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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姐开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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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乐茹觉得灵魂好像由远而近,从上至下,渐渐地落回□□里。
这一定是因为做梦了……都怪自己,在睡前看什么《通灵秘录》,那本书正静静地摊开在书桌上.当初自己是因为觉得印刷出来的书新奇,才从书商手上买下来的。
天还没有亮,她翻了个身,试图重新睡着,说不定还会入梦,可没能睡着,她只好继续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直等到客厅响起四下钟声,才起身下楼。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职责所在,必须早起。
在客厅,和爸爸匆匆用过早餐,两人坐上马车上学。因为爸爸的缘故,她平日也总是到得很早。
爸爸在大门下车,她要去小门,在围墙边和邓肯爷爷打过招呼,听他闲话了几句陈年旧事,她才进门。
她也算不上是特别喜欢听老人家扯东道西,但也并不觉得沉闷,更何况邓肯爷爷是市井出身,懂得许多自己见所未见的东西,有趣得很。
但不是今天。
她趁着老人道歉的时候道别,独自钻进了蔽目的林木中。
踏着硌得小脚趾生疼的麻卵石小道,穿过哑女林,就是立群女书院的贞楼。
这片密林,按照女书院的叫法,应该唤作思林。老师们的意思,是学生们可以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沉思自己的人生意义,权当一种圣洁生命的教育。
可乐茹看不起它,大家差不多都从乡间的别墅、远郊的城堡过来上学。就是在城中生活,享受着新兴的无色玻璃的小姐,也常常阖家到郊外游玩,本来就都看惯了丛丛树木和哗哗的活水,再要在森林中徘徊,就未免有些无言的啰嗦了。
而且大家平日多喜欢进城游玩,逛逛新落成的哪位新贵的豪华宅邸,或者到作坊,隔着栏杆,看看自家穿戴的皮毛和羽饰是如何来的,更别说各式各样,不足为大人长辈言说的游戏场所,在课余喂鸟之余,嘤啭就更显得沉闷了。久而久之,前辈学姐们就从中引申出“哑”的意思,又因为性别,自嘲地将它叫做“哑女林”。
乐茹在仙女湖畔站定,又等了一阵,确信周围没有别人。
自己疑心是太重了,这个时候,难道会有第二个学生过来吗?
初春的湖面上彷佛蒙了一层薄得几乎要看走眼的雾,游鱼都潜了,没有一丝波皱。
啾啾——、啾——
啾啾——、啾——
听得鸟叫,乐茹笑了。
她左右手交替扇出,眼前如镜的绿水就像是沸腾了一样,但只是一层,下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又试了一次。
“可以了吧?”
乐茹收了手,从包中拿出吃剩的面包,走到小道另一边,将面包揉碎了洒下。
然后,就像是睡醒过来不起床,她放松了心,试着不再去关心爸爸、邓肯爷爷,还有自己、梦中的人人……甚至于心,也不再存在,人就好像消失了,只剩下瘦瘦的一杆芦苇似的气息……
来了、来了……
她突然睁开眼。
“你们要再向前一点试试!”
乐茹抿着嘴唇,看着一圈闹个不停的小鸟。
不过是轻松一下罢了……
她只是在吃早餐的时候兴之所至,把吃剩了的一片面包带来,就是像其他人那样,喂喂雀。没料到它们竟然热情到了当强盗乃至侵略军的地步,是因为几天来没有人来投喂的缘故吗!
