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无稽之谈（二） ...
-
先前说了，和期之前是这“富贵万年欢喜和乐庄”的熟客，常驻在庄子里的书班子她也都脸熟，搭上几句话、打听事情不成问题。此刻，和期更在意的是，马姓伙计提起的“二楼贵客”究竟是不是杜明楠。
和期琢磨，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杜大小姐这样的贵女，怕是不会特意说起身份招摇过市。古焕倒是见过她，但马姓伙计又不愿意让他们同那位贵客见面，所以还是得另想法子。
外头日光正炽烈，屋子里头闷得很，和期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从袖中掏出手帕来，还没扑扇两下，就被眼力见十段的马姓伙计看在了眼里。他手脚麻利，端凉茶、开窗扇一气呵成，还不知从哪搞了一把扇子殷勤地奉了过来。
这也是把桃花扇，和期漫扫了一眼扇面，虽花枝茂盛，花团锦簇，但工笔极尽敷衍之能事，和楼下揽客女拿的差不多，像是画匠睡迷糊了赶工出来的玩意。
瞅着手里的扇子，和期忽然来了主意。
“听个热闹罢了，不用另寻说书的，”她摩挲着花枝，冲马姓伙计笑道，“您安置我们在那位贵客隔壁就成。”说罢，她将手里抛着玩的碎银丢给了古焕。
古焕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碎银以双手郑重其事地转交给了马姓伙计。
“您看好了啊，我们可不是没钱蹭着听的。”和期摇着扇子，眨了眨眼睛。
马姓伙计喜上眉梢，狗腿子似的低头哈腰，立刻带路，领两人去了隔间。
他其实也不知道和期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这人出手阔绰。刚才他看和期作丫鬟打扮，还疑她阴沟里翻了船、空了银袋子。结果和期的打赏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还有身旁穿锦衣的男子伺候，马姓伙计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
有钱人脑袋里想什么，难懂。
清楚和期醉翁之意不在酒，马姓伙计油滑，未作他问。他掩上隔间的门，又瞟了眼旁边，不由也纳闷：
先头是个俊美公子，明着打听，如今又暗搓搓地来了两个，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那贵气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多人惦记？
·
隔壁不但有杜明楠，还有戚策琰。这是和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她朝古焕打了个手势，两人屏住呼吸，想拣些杜家小姐与旁人说的零碎句子听，但却什么都没听见。
一块厚实的梨花木隔板，这头是安静听书的，那头是听墙根的，都悄没声。流动于两屋之间的，除了懒风，便只剩下了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估摸这杜家大小姐是个沉静性子，和期猫腰俯耳地听了一会便放弃了。她倦懒地将桌上的凤尾花丝缎软垫丢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任凭说书人源源不断地将所谓桃花扇的故事地灌进自己的耳朵眼。
桃花扇，听名字就知道，讲的无非是男慕女恋。在和期这听书老客看来，这情爱故事甚至还颇为老套：大概就是有个富家小姐夜行，救下路边一因饥饿而昏厥的书生，又在破庙中悉心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可等书生醒来，见身边有充裕的干粮和银两，以及一把桃花扇，小姐却已离开了。后来，书生高中状元，状元府新进了一批丫鬟，其中就有家道中落、被卖去做奴婢的桃花扇小姐。之后，两人的感情又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局圆满，皆大欢喜。
故事的前半段和期没听到，但精彩的后半段也令她打起了哈欠，一个接一个，直打到泪花泛出眼眶、瞌睡虫爬进了脑袋。
“我问你，”和期强打起精神，用嘴型跟古焕搭话，“你觉得杜家小姐真会为了这种故事入了魔障、去找什么桃花扇么？”
