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46、醉酒

　　平州旧城区没多少过夜生活的地方，除了KTV和夜总会，也就为数不多的几家大排档，能营业到十一二点。尤其到了冬天，太冷，晚上霾气又重，连大排档都萧条了。
　　吴恪沿着人行路慢慢往家走，没穿秋裤，膝盖冻得隐隐作痛，卫衣帽子包住头，凉风还是嗖嗖地往耳朵里钻。
　　刚刚沾染的一层酒气，很快被吹散了，他突然觉得头脑清醒爽朗，这几日盘旋在心中的困惑，也好像有了些模糊的答案。
　　他一边走，一边专心地想着事情，路过一家大排档，心想生意这么差还不赶紧关门歇业回家睡觉。又走出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刚才那家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里，好像有个穿校服的？
　　吴恪鬼使神差地倒回几步去看，只见一张摆在室外的桌子前，有个形只影单的背影，背后写的正是“平州市高级实验中学”，那人几乎是趴在桌子上，左胳膊撑着头，右胳膊直直地伸在桌面上，手上握着瓶啤酒。
　　熟悉的后脑勺。
　　“靠！他怎么在这？”
　　吴恪皱了皱眉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他转到那人对面，才看见桌上摆了一排空酒瓶，一时间怒气上涌，大声骂道：“陈撄宁！你他妈不要命了？！”
　　其实他自己也经常喝这么多酒，但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觉得陈撄宁一看就是不会喝酒的人，喝这么多差不多就是要喝死的节奏。
　　陈撄宁这时已经从脸颊红到耳根，眼底泛着朦胧水雾，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脸颊上似乎还残存着风干的泪痕。吴恪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他愣了几秒钟，使劲儿睁睁眼睛，才看清对面是吴恪，眼神瞬间像拔剑出鞘似的锐利起来，逼视着对方，手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却没站稳，摇晃两下又坐了回去。
　　似乎在他的潜意识中，吴恪代表危险，危险来了，就要准备迎战。
　　吴恪紧紧皱着眉头，一股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难道这种学霸，考了年级100多名就要把自己往死里灌吗？
　　“陈撄宁你怎么回事啊？干嘛一个人喝酒？”
　　“你要干嘛？”陈撄宁紧紧逼视着他。
　　“什么我要干嘛？我路过正好捡到你啊！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你打算怎么回家啊？不怕被坏人捡走啊？”
　　陈撄宁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但是在他眼里，吴恪就是坏人。
　　他突然拿起一支空酒瓶，挡在自己和吴恪之间，有些嘴瓢地说：“你……最好不要……趁人之危。”
　　吴恪忍不住笑了，“醒着都打不过我，醉着还想试试？”
　　他说着就伸手去拿那个酒瓶，完全忽视了对方残存的战斗力。大概是因为紧张和意识不清，手上也失了分寸，陈撄宁手里的酒瓶照着伸来的手就砸了下去。
　　酒瓶脱手掉下去，呛啷啷碎了一地，吴恪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紧了后槽牙，只见手背上一道青红，“靠，幸亏没碎在手上。”
　　陈撄宁慌神了几秒，就伸手去拿另一支酒瓶，吴恪一见，立刻扑上去，使出一招擒拿术，把他胳膊锁在身后，那只刚被砸伤的手环在陈撄宁胸前，把他紧紧箍在怀里。
　　“喂！我没要跟你打架，能不能冷静点！”
　　大排档老板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忙跑出来看，只见两个人扭在一起，一个抱着另一个，另一个拼命挣扎。
　　“诶！这是怎么回事！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别打架。”
　　吴恪怒道：“你丫哪只眼睛看见打架了？他喝多了撒酒疯呢！我先把他弄回去，回头再跟你这黑店算帐，没看见穿着校服呢？敢卖他一打啤酒？”
　　那老板是个老实人，含混尴尬地笑了几声，就眼睁睁看着那凶巴巴的大高个儿把穿校服的人拖到路边，塞进了一台出租车。
　　上车后，吴恪才松了一口气，揉着右手对司机说：“你先开着，等我问下地址。”
　　“好嘞！”
　　陈撄宁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清醒点，清醒点，否则死在别人手里都不知道……他的自制力一向强悍，这样想着就似乎真的清醒了一些。
　　“你要带我去哪？”他警惕地盯着吴恪。
　　吴恪轻松地笑着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你又不是个小姑娘，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
　　“你家在哪啊？送你回家。”
　　吴恪语气严肃，并不像说笑，但是陈撄宁还没有糊涂到这样醉醺醺地回安澜小区找骂。
　　“我不能回家，你把我放路边，别管我。”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把你扔路边？你知不知道这一带晚上有多乱？就你这样的，比小姑娘安全不到哪儿去。”
