，你自己跪到墙角去，反思，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来给我检讨，想不明白，你就给我一直跪着。”

　　吴恪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回回搞这一套形式主义，您见我什么时候真改了……

　　“我跪是可以跪，但是我得先跟您说一声，您别生气，这事跟以前那些事不一样，以前我可以假模假式地做个检讨糊弄您，这回这事我没错，我不可能认错的，我就算把腿跪折了，也不可能认错。”

　　他说完，就贴着墙根跪了下去，大腿上的伤口扯得生疼，他也没理会，十分坚定地把腰杆挺得笔直。以往被吴得水罚跪的时候，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偷懒，这次却莫名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他想，一定不能让陈撄宁看不起我啊，我喜欢他，怎么可能是错的呢？我喜欢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吴得水听了那番话，喃喃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错的，你爸告诉你的才是对的，你爸不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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