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奥兰有默生

9、女校生活研究（3）

　　小冰学姐离开之后，委员们陆陆续续进门，有几人又出去了，在大图书馆层层叠叠的书架之间奔波，还有几个人留下来，做些文书工作。

　　辛兰不止是继承了上任的权威，还将之发扬开来，“好了，我们开始吧。”仅此一句，大家就各安其位，不再多说什么闲话，气氛与旧年大不相同。

　　“我想你看看这个。”

　　辛兰递给了乐茹几张纸。

　　“这是什么？”

　　乐茹正在检查新书目录，将它们按照立群女书院的习惯重新分类，之后，就可以让学妹们拿去按表安插了。这件事还是自己做起来最稳妥，也最快。

　　她接过来，开头只有一行字：开学以来课前训导节录并出典详注。下面则是一段段文句，末尾有书名。

　　“这是老师的意思，把开学到现在的训导文里面的句子摘录重要的出来，编印成册子，每班一份。”

　　“用印刷术？”

　　“不，用印刷机。”辛兰边说边按摩自己的眼睛。“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让大家轮流钞训导文，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装模作样，还不如我们做好之后，发给她们看。”

　　乐茹不以为然地说，“看来是我们做好之后交给老师，再由老师去找书商印刷了，我就知道，到哪里去找一个懂印刷术的人呢？”

　　“总之，我们的工作到此就结束了。剩下的，让老师们去忙吧……”

　　辛兰为此，似乎已经操心了好一段时间。

　　“对不起，我不想说让人丧气的话，但我以为，既然大家连自己动手钞都不上心，就不必强求她们花时间去读了。”

　　“我知道，”辛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跑乐茹的先见之明，“老师叫我们整理，我们已经整理好了，就是这样。”

　　“知道了。”

　　乐茹上下扫了几眼，就将它放回辛兰面前。没有问题，如果有错字，书商那边的排印工自然会改正。

　　“你没有意见吗？”

　　“没有。内容不多不少，意思也完整。我没有意见。”

　　“辛兰她做这个好几天了，迟迟不交上去，她想听听你的想法呢！”哲子对乐茹说。

　　“难道就因为我会写那些文章？”

　　“可以这么说。”辛兰放下手头的事，“但还是因为我自己。”

　　“哦？”

　　乐茹有了兴趣。

　　“那本《第十六夜》，我也找来看了。白老师在贞一也说起你的文章。”

　　“嗯，新委员长很爱学习嘛！”

　　“可我不会跟你斗嘴。”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我得说清楚，那些文章都是爸爸叫我写的，去比赛也是白老师，她的建议，我只是没有反对。”

　　“不熟悉这里，要找到那种教育小说可不容易。”

　　“就是没有人借。”

　　“除了你。”

　　“我可没拿，我看的是家里的一套。是我们乐老师的。”

　　“不难想见。”辛兰理解地笑了笑。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这本让我获奖的宝书。”

　　辛兰皱着眉头，她现在肯定很不舒服，一面是想和自己将话题进行下去，一面又要忍受自己难以捉摸的怪言怪语。

　　“太长了些……”

　　“是啊！”乐茹点了点头，忍住笑，看着辛兰小心地选择着下一次要说出口的词。

　　“你的文章，我也读了，怎么说了，就是、很有……规矩。”

　　她的声音听上去压低了一些。

　　“因为那是教育小说啊！”

　　也许是看不下去了，哲子结束了辛兰的话，毫不客气地对她说，“我说过，面对小茹，你应该敞开心胸的。”

　　听到哲子毫不犹豫地压制住辛兰图书委员长的尊严，乐茹暗自想，要是只有她们三人，再加上小冰学姐亦可，她就要嘲笑这句话有不文之嫌。那时候，首先不好意思的，肯定是辛兰。

　　但哲子的话，也指出了小说和读后感的本质。

　　因为那是教育小说啊！

　　“学、学姐——”

　　“什么事？”乐茹转过头，看着有点胆怯的后辈，她抱着几本书，很为难地看着自己。

　　“这一本……”

　　乐茹一看就明白了。

　　“啊，这本，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对，是吧？不要紧，常有人弄错七星社和七花社，习惯了就能分清楚。你看这里——”

　　她拿过书来，翻开封面，又揭过一页，指着书商那个身穿古服的男人，他的手指指着前头七颗十字光芒的星。

　　“这些书分开出版社是有缘故的，七星社刚开始是出版古典诗歌的，后来又出散文，特别是外国纪行一类，出版小说是这一两年的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图书馆还没有七星社的小说呢，辛兰，他们下一次送书过来是什么时候？” 她回头对辛兰说。