她从来就没有专程进来喂鸟的习惯。
倒也不是怜悯还有不得食的人,她是觉得鸟雀太脏,它要飞过便飞过,要扑腾也随意,可千万不要在自己的头发上、肩上留下浊白带黄的恶物。她连说都不想说出来。
她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头发长过了肩的,小冰学姐一直在拿这件事来调笑她。
真是一群骗子,说好话,办恶事。
“我要大开杀戒……”
刚进来立群女书院的时候,乐茹就听说了,有一个习俗,说是传统也可,毕竟师长们从不反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来,但凡你心有所思,遇事不决的时候,拿一块面包,或者其他什么食物,完好的不行,要自己吃剩了的。
然后,闭嘴,不要说话,搓碎了,洒在脚边,喂小鸟们吃,它们总会纷纷飞来啄,但有些地方,要留意,它们是不要的,仔细观察那些鸟雀也不吃的残食,它在哪个方位?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都是有讲究的。
还要结合形状和疏密,答案就在其中,这时候,心里再想想那道难题,启示就会自然而然,从深处浮起。
唯一的禁忌就是不可以说话,说话就不灵了。
“烈火……不对。茫茫烈火、经我手——”
乐茹抬起右手,上下轻柔。
只有“滋滋”几声,从手心冒出了一团热气。
“我要让你们,见鬼去。”
她闭上眼睛。
小鸟们还是叫得欢。
“茫茫烈火经我手,紫气云来垂星斗。”
她自己也不确定,只好继续挥几下。
她心里想起在破屋子里哼歌的邓肯爷爷。
“嘣”的一下,乐茹右边手心终于爆出几蓬火花,也许是方才为了尝试立群女书院迷信,往神女湖施法的准备功夫做得好,连左手也发了热,但乐茹马上握紧了拳头,左边不需要。
虽然连过节河边的烟火也不如,但要对付想来亲近人的鸟雀,足够了。
“我就知道……”
小鸟吱吱喳喳散开,回到树上,不再奉陪。
它们害怕起来叫的,和高兴时唱的,是一个调子。
爸爸有一个手艺,会用蜗牛壳做吸音的器,吸取了不同的鸟声,在课上放出来,他称之为“自然教育”。
“东方古国一十七……”
她又笑了。
爸爸在家里,说这首武功歌是他作的,却叫妈妈和自己不要说出去。
乐茹信了。
虽然爸爸擅长作歌,但这一首,风格也太……,爸爸一定是不喜欢的。不好说是古直,但说粗蛮也不对,倒是和自己半吊子的真言法术不相上下。不过,想到这就是陛下所好,想到就连这般水平的武功歌,也要御前顾问代劳,她就忍不住向人透露。
要不,就跟秋儿说吧?她不是个保守秘密的人,但很听自己的话。
撒开最后一点面包屑。
便宜你们了。
占卜师们只知道新恩,不念旧恶,又在鞋边扑腾个不住。
该走了。
乐茹慢慢想得通了,这个传闻,所谓灵验,其实是秘密原则的结果。
值得冒险来占卜的事,多数都是秘密,而再让人为难的事,只要不说出口,一举手、一投足,小心谨慎,别人就不会知道。秘密只要仍是秘密,就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譬如长辈的关心。如此坚隐到离开书院,难题也就没有了,因为女学生的秘密,总会随着时间而消逝。
“秘密”
“保持秘密”
她轻轻念叨。
如果不是那个从昨天夜晚到今日凌晨的梦,她不会亲身来验证这个似假还似真的传说。
乐茹不时会做梦。
多数时候是白日梦,偶尔也会夜有所梦。
可这次不同。
夜梦真实得叫人忘记了怀疑。
平常的梦,上天入地是做得到,风花雪月也摸得着,还带着不知道什么花的香味,可是一醒过来,就在眨眼几下,适应黑暗的功夫,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混混沌沌。
占卜师教人记梦,还能解梦。
她也不是没动过请教的念头,但自己为免麻烦,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况且,这类奥秘需要灵性去参悟,她不一定学得来,说到底,不是装模作样,动手动脚,放火招风就可以化假为真的。
乐茹刚过了生日。
按照一些老成的说法,这个时期的孩子,已经不能再称为孩子,因为他们身上开始显露出善恶和正邪,这两种力量,十五年来,第一次在人心中,长成了两团摇曳的活火,一刻也不熄灭,一团金红的火,一团漆黑的火,教育就是在力挽狂澜,防止金色的火染上黑色。
培养男孩子那团金红火焰,最好的地方是在军营和修道院,贵人往往能够找到更好的地方,培养他们的继承人——宫廷。
女孩子也差不多,但在厨房,也很不错。
她把爸爸在课堂上的教导和玩笑牢记在心。
考试要考。
除了这些道德上的训导之外,还有国语、家务,艺术和道德合为一门,都有定期测验,魔法和体育,虽然可有可无,但也不乏味。
立群女书院的校训是,柔淑、贞洁、娴静。
因为是外国人的缘故,乐茹对这些也颇为上心。
这里已经很老了,乐茹在校史室看到,书院按新历编排的历史不足百一,实乃整个天马郡,乃至瓯海梧王国最早的小学、中学一贯的女子书院,体系完备、学科先进、师资优秀,放眼天下,固然算不得什么,但东土一大国,国中一老校,说出来也足够让极大多数人安心了。
郡里受到陛下资助的学校还有三间,一是崇安书院,只收男孩子,也是一贯始终的书院,但历史没有立群女书院那么久远。还有两间不清楚,只听见爸爸和妈妈提起过,两间都是中学,是平民百姓家孩子读书的地方,也时常有善长花钱,把一些孤儿送进去,她只有这个印象。
乐茹慢慢从林中走了出来,才蹲下身去,掏出手绢来擦鞋子上的泥点和羽绒。
爸爸说,她该换一双新鞋子了。
“这也不能要了。”
她随手丢掉不白净的手绢。
被握成一团的手绢,遇着细风,一下子张开来,像一只大蝴蝶,抵挡不住轻狂,翻转飘落在积水中,染成大半黄褐色。
贞楼下有一个人正走出来,还没有发现自己。
她让自己展出笑容,走快几步,好让对方发现……
“早上好,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