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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乐小姐在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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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茹彷佛行走在水面上。
步出塔楼,天边的彤云绚烂,丝毫也没有转浓转暗的迹象,一小片一小片,贴在远方蔚蓝的天幕,由远而近,漆黑黑如倾覆了墨瓶,只有群星,没有点光,仿佛被神灵剥夺了,只剩下块块惨白的石头。
花圃中有一株向日葵,还在开放,乐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自己吗?她素来不喜欢这种大团大团的花。是爸爸吗?也不对,他的心思一向是清除杂草和老树,再放上相衬的石头雕像在两边。还是妈妈?她在园中散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无处可去。”比起乡下,她更喜欢城里。
也许它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呢?
乐茹还是第一次看到,可这株向日葵分明已经开过了尽头,沉沉的花压得枝干弯曲,叶子大概是害了虫病,蜷曲,泛出苍黄,生气缓慢而不可阻止地流失,将要流去哪里呢?也许是花下的土地吧。
光脚踩在石上,乐茹觉得就像踩进了夏日的小溪。
她匆匆地往外赶,路上静悄悄的,再没有第二个人,她的心里,莫名升腾起恐惧,出了高大厚重的外墙,就是农舍。
抬头回望,雉堞爬满了爬山虎,密密麻麻,连曾经架设大炮的缺口也填满了,如果村里的小孩子,有那个调皮,攀登上去,在城墙上玩耍,一脚踩空,准要摔死,这时候也许只得绿盈盈的罪魁祸首能缓冲一下,可是这算得上是将功补过、将功赎罪吗?
真是两难的问题啊!
炮管在最早就被拆卸下来了,拖到不知道哪一个房中堆放起来,任凭其在水汽中破烂。
乐茹管不了这些,此时此刻,她只是怕被佃农们看到自己的模样,各处农舍都是紧闭门口,没有声息。
前头就是马车。
她想要放声大笑,可马上又发现,不见了车夫。混帐东西,她只在心中发泄粗鲁。有什么办法?她不想往回走。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自己攀上了前座,用力抽了一记,马也被吓住了,不敢发出声,闷头向前跑。
乐茹的左胸传来轻微的挤压感,她知道,那是小冰学姐交给自己的请柬。趁着马拉车走的时候,她将请柬掏出来,放在鼻下扇了扇,没有小冰学姐平常用的香水气味,她用力抽了抽鼻子,依然只是纸张的气味,但似乎是已经放了多年的旧纸,闻不到新纸的臭里透酸。
她的心,害怕渐渐没了,转而跃动着快乐,这种快乐自脑中流出,使人飘飘然,迷迷糊糊,一心一意,只享受着这种纯净的迷醉。大路上没有别的马车,使得乐茹可以轻松地把持着缰绳,只约束马头的方向即可,不必控制身后轮子的速度。
小冰学姐,为什么要约自己在女书院见面?
乐茹刚开始思索胸前的请柬,马车就停下来了。
她站起身来,向后看,后面什么也没有,她就这么站着,用力地摇晃、拉扯缰绳,可是马就像是木石,一动也不动。
“好吧,你就呆在这里好了。”
她不高兴地下了车,决定不走大路。
“我要继续走,别指望我停下来!”她高高地踢了一下自己的脚力,正中马肚子,可大腿立刻就发麻了。
“是啊,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真是对不起你了。”
可她没有别的表示,转身离开了平整的路面。
走了好一段路程,她终于跌倒在山上。
她只知道,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打紧的,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她劝自己不要再费力起身,免得浪费体力,以爬走代替山行也不错。
山中长满了树,树上生满了叶,叶子茂密,遮盖了天空,乐茹用力瞪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到,甚至分辨不出身下泥土的颜色,也不知道手中紧紧抓着的枯藤是何种植物,只知道周围没有一些水汽,干燥得厉害而已。
又毫不费力地爬了十来步、还是几十步,难道她还要计算自己的步数么?她侧头贴着土地,可以看得见有蜡烛的光,寸寸火苗外,漂浮着刺眼的光圈,眯着眼,就可以看见上面突满了短小的刺。但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好碰触到那小小的火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过了山顶,她身边有妈妈,还有姐姐,但姐姐站得远一些。
桌子上两份餐具,一枝玫瑰,光秃秃地,只有一枝花,插在流光闪烁的瓶中,可以看得见瓶中不满一半的净水,也许是瓶子的缘故,烛光下竟有了空明深邃之感,赭色的枝干直垂垂地插入水中,仿佛是在平湖上突出的一枝,懒洋洋地倚靠在瓶口的样子,也装扮出微风中曳摇的风姿,和母女两人共对。
乐茹只吃了一点,妈妈肯定还要待上好一段时间,等不下去了,她起身离开,妈妈坐着不起身,只是叫唤自己,在乐茹听起来,是很不高兴的。
姐姐紧跟着自己出来,乐茹小跑拐过几个弯,又只得自己一个人了。
她发觉自己到了自己的教室外面,她打算进去里面,好好喘一口气。
细语轻轻,从教室里面流出。
谁还在呢,这个时间?