故事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那小姐与书生喜结连理，甚至已经生了俩娃了，但她还是没听到什么女子执此扇起舞，会有桃花瓣飘落、桃花香盈鼻的夸张描述。
在她对面蹲着的古焕困惑地摇了摇头，他神情呆滞，似乎也没被这缠绵悱恻的情节打动。
那边，说书先生响亮地敲了一下扶尺，宣告故事终了。和期叹气，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裙子上的灰土。
“等杜家小姐一会出来，你找机会去同她讲几句话——”
“如大小姐所言，这‘桃花扇’的确令人动容。”
扶尺声落下后，一个冷静到略显冷峻的男声响了起来。
连着突然静止的动作，和期的嘴型也僵停在“话”上，令她的惊讶添了一丝滑稽，看起来夸张了不少。
对面，古焕的表情也由困惑变成了惊恐。
“长、教、习？”
和期抬眼，读懂了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唇语。
·
刚被罚过，两罪人不免胆战心惊。
要不是知道戚策琰属意杜明楠，和期简直怀疑自己不幸误吞下了一块磁石，而长教习恰好又吞下了另一块：不然为何她总能撞见这个人？
她想，应该是在琼华楼时杜家小姐就与戚策琰约好了，在庄子再会，一起听她喜欢的桃花扇故事。
想起戚策琰刚说“这‘桃花扇’的确令人动容。”，和期仿佛看到了他撒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以前，若非办差事，她可从没见过长教习为这种连琐事都称不上的事情撒谎——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小侯爷喜欢就好。”
那边，杜大小姐也说话了。这人果然是个沉静性子，与意中人讲话的语气都淡如无澜之水，听不出来羞涩或欢喜。
“哪里，突然叨扰，还望大小姐见谅，”戚策琰答道，“听说东湖新开了家画舫酒楼，厨子是上虞人，菜色正宗，不知大小姐晚些时候可有空？”
啧啧。
和期举起桃花扇，掩住嘴边的窃笑，
听完书后，就请吃好吃的。长教习看起来一本正经，古板得很，没想到遇见窈窕淑女后，他竟无师自通，比一般人还懂行。
要是被邀的人换成柳如楠或者贾芙，估计点头都得点晕了，可杜家小姐却剑走偏锋，婉拒了。
“还望小侯爷见谅，奴家出门许久，母亲不免担心。”
话是这么说了，杜明楠温柔的语调里却不见半分遗憾，“铃儿，咱们走吧。”
应着她的话，旋即，一个稚嫩尖细的小姑娘声音响了起来：“大小姐等一下！大小姐的软垫被我放在隔壁了，我这就给您取来！”
软垫？
和期“唰”地扭头，瞪着地上被自己坐了两炷香之久的凤尾花金丝软垫，心中懊恼：自己应该早没注意到，这一壶茶最贵卖二两银子的破地方绝对不会有这样不对劲的玩意。
好在她反应迅速，轻舒猿臂，快速拾起软垫，将其丢回桌上，又如脚底抹油一般俯身滑铲，躲到了桌子底下。
“别回头，挡住我。”
铃儿推门进来前，她最后丢给目瞪口呆的古焕一句话。
·
不止是推门进来这小姑娘一个人，古焕还听到了不远处有一串脚步声。想到长教习就在近处，还可能就在门外冷飕飕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古焕不由打了个寒战。但即便如此，他也谨记和期的吩咐，背对门口，像根铜柱子一样牢牢矗在原地。
门开了，杜明楠的小丫鬟铃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放垫子时，这地方还是空的，谁想这时隔间却已来了人了，还是个高大男子，铃儿有点慌乱。
“公子好。”
她匆匆行了个礼，绕到桌子那边，抓起桃花扇旁边的凤尾花软垫就跑了出去。
古焕只顾缩肩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待到铃儿带起的浓郁香风第二次掠过身旁，他才敢松开紧绷的那口气。
可他好容易放下的那口气，又被桌下之人一个喷嚏给彻底吓没了。
“阿嚏！”
这下糟了。
听见背后由远及近明显沉重了许多的步伐，古焕绝望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无稽之谈（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