　　吴恪本意是想夸他长得好看，结果被理解成了一种讽刺。
　　“停车！”陈撄宁坚决地冲司机说。
　　但是那司机自然不会听一个醉鬼的，就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开。
　　“哎行了行了，别闹了啊，你不想回家是怕你爸妈骂你吧？要不先去我家吧，大不了一会醒醒酒，你再回去。”
　　吴恪跟司机要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陈撄宁，“喝口水。”
　　“不喝。”
　　“啧，你这人怎么……哎算了算了，不喝就不喝，给你放这，想喝自己拿。”
　　“我不去你家，放我下车。”
　　“你又不回自己家，又不去我家，走路都走不稳，现在放你下去，你能去哪？来，你跟我说说，你能去哪？”
　　“跟你有什么关系？”
　　“啧！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你让我抄了半个月的作业，我总得知恩图报吧。”
　　“……”
　　“再说了，你这人这么记仇，我要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印象改观啊？”
　　陈撄宁突然疑惑地看着吴恪，五分钟前他还坚定地认为，如果被吴恪带走，少不了又是一顿欺辱，而路宽已经不可能再来救他了，不免心中充满绝望。这时却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莫名其妙。
　　“嗡～嗡～”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陈撄宁掏出来一看，是尹正国来的电话。
　　“小宁啊，你在哪呢？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想急死你舅舅是不是？”
　　吴恪凑在旁边听了个大概，他见陈撄宁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就把手机抢过来，说：“舅舅，您好，我是小宁的同学，我叫吴恪，今天晚上我请他来我家吃饭了，然后他给我讲了几道题，时间就有点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奥，这么回事啊，主要是刚才打电话一直不接，我急坏了。吴同学是吧？你让他接电话。”
　　“舅舅，您看，这事儿都怪我，我这回考得不好，好多题看答案都看不懂，就一直缠着他给我讲题来着，让您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现在还有好些题想请教呢，您看能不能今晚让他睡我们家？我明天再把他送回去，行不行？”
　　陈撄宁听他说要自己睡他家，马上表示抗议，伸手去抢手机，吴恪连忙捂住话筒，压低声音说：“先这么说着，你万一酒醒不了怎么办？”
　　“诶，舅舅，您放心吧，我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书香雅郡。您不知道小宁在我们班多抢手，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跟他问题的机会。”
　　尹正国被他说得心里挺高兴，但是对陈撄宁在班上人缘好这一点将信将疑，于是说：“你让小宁接一下电话，我问问他。”
　　吴恪对陈撄宁猛使了几个眼色，陈撄宁当然不会看他的眼色行事，他只是觉得，安澜小区那个家，比吴恪家更令人畏惧，他宁愿真的被吴恪揍一顿，也不愿意满身酒气地出现在魏名玉面前，听她的言辞羞辱。
　　“舅舅。”
　　“小宁，你确实是在那个吴同学家吗？”
　　“是，在讲题。”
　　“哦，那你今晚，什么时候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去你同学家接你，住在别人家总归不方便。”
　　吴恪立即抢过电话：“舅舅，不会不方便的，我跟小宁关系好，他常来我家的，我爸妈都特别喜欢他，您就放心吧。”
　　“额，那好吧，那给你添麻烦了。”
　　对面的男人说这话时，吴恪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他不愿意回来就让他永远别回来”，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挪到了离陈撄宁更远的那只手上。
　　“不会不会，是我给您添麻烦了，那就这样，谢谢舅舅啊，舅舅再见。”
　　终于挂了电话，他把手机还给陈撄宁，嬉皮笑脸地说：“你自己说在讲题的啊，先欠着，之后要补给我。”
　　陈撄宁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诶，今天给你开家长会的是你舅舅？”
　　“嗯。”
　　“你怎么住在舅舅家呀？”
　　“不关你事。”
　　一提起这个话题，陈撄宁就觉得脑袋眩晕，胸闷气短，他拿起那瓶矿泉水喝了几口，靠在靠背上闭起了眼睛。
　　“算了，你先休息会吧，想吐就说话。”
　　吴恪说完，就乖乖闭上嘴，侧着身子看陈撄宁。
　　其实他以前坐陈撄宁前桌的时候，经常侧着身子瞄他，但是毕竟不能盯着别人看。第一次有机会长时间认真地端详他，是上次在夜宫KTV，只是那个角度太偏了，氛围也太过肃杀。
　　这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