　　“怎么，你想要七星社的小说？”

　　“还有一段日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哲子抬起头，看着辛兰。

　　辛兰停了一下，“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也看过七星社的小说，好像都是爱情小说？”

　　“本质上是英雄小说。”乐茹提醒她，“既然我们有七花社，也不应该厚此薄彼，应该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才对。”

　　“你是不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这样说的。到头来给老师报告的还是我……”

　　乐茹不管她，继续跟学妹说，“七花社，没有标志，但它专门出小说，从刚开始就是小说，都是恋爱，有些传奇色彩，但从来不会越轨。”

　　学妹苦着脸，努力地把七星和七花的区别统统记住。

　　“分不清楚就只看这一页，把它们分开先后就好。”

　　回答了学妹的问题，乐茹觉得，还是说清楚一些比较好。应该说，她有这样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在其他时候是不会发生的。

　　“教育小说一定是假装正经和冗长的。”

　　乐茹在一张空白纸上写写划划，乱七八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这就像是自己下一句话的草稿。

　　“教育小说讲规矩，你不妨称之为假正经，那是因为，它的目的就是要教育人，它也许想着，能感动人，但这和教育是骨子里的敌人，教育，就是特权，一个心怀特权的人，是不可能把人感动的。至于冗长，是因为我们读书的时间本来就长，小学六年、中学或三年或六年，之后男婚女嫁，那就简直是遥遥无期。你想，在十个章节之内，主角就改掉了自己身上的过错，那根本不可饶恕。”

　　“这未免离经叛道，听上去倒是不无道理。”

　　“图书委员会的人可不能被图书迷了脑筋。”

　　“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读教育小说，不能被它教育？”

　　“只要不被它吓倒，偶尔被教育一番也无妨。世间有好人有坏人，谁不知道呢？但按照我的看法，他们少得可以忽略，教育是为了夹在好坏之间的大多数人，不是为了变好，而是为了不变坏，强调好坏，是一种必须的教育法。这是教育小说的根底。”

　　“我明白了。”辛兰就像是被自己，站在长辈的位置上好生教训了一番。

　　“所以我才没有意见，老师们把教育当作什么了，没有小说、没有戏剧、没有诗歌，只会每天灌大道理，我们立群女书院，连化妆染头发都不禁止，怎么能用毫无美感的标语代替假正经的故事呢！”

　　“那么，就把这个……道德说教。”辛兰是看着乐茹说这句话的，“交给老师吧！”

　　“好的。”哲子接过材料。

　　“还有，我还要问你。”辛兰又说，“那么，你觉得我适合这个位置吗？”

　　“这个问题……”乐茹看着对方平静的脸，“由你来问我，不合适吧？”

　　“我想知道。”

　　“这么说吧……”乐茹试图认真地挑选字句，“和学姐相比，你不比学姐差，但学姐，她会和我说话，你不会，你可能会想说服我，然后让我跟在你身边，好好当个让众人满意的图书委员。单纯就委员长这个位置说，学姐的方针是顺其自然，无可无不可，我钟爱规矩，但不想强求。所以你不见得能比学姐做得更好，但我不适合坐在这里。”
　　她指了指辛兰。

　　“我就是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一本标准的教育小说。”

　　话说到这里，哲子站起身，“那么，我去找老师。”

　　“之后你就直接回家？不过来了。”

　　“嗯。”哲子点了点头。

　　辛兰没有多说什么，“好吧，既然你这一段时间是不得闲。”

　　乐茹连忙说，“等等，我也一起。”

　　“你才来没多久。”辛兰盯着乐茹。

　　“别这样，”乐茹小声说，“我已经来了，今天本来就打算早退的。”

　　“好吧，明天记得过来。”她提醒自己，“不要为难我，我可不能每次都去找小冰学姐替我做事，只此一次。”

　　“为什么你会想到找她来对付我呢？”

　　“说对付也未免太过分了，我恐怕自己来找你，你会有各种借口来推搪，事实也已经证明了。我就知道，只有小冰学姐才能让你老老实实。”

　　“你不在的时候，她会有些紧张。”哲子对乐茹说。

　　辛兰没有反驳。

　　乐茹打开门让哲子先走。

　　“你好，有什么事吗？”哲子问。

　　“我是来借书的。”

　　乐茹掩上门。

　　秋儿正好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