小冰学姐,正在自己的教室里。她坐在书桌上,长长的裙子被过高地提起,压在大腿下,在门外窥看,就像是要被拧干的毛巾。她的双腿晃呀晃呀。
真不愧是蓝叔叔的女儿。
乐茹偷偷笑,低下头,看看没有沾上一点泥土的双足,翘了翘大脚趾,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家里出来,就没有换上校服,上身是宽大的罩衫,下身只有短裤,就是靖江边小屋里的私娼也不敢这般打扮。
“呼呼……真是一个贱女人!”
这一下,自己也取笑不了小冰学姐了。如果传了出去,乐家就成了全郡的笑柄,自己是一定会被爸爸关进监狱,直到结婚前才被放出来。
可是,那个时候,还有谁会娶自己呢?总会有谁的吧。
小冰学姐像是喝醉了一般,一头跌下来,撞到地板上。
“哎呀!”她痛得叫出声来,嗤嗤嗤地大口吸气,大口吐气。
乐茹强忍着冲进去的欲望,轻轻掩上门,装作不知。
但已经迟了。
教室里的人一下子就捉住了躲藏在门外的人,乐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拉了进来。
“小冰学姐——”
她任凭对方抱住自己。
“小茹……”她的声音,模模糊糊,从自己的肚子传来。
“我有些不耐烦了……”
乐茹想好好道歉,不管是为以前的轻薄,还是为最近的不负责任,但肚子处传来小冰学姐鼻尖和双唇的触感,罩衫是睡觉时才穿的,织得细软透薄。
她想推开紧紧抱腰不放的人,但对方气力原来这样大,让自己调转了方向,反而被她推倒在地上,背靠着讲台,不至于整个人躺下。
学姐的衣服不知道究竟是被两人中的哪一个,弄得到处都是皱纹,她这样的淑女,穿着这样邋遢回到家,就是蓝山公见了,也不会不起疑心。
大半身都湿漉漉的,手摸过,又滑又腻。
“对了,瓶子!”乐茹慌慌张张竖起不知怎么就被踢倒了水瓶,一滩血污,是刚才。
“这是什么?”
她凑过去,闻了闻。
“红酒?”
“小——茹——”
“哎!”
小冰学姐趁乐茹的注意力在瓶中所剩无多的可疑液体上时,拉她的手,用力过猛,看起来,反而像是乐茹一下子扑到了她身上,两个人狠狠地摔在后面的书桌,书桌接二连三,整个倒了,里面的书呀笔呀圆规呀尺子呀,还有各种小玩意,全部散落出来了。
“热。”
学姐一边说,一边拉扯校服。
“快停下来。”乐茹苦苦劝道,但她说得对,瓶中的液体,冒着腾腾热气。
乐茹全身颤抖个不住。
“求求你了……小冰学姐,你究竟要在这里做什么啊!”
“你不是说过,要叫我名字吗?”
她摘了头上的发结,努力站起身,乐茹赶紧抱住她。
“无胆鬼……”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但将拽在手中的发结用力向自己丢过来,在自己的胸上碰了一下,顺着滑落在手中,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玩耍够了!”乐茹双手叉着她的腋下,要将她就这样提起来。
学姐发出了像是被挠痒痒的笑声。
呯——
“小茹!”
乐茹被冲进来的秋儿发脾气了,这在两年多的女校生活里,别说是她,就是别人,同学和老师,都未曾有。
“你给我过——来!”
乐茹脑中闪现过哲子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就知道!”
不知道她是冲着谁呢?
小冰学姐彷佛什么也没听见,抱着自己不松手,还有心思,伸出手指摸乐茹的嘴唇。
“你在做什么啊!”
乐茹和秋儿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快叫,你说过的,快叫、‘小冰’。”
那一定是酒,她一定是醉了。这下,不仅是自己,就是她,也是坏得不能在坏了。她终于暴露了父辈的坏血。而自己呢,本身也成了败坏的源头……
“难道你口渴?说不出声?”她还是不挠不休。
“口渴?嗯,我想也是。”的确,喉咙干蒸蒸。
她软趴趴地去拿那只瓶子,抓着自己的肩,将里面的酒一气倒入口中。可她的手也太不稳了,酒洒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没有尽头,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口鼻,和耳朵,秋儿的尖叫声,听不清楚了。
她脱了力,不再努力,往下倒。
“嗯……”
铃声的响!
“什、什么事!”
“茹小姐——”
陈嫂在外面不清楚说些什么。
“等一下,我就来。”
只睡了一阵……