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16、路宽（6）

　　陈撄宁的晕倒给全班带来了福利，教官怕这些身娇体弱的孩子再晕一个两个的，万一碰上难缠的家长，会给自己和学校添不少麻烦，所以训练过程中能放水就放水，解散喝水休息的次数也明显多了。
　　吴恪回来后，听说陈撄宁晕倒住院了，吐槽他“怎么跟拿了女主剧本似的”，毕竟全班这么多女生都没一个晕的。连俞则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故意晕的，现在哪个跟外面晒着的不想去住院？吴恪想拉着连俞去校医院看望一下后桌同学，但很快被连俞怼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天之内，连俞和吴恪的大名已经传得全校皆知，毕竟是被一向在实验高中横行霸道惯了的翟李两人公开称大哥的人，学校的贴吧论坛上已经涌现出各种言论，有人说翟的爸爸在连俞老爸公司上班，所以翟才对连俞伏低。有人匿名po出吴恪的照片，问他能不能算新任校草，很多女生留言说：“蹲一个吴校草的微信号”。更有人开了专帖历数翟李两人的罪行，欺男霸女搜刮民财扰乱治安，是不是他俩干的事都被安到他俩头上，真真假假，颇有批倒斗臭的架势，还有人在楼里匿名激情留言，说要把所有被翟李欺负过的人召集起来，一起去揍他俩一顿。
　　连俞看着这些帖子，不停地骂“傻逼”。
　　旧的强者终将被弱者们踩在脚下，而新的强者已经准备好一脚踏在所有人的头上。

　　路宽每天兢兢业业地给陈撄宁食补，什么红枣银耳莲子羹，红糖水，凉拌木耳，炒猪肝，炖鸭血，轮番上阵。陈撄宁一度觉得自己是个气血不足的林黛玉，才要吃这些东西。有时候明明轮到洛小舟的班，路宽也带着饭过来，说是洛小舟陪护辛苦，也需要食补。
　　住院的第二天晚上，轮到路宽陪床。吃完饭后，两人无话，就各自翻书。路宽翻完一本小说，合上书抬起眼来，却发现陈撄宁正在打量他，两束目光相触，这一次两个人都没躲。
　　充满复杂情绪地对视良久后，陈撄宁终于厘清思路，开口说出想说的话：“我其实没想到，你还愿意管我，真的谢谢……”
　　路宽：“没想到是什么意思？我应该不管你吗？”
　　陈撄宁低声说：“那天我鼓了很大的勇气才举手，你拒绝了，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那天，真的是我错了，我没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一时没忍住……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我的亲人了。”他本想说“父亲”，但最终总觉得哪里不够贴切，就替换成了“亲人”。
　　路宽沉吟不语，他额头上冒着青色的血管。心里想着，如果你知道我也对你存有“一时没忍住的冒犯之意”，你还会觉得自己错了吗？嘴上却说：“其实我真的没往心里去，我也把你当成亲人，才会想要照顾你，至于不让你做课代表，纯属是因为怕累到你。”
　　陈撄宁听他这样说，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但同时，心头又莫名涌起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2014年9月1日，凌晨12时许，距离开学典礼还有9个小时，路宽家。

　　路宽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他身上宽大的浴袍敞着怀，没系腰带，露出一部分胸肌和腹肌，和有些鼓囊囊的平角裤。
　　陈撄宁因为早上要早起去学校准备开学典礼发言，所以早早睡下了，此时他面朝床内侧卧着，双腿蜷曲，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
　　路宽换好睡衣，轻轻地把被陈撄宁压在身下的被子往外拉了拉，拉出够自己盖住腹部的一角，就没再拉。他以惯常的姿势躺下，躺了几分钟，又觉不安，就侧过身体，胳膊肘拄在枕头上，手托着脸，静静地端详身旁睡梦中的少年。
　　那少年紧闭的眼睛弧度优美，浓密的眼睫像小鹰的翅膀覆盖在上面。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眉心微微簇起，似是梦中遇到了令人紧张的事物。路宽好几次抬起手，想要把他的眉头抚平，最终怕吵醒他，将手收了回去。
　　同处一室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在深夜里偷偷地端详他了，就好像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察觉到多少次，眼前这个看起来像冰块一样禁欲的小孩，对着睡着或假装睡着的自己偷偷发泄……
　　明天他就要搬到学校去住了，这是最后一晚。
　　路宽在心里严酷地诘问自己，他对这孩子一个多月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底是出于什么？
　　一个暖男的本能？可怜？同情？还是他那已经对自己诚实坦白的性取向？……
　　如果换一个人，同样身世可怜，同样无家可归，却没有像他那样好看的眼睛，没有他那样的聪明自持，没有他那样像柠檬茶里的冰块、像深冬的幼柏、像大理石家具一样的冰凉冰凉的触感，他，周到熨帖却界限分明的路宽，也会同意别人留在自己家里、睡自己的床、用自己的浴室，也会给予同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吗？
　　会……不会……
　　他被内心的焦灼击垮了，颓然躺倒在床上。
　　他只是一个对性与爱一无所知的小孩，他妈的未成年人！我路宽又不是禽兽！
　　就在这时，少年焦躁地翻了个身，路宽连忙闭上眼睛。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呵，又特么装睡……”
　　少年大概是被什么梦惊醒了，不安地辗转起来。一旁闭着眼睛的路宽，心脏随着他的辗转而砰砰跳动。
　　少年突然坐起身来，像以往很多次那样，注视着路宽。一段时间以来，眼前这个人让他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他一方面将他看得如父亲般，宽厚、温暖、值得尊重，另一方面，却在用难以抑制的欲望亵渎这份尊重，如同亵渎神明。
　　他悄悄地俯身在路宽的身上，离他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

　　最后一天了，好想偷偷他抱抱你。就抱一下而已。

　　他的鼻息像天鹅绒，扑扑簌簌地拂在路宽的脸上。那装睡的男人心脏狂跳，脑海中激荡着一个强烈的念头：最后一晚，他想做什么，就陪他做好了，装睡算什么？不敢面对算什么？难道我是个什么上世纪的道学先生吗？
　　少年的身体轻轻地向下俯去，路宽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双手抬起想抱住他。却没想到他突然的睁眼，让本就噤若寒蝉的少年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的眼神像头突遇强敌的幼兽，惊惧、惶惑，本能地退避和逃离，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弹开老远，然后直接冲出了卧室。
　　他此刻倒成了上世纪的道学先生，好像自己做了多么不可告人的无耻勾当……被捉奸在床的嫖客都没有他那样的愧疚自责。大半夜暗戳戳地想抱别人，还被别人抓了现行，那还是老师……天呐，把自己扔进马桶冲走算了。
　　而路宽也被陈撄宁的过激反应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突然睁眼！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龌龊的想法？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怎么会以为，他真的要对你做什么？？？
　　路宽想出去看看那孩子，却觉得没脸见他，毕竟自己方才还对人家图谋不轨。
　　那孩子想跟路宽说声对不起，却也觉得没脸见他，毕竟自己方才还对人家图谋不轨。

　　只是，28岁男人心里的图谋不轨，和15岁少年心里的图谋不轨，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别别扭扭挨了一宿。路宽早上醒来的时候，陈撄宁已经离开了。他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对不起，路老师。
　　陈撄宁在开学那天挂了一天的黑眼圈，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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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真没什么想说的了，我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