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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女校生活研究(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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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中之后的风,再也没有了早晨上学时夹杂的一点凉气,这真的是春风吗?从季节上说,毫无疑问,但松开纽扣的脖子的感觉又怎么说呢?
乐茹不确定这种风对身体是不是有益。天空没有一些蓝,云低低的,林中积了薄薄的雾气。
她和哲子绕林而行。
“我听说过舒小姐,有人说她是乐小姐身边的一只小狗,我还觉得这句话的恶意太甚,现在
反而觉得有些开玩笑。”哲子对乐茹说。
“秋儿不接受的话,就是侮辱,她接受了,那就是玩笑。”
秋儿过来借《第十六夜》。多得自己和她无所不谈,对教育小说感兴趣的人一下子就累积到了五人——小冰学姐、辛兰和哲子,还有她自己,现在又加上秋儿。乐茹不知道哲子有没有翻过那些书,但因为辛兰的缘故,乐茹将她也算上了。
在二楼靠右的书架上,哲子帮她找到了书,一个刚刚获得贵人资格的银行家的女儿,又是好朋友,在乐茹看来,这本书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她,但想到她对自己的迷信,乐茹又放下了心,那种东西对她没有用。
但秋儿以前一向不过来图书馆,乐茹总觉得,她来借书,多少有自己的原因,但就是秋儿,也有自己猜不到的心思。这一点,她明了,就是自己,也又猜不到自己心思的时候,何况是别人。
“小茹你呢?你似乎不太接受这个玩笑?”
乐茹看着哲子,她的眼睛透露出并非寻求肯定的意思。真奇怪,就在不久之前,乐茹还觉得哲子不过是辛兰的不相称的好朋友,看上去就像是她的随从。甚至于,因为自己不同常人的癖好,她恶作剧般,把哲子当作是自己认识辛兰的一部分,而非一个完全不同的独立的人。在婚礼上,应该由辛兰,而非哲子的父兄,将她交到丈夫的手中。
但自己虚构的如同佃农或奴隶的人身依附,接二连三地被打碎了。
“我吗?不太好说……”
“是吗?”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希望别人这样对待秋儿。”
“可以理解。如果辛兰她被看成是我的跟班,我也不会太高兴,虽然这么多年来,大家的想法是完全相反的。”
“现实也是完全相反的。”乐茹试着说。
“辛兰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哲子笑了。
“没有那么直接,但我的理解是这样。”
“我和她门当户对。”哲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哦,这是怎么说?”
“能任事的大人,也要有一个能管家的妻子。”
“那么说,辛兰就是那位能任事的丈夫了?”
“就我和辛兰论,只有我是那位能管事的夫人,她才能把事情做好。”
“我明白了。”乐茹保持着不动声色。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这又是一种不适,哲子居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难道说,辛兰和哲子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哪怕短暂的分开也不能习惯,所以才和自己说那么多有头无尾的闲话吗?辛兰也是这样。
“听起来很奇怪吧?”
“是吗?”
“我会说辛兰她是我的丈夫,她明明和我一样,是个女孩子。”
乐茹真想当作没有听到。所幸,哲子并没有在等待她的回答。
“小时候,和她过家家,她总是哭着要扮妻子的呢……可是连个花冠都编不好,只要让下人来做了。妻子和丈夫,都是假的,只有仆人是真的。”
“哈哈……”
姑且算是回应。
“对不起,一时想起小时候的事了,看到小茹你和小冰学姐在一起——”
“对我这个丈夫,小冰学姐是太不称职了!”
乐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部被压缩到要撑断肋骨。
不等哲子说下去,乐茹抢先说了,为此,她吐气得太快了,把肚子里的气都喷了出来,脑中一时失去了控制,头皮发麻。
“小冰学姐是好妻子,她知道该怎么热爱自己的丈夫,懂得掌握分寸。”
是啊,这样就太狡猾了,不是吗!
“只是如此一来,舒小姐就难免可怜了些……”
“得不到妻子的爱的丈夫。”
乐茹一时发现,哲子盯着自己看时,眼神很像辛兰,不知道,这时候说是有夫妻相可好。
“这又该怎么说呢……”
“小茹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我不说就是了,今天我说得也太多了些。”
“是啊,你和辛兰都这样,为什么都要在只有和我两个人的时候才说一些心底话呢?”
铛——
就在乐茹和哲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来到学校正门后时,一边的钟塔猛地响起钟声。
她脑袋当下就嗡的一声,忙不迭掩住两耳,乱了脚步。哲子也不巧,撞到自己身后,两人跌做一堆。哲子把自己大半身子压在下面。
“对不起,我吓了一跳。”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在看辛兰的报告,没留意到。”
“都怪这钟响得不是时候。”
“都到这个时候了吗?”
哲子想起身,可自己正挣扎着起来,反而躺在自己怀中。
哲子的头碰着自己的鼻子。
两个人快快起来,乐茹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拍掉裙子上的灰土。
“吓了我一大跳!”
自己的头发乱了,她还觉得,脸颊和耳朵都有点热。鼻子似乎还萦绕着哲子的气息。
“你这里也有。”乐茹给她拭掉颈上的尘。
“嗯。”
“不好,这个……”哲子看着手上被抓烂了的书单。
“不要紧。”乐茹安慰她,“反正只是给印刷工看。”
两人就此分别,乐茹又走了好一段路程,才上了一辆小小的马车,她从来都是和爸爸一起回家的,但就在刚才,她突发奇想,打算自己一个人坐车回去,这还是第一次。
啪——
皮鞭子的声音,倒是和家里的马车别无二致。
她舒舒服服地坐着,不去看窗外,她喜欢幻想。
她用自己,取代了那个在前面偷偷打呵欠,顺便挥一下鞭子,拉几下缰绳的老叔,车上不搭一人,在平川,笔直地冲,驶过城门,她就丢开了控制,任由马力消耗在开阔的道路,不需要顾忌为了罚金神出鬼没的警察,也不担心下一个城镇的距离,碰到哨兵,就甩开他们,任由后窗被打碎,就这样无边际地游荡。
嘶——
“吁、吁——”
车恍铛停住了,她的身子控制不住直往前撞。乐茹慌忙抓住扶手,不致于狠摔在地上,两三步下了车。
该死,应该等爸爸一起回去的。
“怎么回事?”她走到前面,看着已经弯身下去的车夫。
“对不起,小姐。”他探出头来,拍了拍一个马屁股,“它病了。”
“病了?”
她看着马的屁股,顺着它的身子向前,那的确是一匹驽马,但哪里病了?
“是的,它说不定是受不住了。”他哀伤地说,“我不该抽它鞭子的,可怜的老伙计……,你怎么了,你想哭吗?”
那匹马的鼻息又短又粗,没有多少肉,但这个车夫,是个诗人。
乐茹从书包里翻了翻,终于找到那只绣了一朵梅花的袋子,她原本是要到家,再让人付钱的,但他可是个诗人啊!
她这才想起秋儿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在踏板上放下几个苏弗,“这样够了么?”
“不,只要三、两个、两个苏弗就可以了。”那个诗人转过身来,盯着乐茹手上的梅花,“其实小姐你不用给钱的,我的老伙计走了也没有多远。”
“我过去再找车好了。你就拿吧。”
他伸手拿了两个苏弗,又把剩下的放在一起。
“算了。”乐茹把袋子扎紧,丢回书包。“剩下的就算那匹马的了。”
“谢谢……”车夫低声说。
走了一阵,才找到马车,乐茹回到村,正碰到村里的人。
“二小姐回来了——”一个老伯扯着嗓子,往身后叫了一声。大家也跟着说,“二小姐好。”
外墙门洞大开,谁都可以进来,不少农民就在这里休息。
陈嫂正在其中。
“苏小姐,今天回来有些晚了呢!”
“是啊,我又去图书馆了。”
陈嫂是从孔弗修斯圣国迁居过来瓯海梧王国之后才雇的人,其他仆人也是这样。她不是三何乡任一村的人。
乐茹没有在交谊厅停留,一路穿行,直接上了自己在花圃后面的小塔楼,塔楼的窗子向后开,可以看得见一大片树林,观赏日落和山景。
滴、答、滴、答、滴、答……
自己的套间里,最新奇的除了这几年兴起的印刷书之外,就是角落边那台发出滴答声的大钟了。这大钟不是爸爸花钱买的,是别人送来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一目了然地呈现在乐茹的生活中。
打开箱子后面的木板,则是一整套连续不断、错综复杂的齿轮和铜丝铁线,它在被送进自己的房间之前就已经经历了一番改造,再没有响亮的钟声,只有一步一步的滴答,在提醒主人时间的实在及流逝。
关上间隔的门,指针转动的声音马上听不见了,但感觉中,那种自在自存的滴答滴答彷佛还回荡在墙壁之间。
乐茹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秋儿的午餐盒,最后一块火鲸肉,小冰学姐的裙子、辛兰、哲子和自己两个人行走在哑女林边、钟声……
过午灿眼的阳光,穿透玻璃窗,一半照在地上,一半照在床上,她把一只脚移到艳阳下,脚尖暖暖的,新涂的指甲流动着蓝霭霭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